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宵和老散修谢石,是在离那钱多一伙人落脚的院子不远处见面的,各自都只有孤身一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有些沉默。
老散修看了眼楚元宵挂在腰间的那把佩刀绣春,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楚元宵明白老人那个一闪而逝的复杂意味,但也没有要将之大方归还的意思,按照顺序来说,先是当初那位酒肆女掌柜将这散修老人吓退,却把刀留给了魏臣,又在酒肆门外流转到那个青衣账房手中,再被少年用一只价值几千铜板的玉狮子换回手里。
这就跟当初白衣李乘仙的说法一样,做买卖历来有规矩,有些事不是说一句“本来是谁的就该是谁的”这种话就能解决的,何况他也没有到了可以大方白扔出去几千枚铜钱的地步。
双方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此事,算是一笔带过了。
楚元宵先前之所以会跟那个钱多问这老散修的下落,其实真的就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老前辈为何会到此处?不是在被风雪楼追杀吗?”
谢老头听着少年的问题,微微低头沉默了一瞬,大概是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有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先前就曾怀疑过,当初风雪楼的那个处事方式是有些奇怪之处的,但那边好像也并没有表达过任何要他压下消息的意思暗示。
斟酌良久,老散修最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更多还是怕那位白衣大剑仙找他的麻烦,于是就直说了他是一路追着那个疑似阴阳家的风水术士来的此地,也说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一路上作恶多端四处点火,但是他最后跟到此地之后却将人跟丢了,就只能留了下来,看看风雪楼那边有没有后续的说法。
楚元宵听着老人的解释微微皱眉,提到“阴阳家”三个字,他第一个反应其实是想到了当初在盐官镇时,曾现身北灵观与陆老道长动手的那位云中君。
二人当初的斗法,不知是什么原因,莫名其妙触发了盐官大阵,按照后来崔先生复盘时的说法,那一幕应该是酆都那边早就布好的先手,并非那云中君之故,但是现在又冒出来一位“疑似”阴阳家的风水术士,楚元宵就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二者之间是不是什么伏脉关联?
老散修眼见少年沉思,再次犹豫了一下后就又说了另外一件事,他当初其实还见到了那条荆柴河的变故,甚至还隐约知道了那件事情的最后,是云江水君亲自出手摆平的后续。
楚元宵闻言面色如常,没有说什么,云江水君当初曾亲自现身那座江中独山,名义上是为他们送行,但好像也有些奇怪。
有些事看起来云山雾罩,好像都与自己有些关系,又好像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他也没有摆出来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得后续看看再说。
二人简单聊过了几句之后,相顾无言都有些无话可说,就只能各自告辞离开。
楚元宵在之前入住客栈时,曾专门找了个私下的机会问过魏臣的想法,但那个蒙眼的年轻人,好像对这个劫持了他一路的老人,也没有太大的恶感。
老散修虽然把他当作了摇钱树,一路上坑了魏氏许多钱财,但是被当成肉票的魏臣本人,其实也没受过太大的罪,那老散修除了嘴上言辞刻薄之外,其实一路上都并未真的苛待于人。
这一点从魏臣一路从龙池洲被绑到礼官洲来,整整横跨了三洲之地,却还能维持富家公子的体面衣着就能看得出来,真要是杀人劫掠的强梁悍匪,哪里可能会允许他如此从容?所以也就只能说这老散修其行有错,但罪不至死。
魏臣其人一路上也一直都是个温温和和的和善之人,每每与人为善,多有温润之举,从没有那得理不饶人的坏习惯,故而当楚元宵问他打算如何对待那老人时,这个蒙眼的年轻人也只是笑了笑,说了句他绑了我,我卖了他的刀,就算双方两清了。
如今听完老人的解释之后再看,依然不能说这老散修是个好人,但也没有真做过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坏事,所作所为无非还是为了钱之一字。
为此被风雪楼追在屁股后面赶了三洲之地,还被抢了那把绣春刀,后来更是被那个不知身份的风水术士耍着玩了一路,都已经不好说他到底是罪大一些,还是可怜更多一些了,所以往后之事,就看他个人的造化吧…
楚元宵从那见面处离开之后,缓缓穿街过巷往回走,路上正巧路过那个作为钱多等人落脚地的破落院子,那个想要为两人之间恩怨当和事佬的钱老大,就正蹲在院子门口。
当楚元宵出现在视线中时,原本还伸长脖子巴望的钱多猛地收回了视线,蹲在地上看着脚下,假装自己好像不关心他们二人的见面一事。
楚元宵走过去,再次跟在客栈那边时一样,与那少年肩并肩蹲在了院子门口,“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帮那老头,就因为他要收你为徒?”
钱多此刻大概是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回过头没好气看了眼楚元宵,也不怕他心头不顺与人发难,“不够?”
楚元宵看着钱多的表情眼神,沉默一瞬之后也只是笑了笑,“够了。”
此事两天之后,楚元宵一行终于登上跨洲渡船前往兴和洲的时候,渡口上那座本名百宝阁的古董铺子,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个掌柜,也不再售卖什么古董文玩,而是换成了个跟那盐官镇五方亭路口处一样的书铺,只是不再有说书匠。
店铺的主人换成了姓楚,掌柜暂时姓谢,至于那个本该是一群乞丐头的钱多,则成了铺子里的小伙计。
那群本来都只是乞儿的孩子们也不必再落脚于那座残砖断瓦的破院子,可以搬到这铺子后院来住,各自都换了行装之后,就不再需要去街头讨饭吃了。
一帮孩子对于这个天降的大好事砸得都有些发懵,偷偷摸摸掐大腿掐胳膊好多遍,生怕眼前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某天晚上蜷缩在某个破院角落里睡觉做的美梦。
除了老散修跟钱老大两人负责看店之外,那位澹台掌柜还特意把那个一直跟着他开铺子的青衣小二也留了下来,负责教这两个从来不知道做生意为何物的一老一少如何经营铺子。
工钱自然照发如前,等以后老散修跟那钱多两人学会了经营之道,这青衣小二就可以选择离开,至于到时候是去找那澹台掌柜,还是继续留在铺子之中,就由他自己选了。
楚元宵从开在渡口上的那座云海间支取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资财,作为盘店下来的本金付给澹台,又拿了一笔钱将这书铺置办起来,算是成了这书铺的幕后东家。
铺子当然不会是白送给那钱多的,正如李璟当初跟那澹台先生说的话一样,白得的东西从来不会被珍惜,需要他跟谢石一起挣钱还上楚元宵的本金之后,才能改为姓钱。
渡口云海间那边大概是也早就收到了那位范老掌柜的知会消息,会配合楚元宵行事,此事之后会负责每月去书铺那边查账,再加上那澹台掌柜留下的小二哥,就算是成了一个三方互相监督的防备手段。
……
楚元宵一行搭乘去往兴和洲的跨洲渡船,出自兴和洲一座名为青云的大帝国的名下,是兴和洲内除了相王府名下的那艘龙兴渡船之外,第二艘也是最后一艘跨洲渡船,名为“北海”。
北海渡船与那龙兴渡船并不相似,虽是以“海”字命名,却并不是海船造型,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座冰山,通体雪白如冰雪,其间客舱就好像是一座座冰洞,各自朝向不同方向,以一圈圈高低不一的门前山路串联在一起。
不过,这艘看着就让人觉得发冷的雪白渡船,其实是通体皆以洁白无瑕的仙家美玉打造,就只是造型看着如冰山而已,入住其中并不会真觉得寒冷,反而美轮美奂别有一番风味。
传说因为这玉山本身不耐磕碰,兴和洲那座三品青云帝国,曾由当年造船时的那一代帝国之主特意离开国境去往中土,千辛万苦请动了道门那边的某位掌教亲自出手,以符箓一道的高深手段修为,为这艘渡船画符加固,可以符箓之力硬接十境以下仙家修士的倾力攻击!
虽然如今时隔已久,这个传说除了涉事两方之外已难知真假,只能算是人云亦云,但也足见这艘造型奇特的跨洲渡船,是何等的价值连城了。
楚元宵一行登上渡船之后,掏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买了五张渡引船票,租住了三间位于渡船中层位置的客舱,依旧还是白衣一间,楚元宵与李璟同住,余人与魏臣一起。
楚元宵最开始有些犹豫,因为以李乘仙的身份之高,这个安排明显是委屈了这位大剑仙的。
可这位有酒就行的大剑仙却完全不在意这些,还笑着调侃了一句,“从凉州出来一路出陇右,到处落脚于山洞野地,四处风餐露宿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担心过会不会委屈于我?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事,良心让狗吃得差不多了吧?”
被将了一军的楚元宵,看着这个吊儿郎当的白衣剑仙,一时间也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不说话的时候,或者是好好说话的时候,那一身白衣看着就真的像极了仙人之姿,可每每当他不想好好说话的时候,就总会让人觉得他像是个本事稍高了些的街边混子,单凭一句话能噎死人!
一行五人各自入住之后就都闲了下来,李璟再次拉着余人和魏臣两人离开客舱,去渡船山路上四处闲逛去了。
他们五人之中,其实有三人都没搭乘过这一类的跨洲渡船,而李璟作为承云帝国皇子,在此之前从未出过承云国境,所以他也是那没见识的三人之一。
此刻渡船已离开长风渡口,升空进入云海之间,去往东方十六万里之外的兴和洲。
少年王侯李璟对此大为好奇,自然是要去渡船甲板上看看天高绝景的,同时也拉上了同样好奇的余人,以及脾气温和的年轻人魏臣,三人作伴同游这座白玉冰山。
当然,他此举大概也有躲着楚元宵的心思在内,正是因为长风渡口的那间铺子。
楚元宵在渡口时提起要找间铺子,给那一对名分未定的师徒去做生意,李璟就顺理成章拿出了他谈好的那笔买卖,说他手里正好有一间铺面,还是正巧在一个好市口上的上好铺面。
楚元宵当时虽未多说什么,直接从云海间那边支了钱将那铺子盘了下来,价格给得也不算太高,绝对算是物有所值,算是那澹台卖给李璟的面子,但也就是在这件事之后,每每在楚元宵看向他时,李璟就总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
此刻登上了渡船,他们两人又是同一间客舱,本来也不是有钱人才住的奢华船舱,其中面积自然不会太大,李璟就呆得更加浑身难受,只能赶紧打着哈哈找借口离开舱房,拉着余人他们两个闲逛去了,好奇是真的,避避风头自然更是真的。
一个人清闲下来的楚元宵,翻了会儿两位先生分别交给他的那几本书,然后就起身去往隔壁找李乘仙了,有一尊大神仙在身旁,当然就是取经修行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下回就未必有这个店了。
白衣对于少年的到来好像也并不意外,只是坐在客舱内的桌边轻轻挥了挥手,就先一步给还没来得及敲门的楚元宵开了舱门。
对于少年的来意,白衣也没有什么要藏拙的意思,一边喝着酒,一边开始侃侃而谈。
白衣虽是剑修,但也是练气士,修的是剑气一道,对于武道和神修两径,能教给少年的并不多,只能算是简单的皮毛。
比如武道确实是以走桩马步开始,什么时候能做到撤了这渡船的防护,还能面对罡风不倒,就算是小有所成了。
又比如神修一脉大多是从读书开始的,锻炼精神力的方法很多,主旨就是一个拓宽识海,什么时候脑力上升到闭上眼也能视物,就可算是小成。
白衣逛遍了天下九洲,所以跨洲渡船于他而言没什么可新奇的,于是干脆就坐在船舱里喝酒不出门,教给少年的大多数门路,都还是集中在练气一道上。
修行世界会有人身小世界一说,其实是模仿天地大世界而来的。
天下练气一脉的修仙法门,大多都是出自道门一脉,所以修行法门多是将天地灵气分为阴阳二气,这与那个五行气韵之说是两回事,或者更详细一些来说,也叫五行灵气皆分阴阳。
修士练气,主打的就是将天地灵气分出阴阳两气,但在纳入体内之后还不能直接使用,得再将这阴阳之气对冲化和,正好对应的是道门的那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
天地大道唯一,一生天地,含阴阳二气,交冲生为和谐之气,阴、阳、和三气再生世间万物。
对应到人生小世界之中,基本也是同样的道理,练气练到高深处,阴阳二气又刚好会对应阴神和阳神,和气则对应了练气士本尊,就是顺理成章一脉相承的道理。
至于五行气韵一事,则是等于为修士灵气赋予了某种属性,使之更善于做成某一类的事情,比之那些未曾分出属性的练气士而言,会多出来一层各有擅长。
比如当初北灵观陆道长曾说过,那位石矶洲青帝,曾是天下间第一个得到木行气韵的人物,故而在修复生命力一事上会有别具一格极为擅长,能力很大,手段极高,这也是为何他要让楚元宵去石矶洲找那青帝的原因所在。
最后说到练气士的修炼一事,就是吸纳天地灵气入己身,分开阴阳二气各自储藏炼化冲和,最终以和气容纳于丹田之内,积蓄灵气厚度,循环于人身小世界内的某些特定经脉,使得人身小天地都能为灵气所滋养浸染,用以加强人身强度,进而求得长生和战力的不断拔升。
最初的前六境之分,主要集中在灵气的厚薄多寡上,在不同境界会有不同的表现,但本质上是差不多的道理,比如练气士前三境,分别是筑基、练气和小周天。
顾名思义,所谓筑基自然是开辟人身修炼之路,打通包含任督二脉在内的体内脉络,以及丹田内三处容纳阴、阳、和三气的储藏之地,作为修炼基础。
二境练气则是能够基础炼化阴阳二气产生和气,在分别将之藏在三处藏气之地,三境小周天则是能做到灵气在人身体内做到一圈简单的循环,实现基础的浸润人身。
另外,楚元宵之所以能够在那座龙王庙中直接踏入一境,并且是包含练气、武道和神修三径全部,最大的原因就又可以说一句福祸相依了。
当初盐官镇之局,虽然先后断了他的大道之路,又打碎了肉身,但之后再修复的过程就又相当于重铸肉身,且是向着好的方向迈步的,故而自然而然达成了三径的一境基础,不仅是完成了练气筑基一事,同时也打熬了肉身,又因为翻书一事拓宽了识海,就又算是件一举三得的好事了。
听着白衣的解释,楚元宵缓缓点头有了个大概的认知,又在白衣的指点之下,开始感知天地灵气的流转,尝试将之纳入己身炼化。
这一路行来至今,回想起来,有好多事好像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没有先验的目的,全在冥冥之中。
李乘仙看着少年盘腿坐在榻上,逐渐进入修炼入定之中,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又喝了一口酒,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透过敞开的窗户,静静看着窗外高天之上的流风万里,淡淡一笑,轻声呢喃。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还顾所来径,翠微横苍苍。
——
楠溪州陈氏。
颖山陈氏与许川姜氏,二者一北一南对分了整个楠溪州,作为这九洲正南方一洲之地的山水共主,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加之颖山陈氏与中土神洲的那座儒家文庙之间有所关联,所以颖山一地,就成了整个楠溪州儒门一脉学子们,人人心向往之的求学圣地。
颖山不像北兴和洲的相王府一样,藏书驳杂汗牛充栋,但那族中藏书楼的典藏书籍,却是集儒教一门文脉之精华,整个天下间,除了中土儒门的那座文庙藏书楼之外,就数楠溪州陈氏儒藏最大最全。
当初陈氏子弟陈爽与那个手握一对核桃狮子头的胖老人,将那小镇陈氏嫡子陈济接回楠溪州颖山之后,这个从小就酷爱读书的小镇少年,就一头扎进了那座从未曾随意开放的陈氏藏书楼。
要不是在书楼之中吃住实在是有违儒门规制,陈济甚至大有直接住在那书楼之中再不出来的意思。
陈氏一脉历来讲究儒门礼仪规矩,全族上下对于这个特意从西北礼官洲接回来的旁支子弟,虽多有好奇,或者私心里也会有所不屑,但并无人在明面上,对他所受优待有所质疑。
再加上陈济到达颖山之后的所作所为,正是一个正经的读书种子该有的好学姿态,故而整个陈氏就更加没有了太多说辞,放任他每日在那书楼之中徜徉。
虽偶有人会对其露出一番羡慕表情,但却并无人主动去寻他的麻烦。
今日,陈济如往日一样大清早起来,规规矩矩用过早饭,就又夹着一本用以记录读书心得的薄薄札记,前往书楼去读书。
陈氏好像也没有要给这少年配一个教书先生的意思,就任由他去藏书楼翻阅那些来自中土文庙藏书楼的首版复刻典籍。
面无表情的少年人,一路上遇到陈氏主脉族中人,无论老少都会互相轻轻点头致意,没有人特意上前搭话,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脚步不快的少年人,一路走到那书楼门口,跟那个好像无论日夜都坐在书楼门口的看门老人作揖行礼,然后就准备进入书楼,也在此时,那个一贯从无声息,好像跟作古没什么区别的看楼老人,却破天荒开了口。
“小娃娃天天来这楼中读书,都读到了些什么?”
陈济有些意外于这老人会开口,听到老人的问题,他微微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抬头朝那老人微微躬身施礼,但那个回答却有些让人意外。
“不知道。”
那个看着就年岁不小的老人闻言,饶有兴致般缓缓一笑,道:“倒也不错,不知者不畏,是个好兆头。”
陈济静静站在原地,对于老人这句似是而非的夸奖,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不卑不亢表情自然。
老人看着少年表情,笑道:“你那位崔先生曾说你书读得多了,但差了些‘行万里路’的见识,你难道就不打算出去外面看看?好补齐你那位先生评价你的那个‘有缺’二字?”
陈济听到老人这话时,终于是露出了少年人才有的某些鲜活表情,看着那老人的眼神也多了些别的意味,但想了想之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话。
老人一笑,又问了一句,“是觉得你那先生说得不对,还是你不想去做那些事?”
陈济这一次倒是没有太多思考,直接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对于少年人的这个回答,老人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原本是躺在那张摇椅上的,却在下一刻缓缓坐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年纪老迈,故而起身的动作有一些艰难,但却朝着想要上前搀扶的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帮忙。
终于起身坐直的老人,看着少年陈济笑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那个师弟就跟你走了不一样的路,边走路边读书,虽然不一定有你读得多,可未必不如你读得好,你难道不想学学?”
少年听着老人的话,好像还是不太需要思考的时间,就再次摇了摇头。
老人终于是有些无奈般摇了摇头,随后就示意少年可以进楼去读书了。
等到目送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书楼入口的拐角处,老人就闭上眼再次缓缓靠回那张摇椅上,对于身旁台阶下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那个青衫儒士当作视而不见。
中年儒士自然不能也当老人不存在,微微躬身准备作揖行礼。
却不料,那个老人在那儒士行礼之前就缓缓抬手阻之了他的动作,轻声道:“行礼就不必了,免得老夫还要起身与你回礼,费劲的很。”
那儒士好像对此也不意外,真就自然而然收回了礼仪动作,静静躬立一旁也不说话,像是在等待老人先开口。
老人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些没好气道:“来了又不说话,你闲得很?这么有闲心四处乱跑,你是不用戴罪了?”
儒士笑笑,“天塌下来也先让先生顶一顶,真顶不住了再说。”
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个手持雀头杖,动不动就准备敲人脑壳的坏脾气糟老头,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但却没有再对此多说什么,转了个话题道:“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当初为什么要放任那帮混账下套?”
儒士没有说话。
老人睁开眼转头看着儒士,有些恨铁不成钢般气呼呼道:“你要是不用戴罪去边关,你这几个学生还需要如此这般一个个背井离乡?”
儒士对于老头突然的恼怒好像是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护在身边,树底乘凉,终究是长不成参天巨木的,弟子不必不如师。”
老人意味深长般看了眼儒士,语气调侃道:“那你还这般费尽心力跑来跑去,为了跑得快都要拼上命了,又是为得哪般?”
儒士破天荒有些尴尬,但又再一次没有说话。
老人冷笑一声,“天生劳碌命,活该累死你!”
说罢,老人重新转回头闭上眼,朝着儒士摆了摆手开始赶人,“看完了就滚蛋吧,要不然你当初故意放水之举就白瞎了,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儒士微微沉默片刻,随后恭恭敬敬朝着老人作揖行礼,然后就再次闪身消失不见。
天地清风徐徐,躺在摇椅上沉默良久的老人再次睁开眼,转头看了眼儒士消失的地方,随后长叹一口气,就重新恢复了原样。
藏书楼附近也再次恢复了原来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的样子。
……
藏书楼内,认真翻书的少年,在某一本书籍的某一页上,看到了一句出自很多年前的对答之言。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