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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风波 第一章 夜不收

    大玄久视四十三年,正月初五。

    凤鳞州,尾张国海东郡境内。

    一个头戴三度笠、上身穿着直垂、披着羽织,下半身穿着马乘袴的青年正坐在草地上把玩着手中的太平钱。另一个年岁稍长一些的精瘦汉子坐在其旁边,两人都是一身在当地很常见的武士打扮。

    “叮”的一声,那名青年突然用拇指将那枚通体银白的太平钱向着空中弹起,被抛到空中的太平钱旋转着落下,青年伸手将其接在掌心中,然后缓缓张开手掌,显露出太平钱上的“天下太平”四字。

    “字面朝上,聂道长,你又输了。”青年笑道。

    那名汉子“啧”了一声,很不情愿地将手中攥着的两个小圆递给了青年,同时不满地嘟囔道:“猜了三次都是你赢,可怜我这个月刚发的例银啊,一大半都落到了你手里。”虽然穿的是一身凤鳞州的武士装扮,但两人说得却都是很标准的大玄官话。

    青年笑呵呵地将小圆接了过来,将它们跟那枚太平钱一同塞进了挎包当中,冲着汉子摆了摆手道:“少来这一套,我们俩例银都是二十圆太平钱,你到现在也才输给我六个小圆,不管怎么算都不会和‘一大半’这三个字沾边的。”

    汉子倒也不恼,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躺,顺手揪起一根青草叼在嘴里,似是随意地换了个话题问道:“轩郎,你说这战事现在得是个什么状况?”

    汉子口中的战事自然不是指道门和天门、凤鳞州地方藩主们之间的战事,毕竟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金阙会对凤鳞州的局势做出什么反应、达成什么决议、展开什么行动。

    他说的战事指的是丰臣“御三家”之间的内乱。

    青年稍稍挺直了腰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挎包:“谁知道呢,在海上漂了三天,我们的消息早就和道府那边脱节了,郑主事不是已经用子母符去联系道府了吗,你还是耐心点等他联络完吧。”

    汉子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呸”的一声将嘴中叼着的草根吐出,伸手搂住了青年的肩膀,凑到青年耳朵跟前低声说道:“我估计是不容乐观,出发前我可是听说丁未灵官已经开始集结她麾下的灵官了,杨副府主也已经带着周主事乔主事他们去秀京城面见那个太政大臣……”

    汉子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有人喊道:“集合!郑主事回来了。”

    青年和汉子立马起身,向喊话的方向小跑过去——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名武士。

    被武士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身武士的打扮,看上去和周围人并没有什么差异。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那名中年男子轻咳两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武士们,缓缓开口道:“我想曹副府主已经向各位说明过此行有多危险,我也并不是故意吓唬大家,但是……”

    中年人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刚刚用子母符联络了曹副府主,现在的形势比我们出发前更加的复杂,金阙已经通过初步决议,应凤麟州关白相府之邀请,道门即将兵发凤鳞州,帮助相府平定叛乱。”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

    中年人身边的一个“武士”提问道:“主事,那我们的任务……”

    那位被叫做“主事”的中年人似乎早就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还未等那人说完,直接开口回答道:“任务不变,或者说,因为金阙的决定,我们的任务变得更加重要了。”

    话音落下,现场坠入死一般的沉寂。

    中年人环视一圈,继续道:“我知道大家心里不安,但我们只要按照定好的计划行事,是不会出什么大变故的。而且这件差事办好了,回到道府里,一两个‘黄字功’是跑不掉的。要是能再发现什么特别的情报,拿个‘玄字功’、‘地字功’都有可能。”

    一名年轻人小声嘀咕:“好差事全让那帮花圃道士拿了去,脏活累活全扔给我们这些‘野道士’干。”

    他在“野道士”三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中年人似是没听到这句抱怨一样,直接下令道:“大家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分组出发执行任务!”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依稀能听见被刻意压低的抱怨之声。

    汉子和青年回到两人之前待过的草地,双双盘腿坐下。

    “轩郎,我就说情况不妙吧,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俩直接跟丁卯灵官上战场的了,说不定还能多宰几个倭寇、立点功劳什么的。”汉子说着,从包袱里拿出肉干和干粮,一口肉干一口干粮地吃了起来。

    青年四下张望,见没人关注他们这边,这才一边从挎包中拿出用油纸包好的肉干和干粮,一边回应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那太政大臣是不是倭寇?那凤鳞州的皇帝是不是倭寇?难道你要把他们也剁了?”

    青年三两下将一口干粮吞进肚里,继续教训汉子:“郑主事和曹副府主教过的,不能叫‘倭寇’,要叫‘叛军’,你就是记不住。”

    汉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嚼着肉干,含糊不清地回应道:“拉倒吧,那什么狗屁大臣、皇帝跟叛军都是一个祖宗生的,怎么就不是倭寇了?我看你是被那些花圃道士带坏了,一张口就是打官腔。”

    青年也不反驳,默默啃着手中的干粮。

    汉子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大口地吃着肉干和干粮。

    这些人自然不是凤鳞州某一个藩主手下的武士,当然,从“道长”“主事”这些称呼也可以很容易地推论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道门中人。

    青年名叫冉鹤归,字雪衣;汉子名叫聂展,字雄飞。

    二人都是任职于凤鳞州道府的七品道士。

    就跟之前那名年轻人说得一样,在那些玉京九堂道士眼里,他们这些在地方道府讨生活的低品道士就是野道士。

    但无论是花圃道士还是野道士、无论是娇嫩的花朵还是坚毅的野草,都是在道门这个巨人园丁的照顾下茁壮成长的。

    道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拔剑四顾,发现这片天地内再无一个能跟他抗衡的对手。

    虽然这个巨人现在因为精神分裂而行动不协调,虽然他经常做出左右互搏或者自打脸面的事情,虽然他甚至会做出主动伸出手指让外面的蛇虫去啃噬这种事,但毫无疑问,这个巨人正值壮年巅峰,当他拔出宝剑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无人能敌、所向披靡。

    毫无疑问,这个巨人会在精神十分正常的情况下拔出宝剑、挥剑斩向凤鳞州内所有敢于反抗他的魑魅魍魉。

    可惜,这个巨人现在精神正常,但眼睛却算是半瞎。

    在御三家内乱之时,凤鳞州的天门联合各地的藩主,以还政于皇帝的名义,意图推翻执掌朝廷大权的摄政关白一系,打着“尊王”的名号掀起了叛乱。而在这场叛乱之下,凤鳞州各地势力“攘道”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一如五十年前一样,凤鳞州藩主们开始派人制造摩擦,故意威逼、挑衅当地的道士,找各种借口驱逐道士、强行关闭凤鳞州各地的道观。离秀京城和凤鳞州道府较远一些的藩国内的道观甚至发生了道士和武士之间的流血冲突。

    在这种情况下,掌府大真人当机立断,命令关闭远离道府的各个道观,道观内的道士立刻返回凤鳞州道府,其余在相府庇佑之下的道观也时刻保持警惕,凤鳞州境内的道士灵官即刻进入战备状态,防止一切意外的发生。同时立刻上报情况,等候金阙对这次叛乱做出决断。

    这些决定是相当正确的,随着“尊王攘道”运动的逐渐抬头,道士们在凤鳞州的处境会越发艰难,如果不将各地道士撤回道府,恐怕会产生更多的流血事件。

    但让冉鹤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掌府大真人和掌府真人都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御三家内乱的消息上报金阙。

    但随着各地道观逐渐关闭、藩主们对其下辖的郡国加强戒备,道门这个巨人看向凤鳞州的视线也完全被战争迷雾所遮盖。

    兵圣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百战都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人而只了解自己,胜败的可能性各半;既不了解敌人,又不了解自己,那肯定每战都有危险。

    没有眼睛的巨人自然是砍不准敌人的。

    所以现在他们这群野草就成了道门这个巨人的眼睛。

    冉鹤归和其余三十多个道士在郑主事的带领下,从凤鳞州道府所在的摄津国坐船出发,沿着和泉国、纪伊国、伊势国、志摩国的海岸一路航行,最终抵达了御三家之一的“尾张丰臣家”所管辖的尾张国海东郡。

    他们的任务,就是查探尾张国如今的兵力分布、战力分配、粮草多寡等情报,并且在必要情况下,对国内的重要设施进行破坏。

    在道门介入御三家地继承争议之前,所有反对凤鳞州关白相府的藩主都是他们潜在的敌人。

    而像他们这样的斥候小队,凤鳞州道府一共派出了三十支。

    按理说,凤鳞州一共六十六国,三十支斥候小队完全可以侦察完凤鳞州一半的郡国,但实际上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按凤鳞州的律令规定,在行政区划上,整个凤鳞州被分为五畿七道,然后在这五畿七道的基础上又划分出来六十六个令治国,在一国之内又设立了众多的城和郡。

    这里的“道”和“国”就相当于大玄朝廷地方区划中的“州”和“府”,而“城”和“郡”则相当于“县”。

    在各国之间,由于区域划分的不协调,导致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现象:国境面积相当不平衡。

    举例来说,凤鳞州摄政关白的居城——秀京城所在的摄津国,其面积是旁边播磨国的四分之一;凤鳞州东北地方的陆奥国一国的面积,就比中国地方的山阳、山阴两道十六国家起来的面积还大。

    在这样的区域情况下,凤鳞州道府没有将一州之的全数侦察完的能力,只能对一些重要地区派出精锐道士进行侦察。

    很不凑巧,尾张国算是重要地区。

    很不凑巧,冉鹤归算是精锐道士。

    前朝大魏年间,辽东骑军中也有像他们这样的精锐哨探、斥候,因为这些人彻夜在外活动,所以会用一个特殊称谓来称呼他们。

    夜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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