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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 第97章 妖物与神灵

    青云帝国帝都,乐阳城。

    青云国主赵徵,一位经天纬地,虎步龙骧的帝国雄主,如今年方五十,身富力强,雄踞三品青云帝国皇帝宝座已近三十年,励精图治,为政勤勉,雄心勃勃。

    兴和洲一洲之地,除了那座不入九品制的望春城之外,其余大小仙门、所有在品帝国,几乎都已经被这位雄才大略皇帝陛下给挨个梳理了一遍。

    青云帝国麾下各大军团,虽皆已止戈偃武多年,但是一洲之上的各路仙家福地,没有人对其剽悍的战力稍敢或忘,强弓硬弩、铁蹄快刀之声,如今依旧回响在诸侯耳畔。

    今日,这位皇帝陛下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没有如往日一样直接坐回那张御案后开始理政,而是双手负后站在宽阔的御书房窗前,表情平静,沉默无声,视线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殿外空旷处那一排排刀枪林立的禁军甲士。

    再过许久,一直沉默着站在窗前的皇帝陛下,终于轻声道:“章颌。”

    皇帝陛下声音刚落,就有一个着甲兜鍪的文雅武将突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拱手抱拳低头回应,“臣在。”

    当初在巴山渡口,处理了那位心怀二主的胡大将军的,就正是此人。

    皇帝好像也习惯了这个常年随侍身侧的亲卫武将,总是如此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是语气平静问道:“钦天监那边的灵台郎出京多久了?”

    一身武装的章颌闻言,拱手抱拳的动作丝毫未变,低着头回答道:“禀陛下,钦天监麾下灵台郎已出京刚好半月,现在应该已经到达紫荫河地界了。”

    皇帝闻言再次沉默,又是好片刻后,他突然笑了笑,“那位武安君跟朕讨那封诏书,算是已经打破了我青云帝国的朝堂法制,也坏了中土临渊的礼制规矩,你说朕如此做,是对还是不对?”

    武将闻言,猛地单膝跪地,郑重道:“陛下,为臣者不可妄议皇帝,恕臣不敢回答陛下发问。”

    皇帝转头瞥了眼单膝跪在门口处的武将,语气带上了一抹古怪,“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章颌沉默,没有回答。

    皇帝对于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好像也并未生气,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封妖物为神灵,在很多年前看来大概也不算特别出格,但如今东南金钗洲已然落入妖族之手,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手,怕是得被中土问责了。”

    原本沉默以对的武将,听闻皇帝陛下此言,却又突然开了口,“陛下,关于礼制一事,国师早有明言,不必太过在意。”

    皇帝听着那武将提到“国师”二字,似是想到了某个身影,有些好笑般摇了摇头,“那个家伙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中土的礼制说不要就不要,他能光明正大说出‘三教诸子都是些缝补匠’这种话,但朕是不能说的,毕竟总要给人留一些面子。”

    低着头的武将再次沉默,自家这位皇帝陛下,说话直白也没比那位国师好多少。

    只是这种话他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唯有沉默以对。

    皇帝也没再多说,转而轻笑一声又道:“看人看得多了,朕偶尔也会有些心得,就比如一个人在某些方面越是优秀,就必然会有另外一些地方像个痴儿。”

    “你看那个号称‘膂力冠绝九洲’的楚河之主,打架是一等一的好手,单论膂力足可天下无敌,但那个脾气秉性就真让人有些不敢恭维了。”

    “又比如兵家武庙的那位副祀,纵横术无敌,但将兵之术就稍微欠缺了一些,之所以能进武庙全是靠着那颗脑子。”

    “再比如那位与楚河之主打生打死的淮阴侯,将兵是无敌了,但人情世故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脑子全拿去摆阵图了。”

    皇帝说着话,缓缓转身走回御案边坐下,又道:“咱们那位国师大人啊,也是这么一号人,你瞧着他脑子很好使,说话也总是很有道理,但看着却总不像个正常人…朕有时候都在怀疑,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跟朕一伙的?”

    跪地的武将自始至终都只有沉默二字,对于皇帝陛下的自言自语只听不答,静等着陛下的思考完成。

    那位皇帝陛下念叨完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言辞之后,就重新拿起了案上的臣工奏章开始认真翻阅起来,好像已经忘记了还有个亲卫武将跪在殿门口。

    御书房中一片静默,随着光阴缓缓流逝,唯有那奏章翻页的沙沙声在轻轻响动。

    皇帝赵徵手中提着一只朱批御笔,偶尔会在那些奏章上简单打个勾,或是写上一两个字,然后就会再继续翻往下一本。

    大约有六七份奏章后,皇帝不经意抬头,才突然看到那武将还跪在原地,就猛地想起来自己先前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于是微微挑了挑眉,笑道:“你没听懂朕是什么意思?”

    亲卫武将依旧是低着头的抱拳姿态,闻言将头颅摆得更低了一些,“臣愚鲁,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笑,随手将手中那本已然批阅完成的奏章合上放在一旁,又重新拿过一本新的翻开,这才抬头看向武将,笑道:“灵台郎都出京半个月了,朕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就随他去吧!再怎么说,朕好歹也是个皇帝,总还是要讲究一个君无戏言的。”

    武将低头叩首领命,“诺!”

    皇帝没再说话,重新开始翻阅他手中的那本奏章,而那位亲卫武将章颌,则是已经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御书房内,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动静。

    ——

    紫荫河畔,河水缓缓缓缓流淌,夜色深沉,月光映照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女子河伯蹲坐在河畔礁石上,看着那个突然自下游出现的女妖,她有那么一瞬间隐约觉得,这妖物会不会可能与那位仙师少年人有些关联?

    如今她作为这紫荫河的河伯,某些属于水神一脉的神灵能力,于她而言当然也不在话下,所以当这个狐妖从山谷两侧的林间偷偷摸摸跑出来,又小心翼翼靠近那座旧河伯庙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就像当初,那个少年仙师与这女妖在旧庙门前争斗时,她也同样感应到了动静,这都是差不多的道理。旧河伯庙已然废弃,但她依旧可以通过缓缓流淌的河中水脉感知到沿岸附近的变化。

    当这狐妖靠近旧河伯庙,又在那庙中贡台上趴卧半夜,她几乎就等于是在凝视着她的所有动作,只是不太明白这本只是想鸠占鹊巢的女妖,为何会突然起了杀心?已经占了那座旧庙还不止,竟然还想染指新庙?

    天下神灵一脉对于妖物邪祟而言是有大道压胜的,所以这些山野妖物大多时候都不会主动选择靠近神灵。

    即便是某些修为高绝的大妖,除非有某些非做不可的图谋,否则依旧绝不会选择主动靠近神灵一脉的金身本尊,哪怕只是针对某些品秩较低的神灵。

    故而眼前这女妖,行为作派如此反常,自然就有了个极大的可能是因为那个少年仙师!

    但女子河伯也只是隐约如此觉得,至于不能确实的原因,则是因为在她作为紫荫河伯的神灵视野之中,那一行三人好像还在山谷以东二十里外的那处夜宿之地,且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太远。

    对面,风姿绰约的狐妖女子,看着那对一坐一站在河伯庙外河畔礁石上的主仆,轻声细语妩媚妖冶给了四个字,“拆庙,杀神!”

    女子河伯闻言依旧一脸冷漠,只是表情平静看着那个女妖,一言不发。

    倒是那个年迈庙祝,在听清了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后,突然就眯起眼来冷冷道:“好大的胆子!”

    狐妖玉釉笑了笑,“胆子大不大其实不重要,奴家只是突然有个疑问,既然这神龛由谁坐都是坐,那为何就不能是奴家坐?”

    女妖说着话,像是有些可惜般摇了摇头,一脸遗憾道:“自打化形成人后,奴家这一路上被人追杀了无数山水路程,也是直到今夜趴了一回贡台后才明白,原来只有胆子够大,才能有吃饱又吃撑的机会。”

    狐妖女子这句话,其实也并不全是唬那对河伯主仆的随口之言。

    这一路上被追杀数千里,她几乎一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般四处逃命,直到某一次实在被逼无奈,不得不费尽心力弄死了一个追杀她的仙家修士,那个时候也才终于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跟在她身后的那些所谓仙家中人,也不全是为了他们的那个什么人族破战功。

    世上人大都各自心中有所求,很多仙家修士自从踏上道途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枯坐山中,参天道、观地势、悟长生,从不与人间芸芸众生多说哪怕一句话;但也还会有些人,一程悟道路迢迢,就从未在山上打坐过一天,他们心中的天地大道,又尽在红尘中…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自然也就会有各人各不同的人心算计。

    有人想着怎么努力除妖镇邪,好去换一道在那八本账簿上的战绩勒功,也就自然还会有人想着怎么捉妖入竹笼,然后让别人拿去换战功,而他则以此来换些别的实惠好处。

    不能说谁有错,只是很能说明了一件事,总会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要靠胆量来吃饭的。

    站在礁石边的年迈老妪,看着那个说完了话就直接开始迈步向前,丝毫没有迟疑之色的女子狐妖,一瞬间眼含惊异,因为她没想到这女妖竟然不是虚张声势。

    老妪回头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女子河伯,缓声道:“大人,妖邪作祟犯上作乱,请大人出手伏妖。”

    女子河伯抬起头来看了眼那老妪,不置可否并无话说,只是在又看向那狐妖时,突然笑了笑,“既然是想要鸠占鹊巢,不是应该将两座庙都抢在手中吗?杀神就可以了,为何还要拆庙?”

    玉釉闻言脚下一顿,还真就考虑了一番那女子河伯的问题,接着笑道:“奴家是觉得,既然是那座旧庙经过了钦天监和中土的勘验,我自然就还是守规矩为好,免得叫人家发现了不对再找过来,岂不就成了一碗好饭却不能好好吃到嘴里了?”

    那个站在礁石边的庙祝老妪,听到这女子妖物如此说话,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但却又冷笑一声道:“区区一介妖物,也敢冒充神灵,难不成你以为占了座神庙就能万事大吉?真当帝国钦天监的那部《搜神录》是摆设?”

    玉釉不以为意,那一张俏脸上的妖媚笑意也没有丝毫变化,“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那也不妨叫二位大人知晓,奴家在逃命至此的路上其实曾遇见过一个人。”

    女子河伯挑了挑眉,有些好奇般问道:“什么人?”

    玉釉一笑,“那人曾跟奴家承诺过,只要我能除掉二位大人,他就能保我长住在那座下游百里处的旧神庙中,而且不仅是能偷梁换柱成为此地河伯,还能担保不被发现。”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却偏偏又似曾相识,不明就里的人未必听得懂含义,但放在某些有心人的耳中,就好似一声晴天霹雳!毕竟某些有心人的心思深沉处,总能让与之打过交道的人一个个都心有余悸,长长久久、念念不忘!

    那个年迈老妪不出所料,在这一瞬间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一双手也不由自主开始各自握拳,微微眯起的浑浊眼神中闪过一抹狐疑。

    “神灵一脉,从身前在世时的籍贯出身,到死后的论功勘验、封正建庙,所有事都会被一笔不差记录在各国神谱《搜神录》之中,如人间百姓的家族族谱一样清清楚楚。”

    “人家说能帮你隐瞒钦天监,你个蠢物还真就信了?”

    女妖看着那明显开始心绪不稳的老庙祝,无所谓般笑道:“奴家不过就是个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山野妖物而已,哪里管得了真与不真?既然有高人愿意支招,奴家又为何不敢大胆一试?”

    “赌输了也不过就是继续被人追杀罢了,可若是赌赢了呢?是不是就不用风餐露宿,疲于奔命了?大人觉得这买卖不能信,或是觉着奴家蠢笨好骗,那只是因为你守着神庙能吃得饱穿得暖,堂堂富家翁不会懂我们这些可怜人的难处而已。”

    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某些冗长前尘说完的女妖玉釉,笑看着对面那一对表情各异的主仆,似乎是终于耗完了所有的耐心,猛地开始爆发出一股几乎瞬间遮蔽方圆百丈的浓重妖气。

    “说太多也无用,于两位大人也不过是身后事而已,轮回路迢迢还是要早些上路,奴家恭送二位大人一程。”

    狐妖玉釉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就毫不犹豫开始下杀手!

    她之所以敢如此毫无顾忌,当然也是趁人病要人命,紫荫河香火清浅,这一对主仆都是在饿死又饿不死之间挣扎,用不着让她太过胆怯忌惮。

    以前是碍于神灵压胜,不想节外生枝,但此刻就未必了。

    对面那老妪眼见妖物毫无顾忌直接就要下杀手,于是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河伯,厉声道:“大人!”

    蹲在礁石上的年轻女子依旧不曾起身,就真的是认命了一样,哪怕是真的要死在当场,也还是没有要出手拼命的意思。

    狐妖可不会等她们一对主仆商议出应对之策,那一股好似遮天蔽日的阴沉妖气,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也没有放过那座开始泛起一层微薄到几近熄灭的神光的河伯庙。

    那被笼罩在妖气之中的一对主仆,刹那间失去了与那条咫尺之遥的紫荫河之间的感应联系!

    女子河伯尚有一层不算太高但聊胜于无的神力护持,但那个只是庙祝,与半个凡人无异的年迈老妪,则是彻彻底底陷入绝境之中。

    不过这都对那狐妖造不成任何影响,她已经在那旧庙贡台上趴了半夜,一身妖力恢复彻底,不管她们主仆两个反抗与否,都逃不出要被她下杀手抹杀的结局。

    玉釉那张俏脸此刻更加妖魅,一双狐狸眼狭长而妖异,即便那对主仆是两个女子,也还是有些抵挡不住那股魅惑气息。

    接着,她一双妖爪各自指甲重新长齐,长过数寸,几乎瞬间就分别掐住了那对主仆的脖颈,微微用力将她们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这狐妖虽然依旧维持着人身,但是那纯白色的狐尾却突然从身后现行出来,迎风暴涨,如同一条柔软的锦缎,却又带着万钧巨力!

    玉釉似笑非笑看了眼被她提起在身前的那一对主仆,妖妖艳艳勾唇一笑。

    下一刻,那力量磅礴的狐尾没有半分收留,直接朝着不远处那座河伯庙砸了下去,先拆庙,后杀神!

    庙祝老妪见势不对,挣扎着转头看了眼女子河伯,却见她竟然已经闭上了眼,直接就是要从容赴死的架势。

    老妪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恨铁不成钢的阴毒恨意,此刻被逼至此,如果她还要隐藏意图,则意味着必须要死在当场,先前所有的努力也将如梦幻泡影,彻底化成一场空!

    这位被逼无奈的真正紫荫河伯,终于是彻底拉下了脸,手指掐诀轻轻吐出一个“开”字,下一刻,那一身属于真正河伯的神力就瞬间从她周身爆发开来!

    原本还能趾高气扬的狐妖玉釉,因为那位真正河伯的拼命发威,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那河伯神力砸飞了出去,既没能成功拆庙,也没能如约杀神。

    而那个本该当替死鬼的年轻女子,因为那真正的紫荫河伯爆发,她就立刻被抽空了体内的神力,再加上重回凡人之身抵挡不住那遮天蔽日的妖气,所以跌落地面之后,脸色瞬间苍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年迈老妪恢复了神灵正位,面容也随之开始缓缓变化,逐渐变得越来越年轻,眨眼间就成了一位中年贵妇人的容貌装扮,一身宫装透着无尽贵气,那犹如实质般的神灵金光透体而出,也让她不再如先前假装庙祝时一样垂垂老矣。

    狐妖被紫荫河伯神力砸飞出去,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止住颓势,她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狠狠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一对本就嫣红的唇瓣此刻也变得更加鲜红如血,抬起头看向那真正的紫荫河伯。

    “奴家倒是没想到,你们这对主仆,竟然是颠倒的!”

    中年贵妇人样貌的紫荫河伯,看着那一脸不服气的狐妖冷笑一声,又低下头看了眼脚边那个彻底听天由命的年轻女子。

    此刻的中年贵妇人,心中的恨意滔天几乎快要将她自己烧死,虽然她同样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祟妖物,但更多的恨意则是对着脚边这个年轻女子的!

    “没用的废物!本宫给你几年的河伯神位可以坐,是你多少世修来的福气!不仅不知道感恩,竟然还敢坏本宫大事,死不足惜!”

    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就只是静静坐在地上,一双丹凤眼眸光清冷,始终一言不发。

    中年贵妇人看着她如此上不得台面,冷笑一声也懒得再理她,转而抬头看向那头狐妖,同样冰冷一笑,道:“大胆妖孽,胆敢冒犯神灵,同样该死!”

    玉釉此刻终于压下了被神灵一脉的神力正面砸中的不适之感,缓缓站起身来后一直盯着那河伯贵妇人,但眼神中毫无怯意,闻言竟还又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奴家来此之前确实是看走眼了,没料到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变故!但是你紫荫河伯是个万户神灵,老娘也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被拿捏的废物!要说死,还不一定是谁呢!”

    美妇人见那妖物直面真神,竟还敢如此桀骜不驯,不怒反笑,语气中含着慢慢的嘲讽之意,“你们这些妖物总被人骂作畜牲,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低下头看了眼寂静无声的年轻女子,眼神中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又抬头再次看向狐妖玉釉,冷笑道:“不过是见了个一心求死的假神而已,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有本事跟一尊真神挑衅?”

    玉釉也看了眼那个毫无斗志的年轻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后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瞥了眼那紫荫河伯,不信邪道:“是不是真厉害,得打过了才知道!”

    贵妇人冷笑一声,“那就试试!”

    话音刚落,一个治下万户的紫荫河伯,与一个四境修为的化形妖修,各自直接从原地对冲而行,彻彻底底在那紫茵河畔打了起来,双方互不相让,都是暴脾气。

    妖气纵横,神力煊赫,黑金两色的气息灵力如同灿然烟火,不断在河畔边爆裂开来,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双方就对了不下百招,虽不至于天崩地裂,但依旧阵势不小!

    片刻后,等到双方终于从连绵的对冲搏斗中分开,各自站定重新开始对峙,狐妖玉釉就不得不再次抬手抹了抹唇角的血迹,看向对面那紫荫河伯的眼神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果然某些江湖仙家中的规矩不是白说的,神灵对妖物的天生压胜,即便是在她一身妖修修为有所超出的情况下,依旧压得她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贵妇人看着狐妖那一脸凝重的表情,再次冷笑一声,“区区一头妖物而已,化形了又如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与神灵单挑对冲!”

    玉釉定定看了眼对面那个志得意满的河伯神灵,一张俏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看那河伯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玩味,“是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来的?”

    紫荫河伯看着玉釉突然变化的态度,不由微微一愣,但仅仅下一刻她就脸色大变反应了过来,豁然转头往那庙门口望去。

    紫茵河畔,新河伯庙门口,那个脸色煞白的年轻女子虽然依旧坐在地上,但已不再是像先前那样一脸生无可恋的求死表情,而在那女子身边,还另外站着一个身背长刀,腰悬木剑,双目漆黑的邪肆少年人。

    楚元宵从刚现身至此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静等着那个紫荫河伯先发现他。

    此刻,当那紫荫河伯豁然转头看向自己,双目漆黑的少年人才终于咧嘴一笑,也不说话,但看着那河伯的目光明晃晃透着一股妖异。

    中年贵妇人双目骤然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明明已离开许久的仙家少年,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元宵再次咧嘴一笑,也不说话,就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朝那河伯晃了晃,手中捏着的穗绳上,挂着一枚四四方方绿意盎然的玉牌,在那玉牌上还有一个以楷书刻就的工工整整的“儒”字。

    当初楚元宵临离开盐官镇之前,曾在小镇乡塾之中与那位青衫塾师有过一场师徒告别。

    崔先生当时给了他这个学生的那块儒门玉牌,既是儒家传信的信符,也是用以收纳物品的须弥物,并且当时崔先生还说过,这件仙家物还会有遮掩气息的作用。

    这一路上,楚元宵虽然一直都将之佩戴在身,也有用到那隐匿身份气息的效用,但从未像今日这样将之彻底催动起来,不过眼下看来,效果还不错。

    一位河伯,就站在自家辖境水流边,竟然都没能发现近在咫尺的黑衣少年人!

    果然出自儒门亚圣的手笔,必然不会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大路货。

    那紫荫河伯在少年亮出玉牌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那玉牌上的那个工整刻字,这甚至比前一刻她发现自己没有察觉到少年何时出现,更让她惊骇莫名!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贵妇人,紫荫河伯,此刻声色凄厉,甚至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那声音中带着的轻微颤抖。

    黑瞳少年笑了笑,好像是对面这个问题让他也有些苦恼,“我是什么人?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可以理解为我跟诸子百家可能都有些关系,或者你当我是青莲剑宗门下弟子也行。”

    好家伙!

    楚元宵每每被鬼物余人附身之后,性情都会变得有些古怪,也总喜欢说点奇奇怪怪容易吓死人或者气死人的话。

    就比如此刻,显而易见对面这位河伯大人就被他一句话给吓得不轻,甚至连周身的神力金光都隐隐有些维持不住了。

    由不得她不信,当少年亮出那枚玉牌的那一刻,那个毫无雕饰的“儒”字,几乎瞬间就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浩浩汤汤的磅礴浩然气!

    人间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在凡人眼中,甚至是某些本事不够的仙家修士眼中,可能未必有多明显,但是要放在如紫荫河伯这样的神灵眼中,那就又是另外一幅天翻地覆的煊赫场面!

    当初楚元宵带着余人从那座山谷口离开,一路东行到临茂县,期间曾遇上了不止一波大大小小的各路山水神灵,却没有任何其中一位真正站出来,与带着一头鬼物的少年人作对!

    有些原因是早就被少年那两位先生安排好的。

    后来直到楚元宵进入临茂县城,在那座小县城隍庙中翻书一整夜,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了某些事,再之后才开始有意识将那玉牌上的气息小心收敛起来,只会在必要时露一点马脚出来给有心人看。

    名传天下的苏子曾有诗云,“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那位浩然气由来的儒门亚圣更有名言,“至大至刚,配义与道。”

    紫荫河伯听到少年的那句像是炫耀一样的解释后,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地转天旋。

    天下九洲,有谁不知道一品儒门最终规矩?

    可谁又能想到?她筹谋许久的一桩桌底事,竟然会运气如此之差,抬头就撞在一位儒门弟子手中!

    楚元宵似笑非笑看着那位花容失色的河伯神灵,“既然你让我自报了家门,那么是不是也该有个礼尚往来?我现在也有些好奇,你又是谁?”

    中年美妇人闻言,神色一阵剧烈变幻,最后只能咬着牙微微朝那少年人万福,道:“小神紫荫河伯,见过小先生。”

    黑瞳少年见那前倨后恭的河伯女子如此自报家门,突然冷笑了一声,问出了一句让那美妇人脸色骤变的言辞。

    “一座为非作歹的淫祀,也敢自称为河伯水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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