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眼眸中旳失望深深刺痛了林厌的心。
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如果哪一天他都不温柔了,那一定是有人做的太过分了。
她做的太过分了。
“许稚言是很好很好的人……”终于,少年人还是忍不住了,不管是叛逆心作祟还是拼命想挽回什么:
“可是……”她的喉头同样哽咽:“可是很好很好的许稚言甚至都没能活过自己的十八岁。”
“陆星野也是很好的人,可他没能走出那座大山……”
“克罗家族那样令人作呕的存在,却能在重创林家后全身而退,甚至在十一年后再度掀起风浪。”
“父亲啊……”或许林厌自己都没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这太不像话了!”
林沉心酸的厉害,他抱住了自己的女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小长安……”
他明明想说没关系的,有我在,我能解决掉一切的,你不必坠入泥淖。
可是话到嘴边,他也只是叹出不成句的话:“你才十八岁啊……”
才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未曾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热烈,这个世界就已经令她厌恶了。
“莪总要长大的。”她哭着说道。
她的身份就注定着她必须要面对这一切,林沉所能做的只有在她的承受能力完全成长起来之前,尽可能地将一切黑暗都阻隔在外。
他不可能护女儿一辈子,总有一天她要独自面对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然而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能陪着自己的小长安?
还有谁能救赎她?
“坚持下去,孩子……你要坚持。”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了……”
她的眼眸破碎而又坚定。
“父亲,你不要怪我。”
林沉痛苦地闭上眼。
这将是永远悬在他们二人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然而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林沉也同样只能祈祷,他的小长安,不会怪他了。
……
谈话结束之后,林厌忍不住,又回去把许稚言留下的影像翻看了无数遍。
她看到了陆姑姑拍摄的孩童时期的许稚言,看到金发男孩一次次地缠着母亲让她讲把他从孤儿院接回来的故事。
“那时院长告诉我们你有先天白血病,我们就带你去医院,我们就想啊,要是配型成功了,就把你接回来,要是不行,我们就带你去玩遍世界,让你能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天使。”陆知之抚着许稚言的头发说道。
后来,林厌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那一年林厌出生,研究所送去了即将被销毁的造血干细脑样本。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奇妙,陆知之笑着告诉儿子:“你那位小妹妹的干细胞一共救了包括你在内的六个孩子。”
“哇!”年幼的许稚言满眼都是崇拜:“她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那我们小许以后也要成为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呀!”
金发男孩重重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没有她那么厉害,我只希望以后,假如她某一天生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也能像她拯救我一样拯救她就好了。”
那个时候她不认识许稚言,可是许稚言却从未缺席过她16岁以前的每一年。
直到拿到视频日记的那一天,林厌才得知,每一年的3月14日,陆姑姑每次从国外邮回来的给她的生日礼物,都是许稚言准备的。
有时候是画册,有时候是一串闪闪发亮的月亮石,有时是纯手工编制的贝壳风铃……礼物或轻或重,都很用心。
14岁那年林厌更是收到了一套CD唱片!这个年代黑胶绝对是一个稀奇玩意儿,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种老古董了。
林厌却欢喜的不得了,父亲特意淘了一个CD机给她,她把唱片放进去反反复复听,是她最爱的巴赫。
在未曾谋面的日子里,许稚言早已把她在心中摹画了千千万万遍。
执念那么深,以至于在第二次白血病复发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
“没想到小时候开的玩笑居然成真了。”刚查出白血病复发的许稚言拿着相机对准自己,一边往诊室外面走一边笑着说。
但他就算再笑着,眼里还是有点点泪花。
“这次我就不陪你了……不过我把我的一整颗心都留在你那了,yan,要幸福快乐呀~”
林厌无法阻止自己去回忆一些美好,也无法阻止自己不去厌恶世界的肮脏。
她只有一遍遍地翻着录像,又一遍遍地询问:“伊文……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白发女人的虚影就站在她的身侧,可是这次林厌没有喊妈妈,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伊文。
真实和虚拟,她比谁都分得清,却又比谁都渴望沉迷在一场清醒梦里。
后半夜,她在一地的信息碎块中沉沉睡去。在她睡着的过程中,0与1组成的代码又重构了无数次。
饶是再珍惜,人总会长大,总会喜新厌旧,因此那16件生日礼物早在时光的洪流中折损了大半。唯有那串手工风铃,还日日夜夜挂在林厌的窗边,在她的梦境里送入一串又一串的铃音。
最后,她梦见白发女人在她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惊醒时,却只有伊文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同她道早安。
没有贝壳风铃,没有吻,没有旧人。
“伊文,帮我查询路线,我要去找陆星野。”
……
她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谢书妍还没醒,病床旁边是明显一夜未眠的陆星野。
看到林厌,陆星野本想说些什么,可林厌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于是他最后替谢书妍压了压被角,关上门,跟着林厌一块儿来到了病房外的会客厅。
出来的第一时刻,陆星野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长安,我……”
他想了一晚上,但显然还是没能想到应该怎样开口。
在此之前他们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如今不过短短两天时间,他就已经不敢去看林厌的眼睛。
“对不起……”
他似乎只能这样说。
“我……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