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中心五方亭街口的西南角上,有一家主卖小食糕点的食铺,与那位说书匠开在东北角上的那间书铺正好对门,中间就隔着一座占地极广的十字路口,以及路口中心位置的那座五方亭,这食铺的店家掌柜是一对夫妻,男人姓韩,叫韩夔,女人姓柳,叫柳玉卿,夫妻二人还有个儿子,叫韩元赋,曾跟那位乡塾先生在街口五方亭里下过象棋,当时还差点挨了那个白衣红斗篷姑娘的一剑。
这间名为“韩记食铺”的糕点铺子的东家韩夔,是个朴实憨厚的中年男人,无论冬夏,裤腿常年都挽起来编在膝盖下面,露出一双精壮健硕的小腿,这也是乡下小镇上最常见的那一类人,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每天抬头低头想着的都是自家媳妇和宝贝儿子,只要他们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剩下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平时闲着没事就总爱蹲在那食铺门口的台阶边上,脱下一双鞋码放整齐,然后光脚踩在上面,端着一只装满葵花子的瓷碗,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十字路口的人来人往。
志向不高,知足常乐。
韩夔家的这个婆娘柳玉卿,倒是个小镇上出了名的锦绣人物,年轻的时候长相俊俏出挑,如今虽然上了些年纪,但风韵依旧,美貌犹存,要知道当年柳玉卿嫁给韩夔时,可把小镇上年纪相当的一众男子给可惜坏了,都是一口如出一辙酸溜溜的语气,说韩夔那个又黑又穷的二傻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婆娘?好端端一只白天鹅,叫一个癞蛤蟆给领回了家,可惜了了!
不过柳玉卿真正如此出名并不仅仅是因为貌美,还因为她当初刚嫁进韩家门的时候,这家人几乎已经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结果短短十来年的功夫,她不光给韩家生了个带把的大胖小子传续香火,还指挥着朴实敦厚的韩夔,跟她一起把当年那个韩家经营到了如今这般,已经是实打实光景不错的小富之家,即便比不上四大姓的豪奢,也比不上次一等的富户赵家那样富贵,但也已经妥妥地成为了小镇上为数不多的有富之家了,怎么算也都能超过七八成甚至更多一些的人家。
要知道在更早些的年间,他们韩家其实并不比镇东口那一对孤寡爷孙俩的境况好多少,柳玉卿嫁进家门,只用了十来年的功夫就改头换面有了新活法,所以小镇上如今也有一种说法,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教育自家后辈时,会像口头禅一样反反复复念叨的说辞,大意就是娶婆娘就得娶像韩柳氏那样的女人,你瞅瞅人家这短短才多少年?这叫什么,这就叫旺夫,这就叫本事!还有人也会说一些诸如“贤妇令夫贵”或者是“妻贤夫祸少”一类的民谚俗语,反正就是夸人家好就对了!
水岫湖来的三位仙家离开盐官镇的这天,十字路口的这间糕点铺子恰巧有贵客登门,来人一老一少,衣袂飘飘,仙气盈身,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这二人来自石矶洲,位于中土神洲的东边,是一个叫作云林宗的山巅仙门派到盐官镇来谈生意的。
二人为首的少年姓章,叫章锦淮,据说是那云林宗当家主事之一的传法长老的嫡系后辈,身份荣宠,跟他一起来的老人则是云林宗祖师堂的一位供奉长老,负责为少年护道保平安。
天下九洲,江湖山巅有一个不算成规,但很普遍的习惯,多数山巅仙门的祖师堂里最拿事的职位一共有五个,宗主,掌律,传法,司库和知事,除了一宗之主总领全局以外,坐在这剩下的四个长老交椅上的人基本都是各司其职,但不怎么分先后。
掌律执掌宗门戒律,省察门下弟子不得干犯宗门戒律和江湖道义,至少在表面上,不能违背临渊学宫和三教百家早就定好的江湖规矩;传法自然是负责门下弟子的修行,传功传法,练功修行,某种意义上关系到一座仙家福地的未来高度;司库掌财权,与人打交道做买卖,往回多拿钱,往出花好钱,活钱如流水,水运涨财运,这都是司库长老的分内事;至于最后一个知事长老,基本就等于是各家仙门的耳朵了,主掌仙家邸报和江湖消息的迎来送往,不至于让这些动不动就在山中修行的数十年上百年的山上神仙们,出得门去时发现世上已千年,责权极大。
云林宗在石矶洲名声不小,在天下宗门九品制的排行里位在四品,而且还是正四品,比之金钗洲水岫湖整整高出了一个大阶品,只要上三品的仙门不出声,云林宗便足以算得上是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仙门了,这在普通人眼里基本与老天爷无异,加之章锦淮又是云林宗传法长老的嫡系后辈,身份之尊贵自然就不在话下,此次来到盐官镇,千挑万选挑中了韩家,要跟那个还在乡塾读书的少年韩元赋谈买卖,完全可算得上是诚意十足了。
此时韩元赋还在乡塾中读书,尚未散学回家,故而负责招待两位仙家的就只能是他的一对父母。
中年汉子韩夔一如既往的憨厚木讷,自家婆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发话他就蹲在铺子门口一言不发,这个朴实的乡下汉子这次倒是看了一回眼色,知道有贵客登门,他就没有拿出那个如往日一样只要蹲在门口就想着脱鞋的习惯,只是安安静静蹲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那两位坐在铺子里待客的椅子上的仙人,再回头看一眼五方亭那边朝北的那个路口,以往的时候,儿子散学都是从那边回来的。
一贯心气极高的食铺老板娘柳玉卿今天很高兴,笑靥如花,可以说今天是开年之后的这些天来最高兴的一天,他们这糕点铺子毕竟做的是小镇百姓的生意,迎来送往,与人闲聊几句,就总能听到很多小镇台面上和台面下的各种消息,自前几天偶尔听到有外乡的仙人来镇上收徒之后,她就开始巴望着有没有哪位仙人慧眼识珠,来与她家的宝贝儿子也谈一谈买卖,千盼万盼,左顾右盼,望眼欲穿,终于是盼来了跨过门槛进门来的贵客,当然就高兴,如此富贵怎么会不高兴?但高兴是一回事,可这位一贯接人待物圆转如意的美艳老板娘,今日也是破天荒头一回面对两位身负神通的外乡仙人,不免地有些局促。
毕竟要是往前推半月,她印象里神仙老爷的形象,都还停留在寺庙道观里的那些接受百姓香火供奉的泥胎金身上,就比如年初一那天,她先是早早打发了丈夫和儿子去韩氏祖坟那边上坟之后,她还专门提着一竹篮香火纸钱去了趟镇南的北灵观,给大殿里的那位据说是叫祖天师的神仙老爷奉了几炷香,还添了几十文香火钱来着,小镇上并没有佛寺,供奉神仙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孤零零一座北灵观,本着漫天神佛跟自家祖宗都是神仙的想法,所以一家人就得两边都要照顾到。
当时北灵观里那位目盲的老道长就站在那座不算很阔绰的观中大殿门口,面带微笑,朝着这位一贯爱来烧香的小镇香客打了个道门稽首,还说了几句吉祥话来着,迎春纳吉,花开富贵,财源广进,步步高升,都是极好的好彩头,她当时听得就很高兴!
却不曾想这才过了半个月,就有真神仙进了她家的门,破天荒头一回,怎么能叫她不紧张?
云林宗章锦淮此时就坐在糕点铺子里,他们进门前这铺子里空地上原本是不摆椅子的,是在他们登门说明来意之后,那位美貌的老板娘才专门指挥着既是东家又是伙计的黝黑汉子,搬过来了一整套茶几座椅,还特意去门口挂上了关门打烊的牌子,专门招待这二位仙乡来客,殷殷切切,诚惶诚恐,敬意十足!
仙家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看了眼无事可忙就蹲在了门口靠着门板的那个黝黑汉子,又打量了一番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美艳女人,圆润丰满,风姿绰约,其实对于她端上茶几的那些茶水糕点之类反倒是没有多大兴趣,见夫妇二人忙完之后就都在铺子门口那边,挨在一起一蹲一站,对着门外望眼欲穿,便觉得这些乡下人看着日子勉强还算过的去,但为人处事就差了些,不够大器,于是回过头看了眼坐在茶几另一侧的那位与他同来的护道长老,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各自不着痕迹微微点头,随后便仍旧由这位年岁不大的富贵少年公子开口。
“二位,按理说登门拜访,与人谈买卖,总该备些见面礼,但是我们这一趟来的有些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我这里只有两块不怎么值钱的暖玉,不妨就送予二位聊表敬意,它们于仙家修士而言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对于普通人会有些延年益寿的功效,保一保二位能够无病无灾应该勉强也还凑合,就算是个礼数,还希望二位不要嫌弃。”
这位锦衣华服的仙家少年说着话,从衣衫长袖中摸出来两块晶莹剔透的小巧玉简,长宽相宜不到巴掌大小,做工精致,是个看着就很值钱的东西。这大概是这个富贵公子自幼练就的一门本事了,与人说话打交道,疾言厉色不如和风细雨,张口提要求不如先送三分暖,一件事有个好开头就能先成一半事,这实打实属于是他练习多年的经验之谈。
这个举动,让一贯憨厚朴实的黝黑汉子韩夔都有些意外,站在他旁边的柳玉卿更是有些受宠若惊,一边道着谢一边斟酌了一番,大概也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忖度着若是不接的话,恐怕对自家儿子谈买卖不利,于是就在又一番千恩万谢过后接了过来,夫妇二人一人一块,当着二位仙家的面各自佩戴在身上,只觉得清清凉凉,感觉还不错,仙家之物确实有其不凡之处。
章锦淮对于二人的致谢之言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看这话头开的不错,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对面那对夫妇确实喜笑颜开,心情不错,于是才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上,“二位,按照江湖规矩,一个普通人若想进入仙门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地虽宽,但机缘有限,我们此次登门就是看中了贵府公子的天赋尚可,为了收徒而来,但既然韩公子暂是不在家,那不妨就先由我来与二位说一说这桩买卖的外围事?”
黝黑汉子蹲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眼自家婆娘,收到目光的柳玉卿有些茫然无措,她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跟这二位仙家老爷搭话,却不料他们竟然是先开了口说正事,这就是正有此意了,于是定了定神赶忙笑着点头应和。
“既然是做买卖,就该有讨价还价的过程,说实话,我本意其实是不愿意从山水迢迢的石矶洲远来这一趟的,如今蹲在我云林宗山门外求着拜入其中的人还有一大堆,人数可能都远超了你们这座乡下小镇的人头数,其实要求天赋是一回事,但生于这个天地间的人不计其数,有天赋的人亦不在少数,那些站在山门外的人能不能迈进山门,要看天赋气运,更得看个人的努力,二位以为这话说的可对?”
章锦淮说话时笑意盈盈,语气温和,看着极富真诚,但只言片语之间就将这价码抬了又抬,不着痕迹,老道非常。
柳玉卿听着这话,心里想着这仙人占着个仙字,可这做买卖的功夫,丝毫不输她这个开铺面开了十来年的食铺掌柜老板娘,年岁不大,手段不低。
心里这般想,但面上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敬,只能是陪着笑讷讷无言,等着那富贵逼人的仙家公子真正的下文。
章锦淮看着女人的那一张笑脸,风韵犹存,眼神中还闪过一抹藏之不及、似有若无的精明,就也跟着她一起笑了笑,他知道她是听懂了的,那抹像是没藏好的精明就是最聪明的回应,这是个好事,跟真正的聪明人说话做买卖,总好过跟明明蠢透了却还要故作聪明的傻子对牛弹琴。
“我前面说过了,韩公子天赋尚可,但其实并没有到能在这座小镇上超群拔尖的地步,当然我云林宗也不算来此的这些外乡人中最顶尖的那一列,故而我们双方从各自的品阶上来说也算是同类,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章锦淮心中如何想暂且不论,但对于谈买卖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道理谙熟于心。
柳玉卿听着这话本想高高兴兴点头迎合,话到唇边又骤然收声,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在心里过了过之后又改换了说辞,柔柔笑道:“仙家公子这话说的谦虚了些,在我们这样的乡下人眼中,神仙便是神仙,哪里有什么高低之分?今日贵客登门,还能赏脸与我家那个臭小子谈买卖,那是我们的荣幸,高攀的很了,所以这位公子可万万再莫要自谦了,折煞我们了不是?”
这话说的,啧啧,章锦淮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章锦淮,是云林宗门下弟子,负责此次谈买卖的全过程,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做买卖,自然双方都会想要个好价钱,最好是你我双方都能双赢,那就最好不过了不是?”
听话得要会听音,做生意做了十来年的柳玉卿听到这里,自然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这场买卖的重头戏,于是善解人意给那仙家公子递了个话头:“那不知以公子高见,要怎么做才能有公子所说的双赢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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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饭后,酒足饭饱,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更夫和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人一起,肩并肩靠坐在小镇东口的那棵挂着铜钟的老槐树下,面朝西南,正对着午后太阳落山的方向,晒阳取暖,昏昏沉沉。一人抬头盯着树梢上那几抹刚刚新发的嫩绿新芽怔怔出神,另一人则低着头对着散落在地的几颗光滑圆润的石子,时不时点着下巴。
一阵清风拂过,挂在头顶树梢另一侧的铜钟微微摇曳,偶有几缕微风自那钟底敞口处钻进钟内,就会撞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再传出钟口来,像是撞疼了风,也像是撞疼了钟。
低着头昏昏欲睡的邋遢更夫率先醒神,抬起头看了眼身侧仰着头的发呆少年,用肩旁撞了撞他,语气促狭道:“哟哟哟,小小年纪这就开始春心荡漾了?来来来,说一说你这是惦记上哪家的黄花闺女了?若要我说,帮你打架的那个姓李的姑娘就不错,天赋卓绝,打架还一流是一方面,最重要是长得好看,比咱们盐官镇公认的那个最好看的柳氏长女还要好看上一些,从外乡来的这些人里,也就那个背着朱红剑穗的小姑娘勉强能跟她争个长短,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俩还有同阵对敌的交情,这就叫近水楼台了嘛!”
仰着头的落魄少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邋遢汉子叽里咕噜倒完了那一嘴的车轱辘,他才翻了个白眼,侧过头来看着汉子反问道:“要是做了桩买卖就能有你说的那个交情,那你去云海间买了两碗红烧肉,怎么不见你嫁进老掌柜家里去当个上门女婿?”
侯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噎了个半死,愣了愣之后毫不犹豫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少年后脑勺上,随后转过身朝着镇西的方向连连拱手抱拳,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说者无心,听者无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贫寒少年看着这个老光棍如此做派,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失言了,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看了眼镇西云海间的方向,虽然从这里看不到那座三层木楼,但老一辈人有话说,心诚则灵嘛!
侯君臣抱拳点头如捣蒜,好半晌不见那边有什么旁的动静,这才安下心来,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眼身旁少年,低声骂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想死别带上老子!鼻子下面那个洞要是缺个把门的,老子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少年诧异于汉子如此激烈的反应,有些奇怪道:“有…那么严重?”
这回轮到那打更人翻了个白眼,偷摸鬼祟看了眼镇西的方向,低声道:“你个狗日的是不知道,范掌柜家里真有个未出嫁的闺女!”
贫寒少年抽了抽嘴角,疑惑道:“可是我长这么大咋就没见过?别说闺女了,我咋都没见过老掌柜有…媳妇?”
楚元宵词汇匮乏,又觉得说“婆娘”二字好像是对那位圆脸和蔼的老人家不太敬重,于是磕巴了一下才说出“媳妇”这个词。
侯君臣有些无奈,又看了眼镇西的方向,见还是没什么动静,这才看起来稍微大了些胆子,低声苟苟祟祟道:“那是因为人家范掌柜家里的夫人跟千金从没来过此地,可不是说他没有!而且我还告诉你,江湖盛传,范掌柜的那位夫人在很多年前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美人,能当胭脂状元的那种,比你那个心上人姑娘还好看的多了!”
孤陋寡闻的落魄少年只觉得大长见识,一双眼睛都忍不住睁圆了几分,啧啧称奇之余又微微愣了愣,虎着脸怒道:“什么心上人姑娘?!你个老猴子是不是想死?”
侯君臣看着少年尴尬的表情嘿嘿怪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不是人之常情?我要是你这个岁数,我也喜欢长得漂亮、人品又好的好姑娘,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少年默了默,干脆放弃了挣扎,也不再抗辩,直接闭嘴抬头,继续看着树梢发呆去了。
邋遢汉子自顾自乐了半晌,见少年不愿意再搭茬也就没再挤眉弄眼往下多说,每个少年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朵放在心头的俊秀桃花,有些人得天独厚,一朵桃花开得浓艳馨香,沁人心脾,有些人的运气不太好,就仅仅只是一只尚未长开的花骨朵,偷偷摸摸放在心底,偶尔有了些空闲才会翻出来看一看,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不与人闻,又希冀着花开月圆,香气满人间。
无论花开与否,这都该是少年人的幸运,自然应该好好珍藏。
侯君臣靠在树干上,又看了一会儿镇西的方向,随后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低沉开口道:“小子,我之前看你一直不得空,所以就没有细问,但你现在有时间,所以我问一句,你是不是跳过玄女湖了,还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原本还有些耳根子泛红,在那里强装镇定的少年闻言豁然转头,愕然看着身旁的汉子,眼神凝重,语气也凝重,“这都能看得出来?”
侯君臣点了点头,无奈道:“小子,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老天爷亲生的,运气好起来的时候,鬼差杀神都拦不住,比如你三番四次死里逃生的时候,但有时候又觉得你简直像是个后娘养的,这霉头厄运专门追着你往死里整,你自己说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命数?”
这话在这个当口听起来可不太像是什么好话,楚元宵未免有些紧张,盯着邋遢汉子那无奈的表情,问道:“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刚送出去了一块金镶玉,转手又抱回来一块狗头金!”侯君臣有些烦躁地伸手揉了揉额间,转眼看见少年一脸茫然,于是没好气地解释道:“意思就是说,之前你那把刀虽然来历非凡,是个极其值钱的宝物,但说到底还只是件外物,虽然对有些人来说价值极高,但换个人说不定也就只是个用着比较趁手的兵器而已,可你瞅瞅你现在这一身浓郁犹如实质的水韵,这玩意儿若是放在外面江湖,都不用恐怕二字,你板上钉钉早就连尸首都没有了!你要知道,江湖山巅之间,有些人为了巴掌大的一块水韵,抄家灭门的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了,结果你再瞅瞅你,跟个水娃似的,还四处乱晃,我都佩服那些人能忍得住,没有直接上来砍了你这小王八蛋的狗头!”
楚元宵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道:“不是有崔先生他们定的规矩在吗?”
侯君臣看了眼少年,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道:“所以你现在脑袋还在脖子上,是得好好感谢那几位镇住了场子,不是所有人都敢像那水岫湖一样无法无天,但问题是你怎么能保证时间长了之后,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天地有定数,人命有时穷。仙家江湖,修行证道,说一千道一万,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求一个不断拔高人力的上限,再尽力拉长人命寿数,这是从老天爷手里抢饭吃的买卖,一个人身处其中,对于某些事情的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就无可避免会像是个会咬人的兔子,又像是个会跳墙的狗!
如今的山上山下,仙家江湖,偏偏最多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疯狗!
邋遢汉子指着摞起来放在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的那两副碗筷,给少年打了个比方,“如果你现在饿的要死,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若再吃不到一口饱饭,你就得埋在这树底下当肥料!这个时候往你面前放一碗红烧肉,然后我告诉你不许吃,你就真的不会吃?”
少年想了想,看着汉子点了点头。
侯君臣一瞬间有些无语,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低声恶狠狠骂了句“傻狗”,随后又换了个说辞道:“那换个人,把你换成那个柯玉贽呢?你猜他吃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