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我们的约翰爵士的感官十分的敏锐。
与他所料想的一样,十字军的其他人,在意识到无法将明军逐出城去之后,也很快就有了逃跑的念头。
贵族老爷们一面敦促着雇佣军和辅兵们去压制明军,一面命令自己的亲卫和骑士们悄悄前往马厩,准备带上战马逃离这里。
和约翰反应一样快速的是西吉斯蒙德,这位贵族老爷可了不得,他是匈牙利、克罗地亚、波希米亚国王,同时也是勃兰登堡选帝侯,在之后,他会被选为罗马帝国的皇帝。虽说这个皇帝名号在那时仅仅只是个名头,并无多少号令诸国的实权,但也足以证明,这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此时的西吉斯蒙德是十字军中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约翰虽说是名义上的统帅,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十字军的发起人和最开始的军资提供者是他的父亲而已。论名望,西吉斯蒙德比约翰更高出许多,比起约翰,更多十字军愿意听从西吉斯蒙德的号令。
意识到已经无法从明军的手中抢走城堡大门后,西吉斯蒙德就将他手下的贵族们,以及其他几个在十字军中和他亲近的他国贵族叫来,对他们说:“明国的精锐已经占领了大门,城堡守不住了。”
“突破了多瑙河,这些可怕的东方恶魔们,一定会继续往欧洲进军,掠夺上帝的神圣领土。”
“我们不能在这里和他们死战……必须保全十字军的实力,把这些恶魔们的可怕之处带回去,告诉更多的人。”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抵抗这些可怕的东方恶魔,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这個可怕的燕王朱棣,难道是上帝再次派来鞭打欧洲的鞭子吗……”有人绝望的哀叹道。
西吉斯蒙德的脸色变了数变,而后才道:“上帝的荣光终归会得到延续,即便是不可一世的阿提拉,最后不也还是化为了尘土?”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燕王朱棣化为尘土之前,活下去。”
这番话,得到了许多贵族的认可,他们决定听从西吉斯蒙德的建议,远远逃离这座即将成为绞肉机的堡垒。
“约翰阁下呢?我们是不是该叫上约翰?”正准备付诸实施,其中一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不用了。反正那些法国人渴望荣耀,就让他们去争取这份击退明人的荣耀好了。”西吉斯蒙德优雅的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淡淡的不屑。
十字军中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西吉斯蒙德和约翰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在此前攻打奥斯曼的战役中,他们两方就曾经发生过冲突。
那时,十字军进攻奥斯曼的路途中曾经遭遇到几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其中奥雷霍沃便是其中之一。在十字军围拢奥雷霍沃之后,奥雷霍沃的居民得到了西吉斯蒙德保证居民的性命和财产得到保障后选择投降。
但法国人在进城后立刻把西吉斯蒙德的保证抛诸脑后,他们在奥雷霍沃大肆抢劫及屠杀。他们声称在进城前一晚已占据了城墙,奥雷霍沃是被他们征服的。城里大约一千名土耳其及保加利亚人成为了人质,奥雷霍沃也被焚毁,匈牙利人认为法国人的行径等于侮辱他们的国王西吉斯蒙德,法国却认为匈牙利人试图在战争里剥夺属于他们的光荣胜利。
本来属于西吉斯蒙德的功劳,就这么被法国人给抢走了。
诸如此类的破事还有很多,十字军内部充斥着各种争抢功劳抢夺利益的行径,而法国人又经常仗着自己是十字军的发起人,理所应当的占据大多数的功劳和财宝,其他诸国的十字军早就看他们不惯了。
而且,西吉斯蒙德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理由……他们需要一些人殿后,只凭借一盘散沙的雇佣兵和装备破旧的辅兵,可拦不住如狼似虎的明国人……但装备精良又野蛮没脑子的法国骑士,就很适合。
相信他们也很愿意主动拥抱这种壮烈的荣耀。
主意已定的西吉斯蒙德,开始带着人往马厩处靠拢,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城堡里的战马全都带走,好让法国人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断后。此时,正是约翰准备带着法国骑士逃跑,却被昂盖郎七世拦住的时候,因为这一点时间上的差距,使得西吉斯蒙德更早的来到了马厩所在的东北角。
这或许是幸运,因为约翰本来的打算,也是带走所有的战马,让其他人被迫留下来为法国殿后。而西吉斯蒙德快了约翰一步。
但这也是不幸,因为……他们也因此,正面遭遇了前来焚烧马厩的徐增寿的人马。
明军虽然做出了诺大的声势,但其实,朱棣一共带来的也只有数百人,再加上朱棣身上已受了伤,却还要亲临战线,试图以这么一点儿的兵力来守住城堡大门,等到明日明军大队的来临……这对明军来说仍旧是十分艰难的任务,徐增寿出身将门,自然知道现在的优势,只是因为他们占了先机,十字军不知道他们这些明军的具体虚实。
他认为,等十字军反应了过来,必定更加疯狂的对明军展开反扑……那才是局面最危险的时刻。
而这种时候,燕王朱棣却主动分兵,让自己来烧马厩,而不是将本就不多的人马聚拢在一起,徐增寿心中其实颇不愿意,谁知道自己带着两百人来烧马厩,下一刻这些西夷会不会直接开始对主军展开反扑?
少了这两百人的力量,万一燕王死在这城堡里,一切可就都得不偿失了!
因此徐增寿是铆足了一股劲儿,满脑子就想着赶紧解决马厩的事,回到朱棣身边,与其他袍泽们并肩作战。
他们才刚刚占据马厩,杀败了这里不多的守军,开始焚烧马厩、杀死战马,却看到有一队人马急急忙忙的来到了马厩外头。为首的一群人衣着艳丽,造型奇特,或者带着高高的帽子,或者穿着古怪的长筒靴,有些人还有着奇怪的整齐卷发和卷胡子……
徐增寿自己也是公子哥儿,虽然造型不同,但单看气质,如何看不出这些人都是身份高贵的高级贵族老爷?
“他奶奶的,天上凭空掉下来一堆大肉包子!”徐增寿眼睛都亮了。要是把这些贵族老爷们全都剁了,岂不是比烧个马厩要有用的多?
死了这么多高级贵族,十字军的指挥系统,说不定都能直接瘫痪!
“弟兄们,做了他们!”徐增寿也不烧马厩了,把手上的火把一丢,操起刀子就带人冲了上去,他带来的这两百明军一个个也都红了眼睛,他们想的没徐增寿那么多,但那些人浮夸的模样,在明军眼里就是一个个煮熟了的军功……现在这些军功自己跑嘴里来了,难道还能让他们飞了不成?
“快……快撤退!”西吉斯蒙德也懵了。他们之所以会在最前队,就是因为后方是明军和雇佣兵、辅兵们争夺城门的主战场。他们不愿意和前线靠的太近,也不认为相对偏远的马厩会有明军……如何能够想到,这里竟然有一队明军正好在这里守株待兔,他们还一头撞在了人家的怀里?
几个明军当即掏出手中的弩机,射死了几个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贵族。西吉斯蒙德亡魂大冒,不断指挥着骑士和其他贵族们往后撤去。却不想,他的这番举动,正好引起了徐增寿的注意。徐增寿认定了他是这些人里最大的一条大鱼,指着他大叫道:“追!追上那个戴金冠的家伙!”
“那厮是西夷主将!”
西吉斯蒙德左右闪避,几次险些被明军的弩箭射死,终于在某个知晓汉话的扈从的提醒下知道了明军的喊话内容,他赶紧把头上的金冠一摘,远远往后丢去,然后让人挡住自己的身形,忙不迭的继续后撤。
他身量不高,徐增寿本来就是通过那顶拉风的金冠锁定他的,现在金冠一摘,徐增寿顿时找不到他的身影。正匆忙间,正好一束清晨的阳光打来,某个东西的反光晃到了徐增寿的眼睛。徐增寿眼睛一亮,道:
“追!是那个秃头的!”
“那个秃头的家伙是西夷主将!”
西吉斯蒙德并不觉得自己是秃子,只是后脑勺正中间没什么头发而已。这毛病也算是西方人的通病,只要上了年纪多多少少都有点这样的毛病。只是其他人都带着帽子头盔,只他摘去了金冠,这寸草不生的后脑勺就裸露了出来,而且在晨曦的反光中,甚至变得更加扎眼。明军又有了目标,数百杀红了眼睛的勇士不要命的朝着西吉斯蒙德突进。
西吉斯蒙德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发现明军射向他的弩矢又密集了起来,吓得他赶紧弯下腰疯狂逃命,他身边那位听得懂汉话的雇从,赶紧把自己的头盔按在了他的头上。
在刚刚的惊鸿一瞥里,徐增寿其实已经记下了西吉斯蒙德的脸和身形,但现在西吉斯蒙德弯下了腰,又没了秃头做指引,一时之间竟是看不到这家伙又逃去了哪里。
正着急间,有一个明军士卒牵了匹十字军的战马过来,大声提醒他道:“将军,马!”
“对啊!”徐增寿猛然反应了过来,他们现在可是占据了十字军的马厩,为何还要和这些家伙步战,骑上战马步兵变骑兵,这些人两条腿,还能跑得过四条腿不成?
更何况,这些西夷战马,很多都是高头大马……
徐增寿立即骑上了士卒牵来的战马,果然,上得马后,他很快就锁定了正在人群里悄悄逃窜的西吉斯蒙德。他立即招呼其他人:
“快!能找到战马的骑上战马,跟我冲!”
徐增寿大喝道。他在草原里时,便时常带着徐家骑兵四处巡弋,结交豪雄,早练出了一身精湛的马术,也多少沾染了江湖豪雄的那一身急脾气。此时他上得战马,竟是连等也不等,直接一夹马腹,单人独骑就往西吉斯蒙德冲去。
西吉斯蒙德吓得亡魂大冒,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反杀徐增寿的良机,而是下意识的夺路就逃。徐增寿骑着战马长驱直入,很快就把这一大群贵族老爷,和那些纷乱的十字军们给踏的人仰马翻。
很快后队的明军也追上了徐增寿,这些明军由步变骑,战斗力原地飞涨,很快就杀穿了这支纷乱的十字军,眼前前方西吉斯蒙德仍旧正自奔逃,不断有人蜂拥而来,用身体堵住自己向他冲锋的路,徐增寿不由得气急,他干脆高举起手中长枪,翻身踩在马鞍上,居高临下奋力一掷……
“啊!”正埋头逃命的西吉斯蒙德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截枪尖,竟从心口里透出……
这位精通审时度势的国王,欧洲高贵的选帝侯,未来荣耀的罗马帝国皇帝,就这么阴错阳差的死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