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神洲,兵家祖庭。
早在金钗洲的那座镇海楼发生异动之前,这座汇集了天下九洲领兵一道几乎全部能人的武庙祖庭,就已经先半步推演出了某种征兆。
疆场谋划,历来都讲求“多算胜少算”,算人之先、谋人在前,即便是后发于人,亦要争取先制,故有所谓“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一说。
今日,天下兵家集四势之大成者,无一例外全数汇集于这座兵家祖师堂,并且暂时从临渊学宫手中接过号令之权,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与对面那位未曾露面的执棋人,在这盘天下棋局之上,开始对弈第一局。
各位兵家名宿济济一堂,集思广益一番推演之后,很容易就能得出来某些结论。
海妖一族,汇合那自九洲陆地退至海外的三族遗民,在今日齐攻天下外围八洲,包括四座海上边城也皆已陷入重围之中,此举看起来好似来势凶猛,但对方真正的目的,必然不会是妄想于一举就将天下颠倒过来。
海妖一族虽养精蓄锐已久,实力齐全且雄厚,但也没到仅靠一战,就能将这张桌子一把掀翻的地步。
正如兵法有云“兵者诡道,进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如此大水漫灌的架势,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隐藏他们真实的攻击目标。
但是,正如棋盘落子有来又有回,对方出招之后,作为一方执棋人,如何应对才是真正见棋道功力的地方。
对面出招之人谋算已久,目的就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眼前形势于九洲人族而言,要出手救人是当下必然,若是单只专注于对方埋在箱底的那一手杀招,让对方得到虚中就实的机会,保不齐就真有满盘皆输的危险了。
——
中土神洲以西的苍茫大海之上,一道身携剑罡跨海而行的壮硕身影,自中土西海岸边拔剑而起,一路掠海西行,化虹直奔海上某地而去。
剑罡所过之处,排山倒海之势直接在海面上犁出一道宽达数十丈的巨大沟壑,白浪滔天处,下一刻就会有一团团血气,不断从那水面下浮现开来,星星点点状如红梅,点缀在那道剑罡划开的犁沟之上。
既然双方之间在今日彻底撕破脸面,那么此刻跨海而行也就不用再留手了,剑修所过之处,除妖务尽,不留余生,杀妖不必手软!
……
天河宗旗下木兰渡船上,搭船跨海的人族修士死伤大半,并且不断还在有修士暴死于那道护船罡气之外!
红衣姜沉渔手提长枪,腰悬墨梅,弓步下蹲蓄力,随后拔地而起直奔那挡路的海妖王而去,不避斧钺,视死如归!
天下兴亡,没有人是不能死的。
在这一袭红衣还未冲出护船罡气之前,对面那个拦截在渡船前方云海上的海妖王,那一双妖异的猩红兽眼,早就已经盯上了这个准备决然赴死的矫健身影。
天下各地狼烟四起,但是海妖一脉在动手之前,其实是有过一场沙盘推演的,所以确实不是真的要毫无技巧地大水漫灌。
很多看似凶猛的滔天攻势,实际上都是花里胡哨的障眼法,而某些真正的攻敌所必救,也其实早就按轻重缓急,全部清清楚楚标注在了某张天下九洲堪舆图上,此刻就摆放在四海龙宫其中某一位龙王的御案之上。
眼前的这艘木兰渡船被拦截乃至被最终击沉,彼时要跳脚的,可不仅仅是这渡船所属的那座天河宗。
某些人的价值,可比一艘没了还能重建的跨海渡船,要更重的太多。
那一前一后傲立于渡船两头的两大妖王,互相对视一眼,各自仰天一声兽吼,分工明确准备动手,前者负责抓人,后者则开始放手攻击那艘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跨海渡船。
只需要给他们稍微片刻的时间,二者此次的阵前战功,就算是真正捞在手中了,回到龙宫之后,也可以光明正大躺在功劳簿上,等待此战落幕之后的论功行赏。
即便混不上首功,但也肯定不会是什么,等别人吃完了肉之后的汤汤水水。
小姑娘姜沉渔对于某些事当然早有猜测,所以她其实也一点心存侥幸都没留。
长这么大,从来就不喜欢受制于人,当初禁足于姜氏大城的那座后山,也只是因为要给家主爹还有那帮老头们面子,更何况今日?
水尽山穷处,坐看云起时。
两头准备一击建功之后就迅速入水远遁的海妖王,还未曾来得及动手,就猛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如出一辙朝着大海东侧方向望去。
海天交接之处,一道若隐若现的莹光缓缓亮起,正在不断迅速放大,夹带着一股惊天彻地的凶厉气势而来!
那光点以极快的速度越靠越近,剑罡声势也越发强盛,到达渡船附近时,几近通天!
那拦路妖王眼见架势不对,也顾不得再做犹豫,还惦记着战功,故而直接就朝那个红衣小姑娘的方向下手了!
只要将之抓在手中,他们两个此行,就还有让对方投鼠忌器的机会!
只是,对于一个已经携带声势而来的九境剑仙而言,让他到了眼前之后再出手,就已经是来不及了。
一剑闪过!
那个单手持剑的壮硕身影,丝毫不将两头十境妖王放在眼中,直接出现在那个飞身而起的红衣小姑娘跟前,一把将之捞回了木兰渡船之上。
渡船之外,那个本来准备伸手抓人的海妖王,一只手臂瞬间跌落入海,来人一剑之威,当场镇住了两头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海中大妖。
眨眼之间形势斗转,红衣小姑娘有些愣愣地看了眼那渡船外突然沉默的两头海妖王,又看了眼满船都回不过神来的同行船客,最终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壮硕汉子身上。
看清来人的小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甘师傅,你怎么才来啊?”
当初在小镇上打铁多年的铁匠,石矶洲龙泉剑宗供奉,中土兵家修士,九境剑修,甘泉!
汉子看小姑娘哭得厉害,轻轻抬手摸了摸小姑娘发顶,抱歉道:“抱歉,甘师傅来得有些晚了。”
这个只会抡锤打铁的壮硕汉子,历来不善言辞,更不知道要怎么哄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姑娘,甚至连摸摸小姑娘发顶以示安慰的动作,都做得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伤到小姑娘。
姜沉渔倒也没有哭太久,很快就停止了哭泣,抽噎着抬头,看了眼四周表情复杂的一堆渡船修士,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又有些难过地看了眼甘泉。
“甘师傅,我们死了好多人…”
小姑娘这话一出口,那些幸存下来的渡船修士们一个个再次陷入沉默。
战阵之上,死人从来平常事,总有无数视死如归的人间修士,在这种牵扯到族群的大战博弈之中,连个姓名都留不下就身死道消,后来之人每每烧纸祭奠,也只能以“无名”二字送去几张纸钱,往往稀松平常,恰恰可歌可泣。
甘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抬头看了眼渡船之外还没有散尽的血雾,最终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两头已然萌生退意的海妖王身上。
跨海救场而来的甘泉,虽然只有九境修为,但却是真正的剑修一脉,练剑术修剑罡的武道剑仙。
两头海妖王虽然都是十境,但面对出了名最难缠的剑修,且一看就知道是其中好手,心生退意也在情理之中。
甘泉轻轻将小姑娘拉到身后,随后持剑前跨一步,手中长剑缓缓抬起直指那两个眼神闪烁的妖王,淡淡道:“两位准备怎么死?”
话刚出口,渡船之上所有人都一愣,因为那两头本体分别为一匹海马和一头海象的十境妖王,竟然在甘泉出声的那一刻,如出一辙化为人身,然后一瞬间往海面冲去,竟连放个狠话的动作都不做,直接逃命。
九境剑仙甘泉,看着那两个一击不中就直接远扬千里的妖王,也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就直接将手中长剑朝着船外掷去,那把从九境剑修手中脱手而出的三尺长剑,在飞出护船罡气的一刹那间竟然一分为二,分别朝那两头妖王追去,电光火石快如闪电!
龙泉剑宗供奉甘泉,声名赫赫,但比其人更出名的,是他手中这把雌雄双剑合一而成的长剑“争雄”,在中土铜雀台的楚铁榜上排名极高,是以铸剑技艺闻名的龙泉剑宗铸造出来的名剑代表之一。
那两头逃命妖王入水极快,但终究没能快过那两把被九境剑仙掷出手的雌雄剑,最终在距离海面不到一丈距离处堵个正着,未能如鱼得水,难越雷池一步!
站在木兰渡船甲板上的小姑娘姜沉渔,看着那两头入海无门的海妖王,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甘泉疑惑道:“甘师傅,我也不是质疑你的实力,但是为什么…”
小姑娘有些犹豫,之前只有渡船上的一群低阶修士与那两头大妖对阵,倒还没觉得如何,可此刻看来,这两头妖王好像都…太怂了…
甘泉笑了笑,自然而然听得懂小姑娘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眼那两头被一对雌雄剑逼得上蹿下跳的海上大妖,摇了摇头语带调侃,“海妖一脉虽然势大,但要作为主力齐攻八洲,也不可能处处都是硬茬子。”
“这两个家伙,欺负修为还不够高的低阶修士自然绰绰有余,可来一个九境剑修的话,他们实力够不够还两说,但这个芝麻粒点儿的胆子,是真不太够的。”
——
礼官洲敦煌城。
三品仙门敦煌城,虽然将渡口码头放置在了海岸边,但是那座巨大恢弘的城池仙门,距离渡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渡口码头这边突遭妖袭,一时大乱,除了码头百姓和一些过路商客赶路人损失惨重外,犹以负责护卫敦煌城的巡城司一支死伤最重,事发时就在渡口巡逻的巡城司麾下,已然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眼见着,身在渡口之中的仙家修士,还有无数普通百姓,无论是否归属于敦煌城门下,全部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也已被全数逼出了渡口。
片刻之后,敦煌城那边驰援而来的后续仙家大军,终于在那如水漫上岸而来的海妖彻底占据渡口之前,先一步到达了渡口之前,负责领军之人姓氏比较生僻,是个东字,单名则是一个晋字。
东晋此人,为礼官洲三品仙门敦煌城首席供奉已有很多年,修为在练气十境巅峰。
此刻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敦煌城门下九门十八部超过半数的精锐,一到渡口附近处,就熟门熟路毫无迟疑将整座渡口的陆地一侧边境,全部给围成了铁桶!
负手而立站在彩门之外的首席供奉东晋,此刻眯眼看着那些被顶在渡口之中不得出的大小妖物,眼神冰冷如看死物。
佛门一脉无论是否入得沙门,对于这种为祸人间的恶妖邪祟,从来都没有姑息一说,何况此刻敦煌城麾下巡城司,已有大半全部战死于此!
透过那座位于长风渡口西北方向的巨大彩门,东晋抬眸远眺,能遥遥看到那尊远远站立在海岸之外的海妖一族妖王,一头等同十一境修为的海狮,正昂首雄立在离岸百里外的海面之上。
海狮王此时已身化为人,是个体型壮硕的中年汉子,遥遥看着麾下妖军前锋被挡在了渡口上,并未能彻底进入陆地内部,他也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只是眯眼看着那个出现在彩门处的人族修士。
双方在各自露面的一瞬间就精准地盯上了对方,眼中好似冒着点点火花,如出一辙杀气滔天!
百里距离,对于上三境的修士而言,不过咫尺而已。
“浉翀,即便你海妖一族要撕毁当年盟约,与我人族宣战,是不是也该按规矩先下战书?如此不宣而战杀伤我人族百姓,你们妖族果然还是如当年一样无耻,狗改不了吃屎!”
此刻,本体为海狮的妖王浉翀,既然不是无名之辈,自然一身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听着算是老熟人的敦煌城东晋,说出这一段狐假虎威的狗屁问责,不以为意冷笑一声。
“东晋,你那劳什子的狗屁规矩,不过是你们人族自娱自乐而已,管得到我妖族头上来?何况如今的天下九洲,连你们自己都已经承认了礼崩乐坏,你还拿那早扔在了犄角旮旯的故纸堆来跟我理论,也不嫌丢人?”
人间早在当年末代人皇在位时,曾由某位执掌天书的大人物亲自出手,制定过一套完整的礼乐规矩,将天下间大大小小的各类事务,分门别类标记流程。
这一整套礼制规矩,在当年就类似于整个人间的一套完整律法,出世之后又能借助那位末代人皇的一言九鼎之威,顺理成章在人间通行无阻很多年,几乎成为天下通则。
只是可惜,那位在战后能以一人之力威慑整个天下不敢妄动的末代人皇,后来竟然毫无征兆突然消失,下落不明不知所踪,故而那一套压制在人间头顶三尺高的繁琐规矩,也就没有了那把人皇剑再作为依仗,时间一久,自然就慢慢会有人开始不再遵守。
光阴流转愈久,崩坏便越多,万年已降,也就没有几个人真的会再记得,那好似枷锁一样的君臣父子条条框框了,所谓礼崩乐坏便是源自于此。
东晋闻言,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看着那冷笑连连的海妖王,眯眼道:“既然与你这畜牲一类多费口舌是对牛弹琴,那看来你这颗破狮头也不用留着了。”
浉翀冷笑,“说不过就威胁于人?也不知你这一身十境修为,够不够撑得起你这句壮志豪言?”
东晋也懒得废话,直接自站立之地拔地而起,直奔天幕而去。
妖王浉翀似笑非笑看了眼在渡口那边打成一堆的双方麾下,开始与那东晋一样,从海面之上拔升入高空,飞升直上万里高,一并往天外飞去。
——
北海渡船。
双瞳呈漆黑墨色的少年人,看着那个脸色阴沉下来的北海龙王,咧嘴邪笑,一脸妖异。
一个刚入一境的芝麻绿豆人族修士,再由一个二境鬼物附身,即便双方实力叠加,也依旧没能摸到三境的门槛。
但是,有些事伏脉千里,到了今日终于揭开,直接将这少年人送入了十境巅峰的境界,甚至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十一境的门槛,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很够用了。
黑瞳少年感受了一番自身境界以及充斥体内的磅礴力量,笑着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番筋骨,浑身舒畅让他忍不住想要长啸一声。
头顶太极图上不断降落下来的黑白二气,正在不断涌入体内,使得他此刻周身灵气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充盈起来!
既有了个伪十境的境界傍身,又有雄厚的灵气打底,如虎添翼,战力冲霄!
少年人抬起手中那柄绣春,虽然刚刚将一个八境元婴修士斩首,但刀身上并无一滴血迹残留,寒光绽绽,杀气盈身。
他低下头看了眼还在不断冲阵的海妖一族,随后抬头看着对面那个所谓龙王,笑道:“北海之主是吧?是你叫停你手下这群废物,还是让我来杀光他们?”
北海龙王微微皱眉,竟然没有反驳,还真就抬手做了个撤军的动作,叫停了那不断冲撞护船罡气的海妖大军。
楚元宵勾唇一笑,赞赏一样的眼神看了眼那北海龙王,随后竟不再管他,大咧咧低下头来,看向那些已经被眼前的惊变场面,给震惊得不自觉停了手的两边修士。
这些人无论正反,见到此刻突然出现这样一尊杀神,再加上他那个怎么看都诡异的表情,比渡船之外的那位北海之主还要妖异诡谲,一个个不由地心胆皆寒,甚至都生怕他不分敌我直接先那龙王一步挥刀屠船!
楚元宵阴森一笑,看着那些之前想要登山杀人的软骨头,笑道:“诸位都是想要活命嘛,做什么选择都无可厚非,所以我的选择也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那些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叛族修士闻言都是一愣,紧接着面露狂喜,一个个都开始越过那些面色难看的挡路修士,朝着少年拱手致谢。
但是下一刻,就听少年又邪笑着继续道:“先别忙着致谢,我还没说完,我给你们的活路也是要靠你们自己挣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摆出一个玩味表情,突然抬手指向渡船之外那个面无表情的北海之主,继续道:“投敌之罪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尔等若能杀了那个北海龙王,我便做主放尔等一命!”
好一句似曾相识!
黑眸少年好像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在与人为难,看着那帮软骨头一个个脸色瞬间惨白,还心情颇好念叨了一句:“我这个人别的不会,但学东西还是挺快的。”
渡船之外,北海龙王看着那群被逼上了绝路的墙头草,虽然此刻心情不太佳,却依旧挑了挑眉,他连自己麾下那些低阶妖兽的命都不在意,又何况是这些两军阵前的叛徒?
这种人,生死关头既然能选择叛族,那对他北海龙宫就更不会有所谓的忠心,当个两军阵前驱虎吞狼、消耗敌方的推手,勉强尚可,真将之当自己人,那恐怕就是真嫌自己命长了。
楚元宵看着那些进退失据的软骨头,撇了撇嘴一脸鄙夷,然后也懒得再理他们,重新将目光放回了那北海龙王身上。
他若有所思抬起手中那把绣春,朝着对面那位北海之主比划了一番,突然笑道:“我听说这把刀,在开始叫如今这个文雅名字之前,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名字叫做‘馐龙’,不知道那个‘龙’和你这个龙,是不是一回事?”
北海龙王眉头一沉,冷冷道:“斩龙与否,也得看你够不够本事!”
黑眸少年笑了笑,也没有反驳,脸上突然有些诡异地浮现出来一抹羞赧,看着那北海龙王笑道:“虽然类似于今天这样的场面,我也算是第二回了,但我其实还是不太知道到底该怎么打架!”
“所以今天想要尝一口龙肉,恐怕还得请陛下给个面子,看你能不能站着不动,让我照着你脖颈砍一刀?”
堂堂北海之主,被这少年这么一句不合时宜、好似玩笑的言辞给气笑了。
“是你白痴,还是本王白痴?”
楚元宵见那龙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也没觉得如何,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问一问又不费力,万一陛下脑子不好使了,我不就省力了?”
北海之主冷笑一声。
楚元宵撇撇嘴也没再废话,缓缓抬起手中刀在身侧画出一个半圆,刀尖朝后斜指地面,拖刀在后看向对面那位龙王。
“我在礼官洲敦煌城的时候,跟佛门的一位俗家弟子学了一招,他告诉我这一招没有名字,是从某个兵家修士那里偷学来的技艺,所以到我这里,就算是偷学的偷学了,今日请陛下帮我试试好不好使?”
说罢,也不管对面那北海龙王什么反应,黑瞳少年人在那渡船山头上微微下蹲拉开弓步蓄力,下一刻就犹如离弦之箭,拖刀直奔对面的那龙王而去,沿途所过,虚空尽碎!
脚下弓步借力玉山,直接蹬得那北海渡船不受控制往后退出去上千丈的距离,也正好为两人之间的对阵腾出了位置。
对面的北海之主眼见来者不善,尤其是那把绣春,对龙族来说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压胜之势,自然也不敢过于托大,单手掌心向下,在身侧微微抬起,猛然成爪向上一拉。
一招出手,海面上突然漩起一股巨大的水流如漏斗倒悬,一杆由海水结冰而来的玄冰长枪,从那水柱之中破空而出,直接被那北海之主握在手中。
楚元宵拖刀前行,距离越长,蓄力越足,到达那龙王身前时,直接抡臂挥刀朝他一斩而下!
一刀斩于那玄冰长枪的枪身之上,对方虽是玄冰,却有金铁之声!
龙族在如今各路封正水神一脉,接管行云布雨一事之前,曾是正经的天下雨师,所以操控水运对他们来说,不过手到擒来。
黑瞳少年一招被拦也不着急,咧嘴朝那近在咫尺的北海之主笑了笑,弯臂抽刀在身侧后再抡一圈,重新再斩!
此刻身负十境修为,所谓问道者,自然不是二境武夫可比,这一招拖刀技,当然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程桐舟用在手中时那样一个简单效果。
每一刀下落,刀身携带的庞然力道透过刀锋的圆转轨迹,直接封禁了两人身侧虚空,逼得那北海龙主只能举枪格挡。
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
北海之主被那一刀更胜一刀的劈斩,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往大海东侧后退而去。
第一刀退十丈,第二刀退十里…
等到黑瞳少年劈出第十刀时,那个举枪格挡的北海之主,已经从先前双方的动手之地,直接退出去千里之地!
得势不饶人的楚元宵,随着那北海龙王的后退而不断前冲,双方之间的移动速度,早已经快过人眼,只在脚下海面上留下了一道滚滚白浪,不断向着东侧兴和洲的西海岸而去。
……
天幕更高处,白衣李乘仙一边与那九大北海妖王周旋,一边看着渡船云海那边的两人不断往东方而去,越离越远,几乎快要消失不见,不由挑眉一笑。
果然只有他李白衣一个人,是个不善算计的正人君子,反观某些修为深厚的三教百家中人,一个个都跟那墨汁吃多了一样,一肚子黑水!
比如那位道号跟名字一样,都是“春秋”二字的道门三掌教,又比如那儒门圣人崔觉,再比如那苏三载,还要再加上一个不算百家,但同样读书不少的青帝,一个个的就没有一个是白心又白面的。
以后跟这帮家伙打交道,必须得见面先灌三坛酒,等灌醉了之后,再来说后面的子丑寅午。
……
楚元宵那一招拖刀技,前前后后一共劈出去八十六刀,追着北海龙王一路移出去近万里才终于准备换气。
北海龙王手中那柄临时拼凑而来的玄冰长枪,也直到此刻才终于支持不住,寸寸碎裂,成了一堆碎冰跌入海中,其中有这位龙王以自身灵气强行灌注的原因在,但由此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北海龙王究竟已是如何的修为通神了!
那一招拖刀技,也不知最早是出自兵家何人之手,技近乎道,先前在北海渡船之前,楚元宵一步先手,就硬生生逼得北海龙王退了上万里,连个抽身而退的机会都没寻到,直接被迫硬扛那八十六刀!
此刻终于等到楚元宵换气,这位北海之主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随后,为防楚元宵换招再来,高出一境的北海龙王抢先一步下手,直接抬手朝着海面抓去,原本巨浪滔天的海面,突然之间寒冰林立,一道道海浪化作一杆又一杆长枪,如同城头床弩,不断朝那个黑瞳少年奋勇而去!
看着对面那个持刀格挡,不断后退的黑瞳少年,北海龙王面色冷沉,方才退出去近万里的那一幕,是自当年他登基成为北海之主以后,从未遭遇过的奇耻大辱!故而此刻,他只会嫌攻势不猛,杀人太慢,但绝不会给对面那少年任何逃脱的机会!
双方之间毕竟还有一境差距在,加之此地又是海上,故而以势压人,并不算难事。
楚元宵手持绣春,会的招式不多,就只能不断将用老的招式再翻回来重新用,那些如连弩一般射过来的寒冰长枪,被他不断劈碎,然后就还会有新的再继续过来。
旋转往复,流转不绝,少年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绌,渐渐开始落入下风。
但是,面容透着一股妖异阴森的黑瞳少年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在动手之余,一直盯着那个站在对面的北海之主,唇角带着一抹诡异的邪笑。
那北海龙王自始至终都盯着少年的表情,在看到他嘴角那一抹久久不散的笑意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又没想明白哪里不对。
海妖一族当初的沙盘推演,此地之争是几个重中之重的其中之一,所以才会由他这位海妖一族四大龙王之一亲自领军至此,并且其他地方的登岸攻城,也会为此地造势铺路,拦住驰援,所以就更不应该会有意外出现。
但他此刻仍旧有一股不安在心头,辨不清来处,道不清缘由。
一直盯着北海龙王表情的楚元宵,在对面那位龙主脸上微不可察闪过一抹犹疑的瞬间,他唇角的笑意突然就扩大开来。
“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
北海龙王眼神微凝,面色阴沉死死盯着黑瞳少年,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少年一笑,一口白牙。
“那不妨再让你看看,我们给你的下一招后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