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宵这两天有些头疼。
说书匠两人离开那处夜宿之地后,就只剩了他们一行三人,还有那个被从淫祀救出来的浣纱女,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三人才知道了这女子名叫青玉。
少年之所以头疼,是从第二日开始的,他们三人从那夜宿之地开始继续起程东行,那女子青玉就一直跟在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
三人停步,那女子便也停下,他们继续赶路,她就继续远远吊在身后,反正是既不离开,但也不会直接跟他们并肩而行。
蒙眼年轻人魏臣有些好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到楚元宵的表情不会太好,就干脆笑眯眯落井下石,“这下可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还拔了一朵桃花出来,倒也不算白干活。”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余人闻言直接笑出了声。
楚元宵恶狠狠回头瞪了眼余人,随后看着魏臣那一脸的古怪表情,没好气道:“显你耳朵好使了?”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魏臣也不见怪对方戳人短处,反手又递了一句,“也不知道等你回了礼官洲之后,怎么跟你那小舅子交代?”
余人适时插话,笑道:“魏兄这话说得不太在理,我家公子那是连狐妖魅惑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可见人家那位心上人公主殿下是何等貌美风姿的一位美娇娥,又岂是能被这青玉给挖了墙角的?”
楚元宵有些无语,“你俩是觉得赶路太无聊,想挨打?”
两人被少年威胁了一句,脸上的笑意反而更加古怪了。
青玉在篝火堆边早就说过了,她本是个孤女,自幼父母双亡,所以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就一直被附近的乡亲邻里们嫌弃,只能靠自己勉勉强强在紫茵河畔搭了间茅屋浣纱换钱过日子。
后来到了大约半年前,她被招入那新河伯庙之后,那间茅屋也被那附近的乡民们拆了,他们巴不得她早些离开,免得再克死别人。
所以到了如今,她其实已经等于是无家可归了,也不想再回去那条河边,看那些乡亲邻里的白眼。
少年曾试图给女子一些铜板,让她找个别的地方另谋生路,结果青玉看了眼少年手中那一摞铜板,又看了眼少年,微微犹豫了一番,然后突然就朝少年万福一礼,“小女子愿意跟着小仙师远行,端茶递水也无怨言。”
这就差直接说出那“为奴为婢”四个字了…
楚元宵当时甚至都已经听到了身后不远处那两个王八蛋的笑声,只能有些无奈道:“你看我像是个需要人伺候的?”
女子闻言低着头,既不接话,也不接少年递过来的那一摞铜板。
魏臣在不远处好笑道:“楚兄,你明明一向宅心仁厚,怎么如今眼睁睁看着人家一个孤女无处可去,你反倒如此不近人情了?这还没成亲呢,怕不是就已经开始惧内了?”
余人又开始一阵大笑。
少年只觉得自己额间青筋直跳,都想回过头去活劈了这两个王八蛋!
总之是就这么一大段阴差阳错之后,一行三人的赶路队伍就突然又多了个女子出来,开始跟着余人一样,称呼少年为“公子”。
每每此时,就能听到那蒙着眼的魏臣总是会笑出声来。
——
李璟被李乘仙带回礼官洲之后,直接送到了承云帝国长安城,但李玉瑶已经跟着小师姐李竹回了骊山西河剑宗,此时也已经去了北方的镇北台守城,李璟到最后还是没能见到他这个姐姐。
不过,这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家出走许久方归的齐王殿下少年郎,被他的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三人,合起伙来训了将近半个月才算勉强作罢,天天挨骂,挨得少年人感觉耳朵上都多了一层茧子。
愁眉苦脸无处可躲的李璟,最后干脆直接跑到了宗正卿那老头的宅子,去跟老东西天天一起坐在他那院中桃树下,还会偷偷摸摸时不时偷那老头的酒来喝。
说来也奇怪,这趟出门再回来,宗正卿这老头好像就突然改了性子,也不那么管着少年不让他沾酒了。
李璟成功偷了两口酒之后,终于也品出些不同来了,放下酒壶看着那中年样貌的老家伙,好奇道:“李出尘,你怎么不管着你这破酒壶了?以前不是都不让我碰?”
少年当真就是一点礼貌都不讲,对方明明是个长辈,他上来就直呼其名。
宗正卿只是兼在身上的皇族官职,掌管皇室宗籍谱牒,这位总在摇椅上喝酒的老前辈,真正的本名叫做李出尘。
李出尘躺在那张摇椅上,闻言转过头瞥了眼少年,似笑非笑道:“你连李白衣的酒都能骗来喝,老夫的酒能比得上那位白衣手中的那半壶酒?”
少年王侯闻言抽了抽嘴角,“这也能看出来?”
李出尘笑了笑,一边晃动着摇椅,一边看着头顶那又快要开花的桃树,缓缓道:“偷了别的酒来喝,不一定能看出来,比如你当初在狄州城那座废弃酒楼上偷酒喝,就不一定会被发现,但是偷了李白衣的酒,是一定能被看出来的。”
少年被这老家伙这句话说得眼角抽搐连连,但还是好奇道:“为什么李白衣的酒就一定会被看出来,有说法?”
宗正卿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大概是回忆到了某些年月久远的老故事,眼神悠远,连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股莫名的沧桑。
“西海嘉陵关,有个姓元的大剑仙,从当初嘉陵关落成开始,就一直住在那关城的城头上,他手中有只酒葫芦,装在其中的那壶酒水,是真正的天下仅此一壶,喝了一万年也还是没能见底。”
李璟闻言大奇,“一万年都没喝完?那酒水难道不会坏?每天抿一口,一万年下来也能喝掉几万斤了吧?多大个酒葫芦,能装得下喝一万年都喝不完的酒?”
李出尘听着身旁这个最让他欣赏的皇室子弟问出来这么一句,沉默良久之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有些人的壶中酒,大概是喝一辈子都喝不完的,即便有那白衣帮忙,他那剩下的半壶酒恐怕依旧不知道要喝到哪一天去了…”
少年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家伙,好似莫名被他突然一改往日逍遥的低沉给传染了,也跟着沉默下来。
李出尘沉默良久,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少年,笑道:“你小子怕挨训就往我这里跑,若是连累了老夫让你爹收走了院子,看老夫怎么收拾你小子!”
李璟闻言嘿嘿一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没事没事,要是老头你没地方可去,大不了本王收留你,我那大行台尚书府可宽敞得很!”
宗正卿不置可否,对于身边少年人这样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性子,他也早就习惯了。
很多年前,李出尘离开承云帝国京城,在江湖上四处闲逛的时候,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座柱国宗祠太过乌烟瘴气,偏偏他心明眼亮,就自然不愿意待在其中。
后来遇上那道被全天下看在眼中的天象之后,在某间酒肆里喝酒的李出尘简单思索了一番,就觉得自己还是回来守在京城好一些,他毕竟是皇室宗正卿,不是什么都可以不管的闲散人。
半年前白衣李乘仙来到帝京长安城,起手问剑龙首塬,那算是柱国宗祠那边咎由自取。
这样的旧账,他当然可以撒手不管放任他们自己去填坑,甚至还乐见其成,毕竟他也看那群老东西不顺眼很多年了,只是碍于大家是同族,他不太好多说什么而已。
况且,李白衣其人虽然有时候确实豪放恣意,但到底还是很有分寸的。
虽然他将那把“七里河”抢出了柱国宗祠,不过转手又放回了小姑娘手中,没有让承云帝国在这种时候直接迎头撞上一场天下大旱,已经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但是话也要说回来,世间万事有利有弊,如今的承云倒是没有为此太遭殃,但是小丫头伸手接过了那把剑,恐怕以后就得要遭灾了,有些劫数是躲不过去的。再加上她之前从那个出身盐官镇的小家伙手中,接过了那柄大名鼎鼎的“大夏龙雀”,就又等于是灾上加灾。
至于她最后能不能遇难呈祥,大概就得看命数了。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帮小姑娘一把就是,现在倒也还为时尚早。
说到李白衣那一趟问剑,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李出尘之所以选择要趴窝在长安城,也不是为了蹲那个打上门来的白衣大剑仙的。
有些真正的难处,往往都是起势自某些明眼看不见的边边角角里,人间总有很多不可两全的为难事,就比如那座让人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柱国宗祠。
若是不管不顾将之拆了,则承云帝国立刻就会少了一尊镇守“三品”二字的河边铁牛,还会有水冲桥断的危险。
可要是不拆掉,就要继续看着那帮趴窝吃钱又闯祸的老东西,不断往帝国基石上灌水,迟早有一天非得将这座万丈高楼陷进泥潭里去,人人都来踩一脚的时候,再想拔就不一定拔得出来了。
李出尘不太清楚那位老祖宗德明皇帝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但在他看来,“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个好选择,饮鸩止渴到最后,终究还是要落得个被毒死的下场!
他之所以一直都看身旁这小混账顺眼,就是觉得虽然他们这父子三人各有各的聪明,但这个小王八蛋总会有些别出心裁的奇思妙想,到了某一刻,说不定就会有些出其不意的峰回路转,船到桥头。
至于说住进他那所谓的大行台尚书府,当然是指开在凉州的那一座,这当然也是这个领着大行台尚书令官职的小家伙,真正的一片好心。
他宁可冒着被人说他招兵买马,要在陇右另立山头的风险,也要提醒让自己跟着他去凉州,不得不说已经是很尽力在表达他某些担心了。
李出尘笑眯眯看着吊儿郎当的少年人,假装没有听懂他的好意,笑道:“你那皇兄把老祖宗接进了晋王府,你就想让老夫这个宗正卿跟着你齐王走,怕不是想跟你那位皇兄掰一掰手腕,看看到底谁才能当上下一任皇帝陛下?”
李璟闻言,突然拍了宗正卿一把,然后转过头鬼鬼祟祟看了眼四周墙头,好像是在确定有无旁人偷听,等到他确定了这里不会有第三个人之后,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转过头笑眯眯看着老头说了一句。
“不然呢?”
——
西海嘉陵关,一座城头两白衣,一位姓李,一位姓元。
此时城前休战,这两位大剑仙身后关城之内,无数人族仙家修士都在各自找地方落脚,该休息的休息,该治伤的治伤,当然也会有人负责给已经战死的袍泽找一块埋骨之地。
嘉陵关的主要战力以道门为主,辅以兵家修士,加上如今还有青莲剑宗驰援,在战力上面对那些主要以数量取胜的海妖,就并不算弱势。
青莲剑宗门下剑仙剑修人数不少,除了留在永安洲看家护院的一小部分之外,其余的已经全部进了嘉陵关,也包括当初曾到过盐官镇,却一个小镇少年都没有带走的“五溪”与“月影”那二位剑仙。
再加上嘉陵关原本就有很多九洲人族修士在其中,砥砺修行也好,戴罪囚徒在此服刑也罢,还有人是为了奔着杀妖挣战功,用以助力各自背后山门的品秩晋升…理由很多,不一而足,但不管各自为何而来,只要进了边城,就都是上阵亲兄弟,不分谁高谁低。
一座在妖族重围之中的海上边城,四面无依,若无人强行从岸边冲阵杀入城中,则几乎就是孤立无援的一座孤城,真正所谓的兵家绝地。
当初建城之初,不知是没有考虑到有朝一日海妖一脉会参战,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这四座城竟无一例外全都是这种建制。
时至今日,海妖一脉大概是为了掣肘九洲,不至于让整个人族掏出全部家底去对付已经被抢到妖族之手的金钗洲,所以这四座海上边城至今都没有撤围。
除了当初瓶山之战时,对面那位西海龙王曾短暂离开了西海外,再之后的整整大半年时间里,这位负责率军攻掠嘉陵关的西海龙宫之主,就没有再离开过两军阵前哪怕一步,既是攻城掠地,也是掣肘拖后腿,保证不会有人轻松离开嘉陵关。
边城之内的人族修士,面对四面八方而来,如潮水般几近接连不断的攻势,伤亡不小是必然事,好在这地方近万年来一直都是面对异族攻击的两军阵前,战前准备一贯都做得很足,所以双方之间虽然大战不休,但暂时也不至于招架不住。
此刻短暂的休战,其他人都已回城休歇,唯有两位白衣大剑仙站在城头,遥遥盯着那位从未离开阵前的西海之主。
李乘仙在战事休歇处,就又掏出了那只银质酒壶,开始缓缓饮酒。
他侧过头看了眼身旁那位从未下过城头的大剑仙,笑道:“如何?”
元脩其人,九洲内陆除了某些位置极高的仙家修士之外,很少有人再听过他的名字。
这位总是一身白衣,腰悬三尺剑的大剑仙,本事一点不弱于四大剑宗的祖师爷,但却从万年前开始,就始终未曾离开过西海边城,甚至一次都没下过城头。
有战事时递剑,无战事就盘腿坐在城头上,看着广袤无垠的西海之地,不断与他手中那只酒葫芦较劲,一口又一口,喝了一万年。
隐姓埋名,为天下戍边,酒壶为伴,与西海近邻。
关于这些老一辈的天下俊杰,其实有很多轰轰烈烈旧故事,只是都已经彻底深埋进了那座一眼望不到顶的故纸堆中。
若无人诚心翻阅,就基本不太会有人再知道,当年的那场天地大战时,这些人身上都曾各自发生过什么,放眼四顾,各自心伤,无与人闻。
当然,如今的天下人,大概也没有人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心某些他们高高抬起头来时,都未必能看得见人影的绝巅大神仙们,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的?只看得见功成名就即可,不必在乎来路艰辛。
元脩手中同样提着一只酒葫芦,听到多年前就抢他酒喝的李白衣问出那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也只是淡淡摇了摇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打仗死人是常事,没什么可多说的。”
这位大剑仙大概是看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人间苦楚事,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悲怀心思,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之后,就继续开始饮酒,眼神寂静,神情平淡。
李乘仙跟着点了点头,抬目远眺时,还能遥遥看到那座海妖一脉对峙嘉陵关的中军大帐,也是很早前就已经缓缓浮出海面的西海龙宫,就又问了一句,“对面如何?”
元脩听着李乘仙又问了这么一句,表情依旧平静,“真要比起当年的架势,现在露面出来的这些,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抢夺天下从来不是一件简单事,仅靠三成水准都到不了的那点本事,即便有人帮忙伪造一轮血月出来,也还是造不出来一整个陆地妖族的,金钗洲那样的事,终究只能成于金钗洲,到不了其他的地方。”
说着,这位常驻城头上万年的大剑仙,此刻第一次转头看了眼李白衣,有些意外道:“我先前偶尔捞到一句你门下后辈们之间的闲聊,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李乘仙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道:“趁着他们一帮人在那里算来算去,我顺手捡了个漏,不过还没收进门来,只算是混了个脸熟。”
元脩闻言,破天荒表情有些古怪,“所以你迟来了一步,就是因为去见那个新收的徒弟了?”
李乘仙回头看了眼城中,笑道:“我这帮徒弟们现在翅膀都硬了,要打架都不知道招呼我这个祖师爷一声,一个个的自己先偷着跑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像是压阵一样最后才到,还要让人一脸嫌弃说我摆架子。”
元脩不以为意摇了摇头,“教徒弟,就是要盼着一个个翅膀硬了能够自己飞,要是时时刻刻都只能靠你这位声名绝顶的师父撑腰,你那山门就可以直接拆了,留之何用?”
“倒也是。”
李乘仙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本来是想让人眼热一番的,结果遇上元脩这么个听不懂人话的,他等于抛了个媚眼给瞎子看,白瞎了。
白衣元脩提起酒壶抿了口酒,又道:“此刻的形势,九洲之外基本也就这样了,对面之所以处心积虑拿下金钗洲,目的不过也就是为了抢一块落脚之地而已。”
“真正要争天下,他们就必然还是得翻出某些躺在棺材里的老东西,你们在准备手段,他们自然也会,只是看谁的动作更快而已。”
万年前的天地大战,各家各户基本都掏出了所有的家底,若不是那位末代人皇横空出世,强行将其余各家的领头之人打死或打伤,当年那场大战就不知道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除了那个被造就出来天生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族之外,其余的四家全部都是成于九洲的,各自都有一堆棺材板埋在土里,其中装了一大堆的老古董。
当初那位在长风渡口处,准备登上礼官洲陆地的登真天君,跟堵在岸上的李乘仙之间就曾有过一段辩论,其中提到的那些所谓‘坛坛罐罐’,有一部分指的就是这些老古董。
各家存在的年月都不短了,坛坛罐罐就自然谁家都会有,当然也就不一定是人族一脉的坛坛罐罐最结实。
所以真要摔罐子,还不一定谁摔得过谁,就像当年大家都有罐子摔,结果最后却是被一个新出头的末代人皇给结了尾,所以就才会有李乘仙当初对登真天君的那句反问。
光阴流转,九洲天下的历史从未逃脱过“轮回”二字,后一代拿前一代当教训,结果转过头,自己就又成了后一代的教训。
万年岁月至今,天下大势再次有了当年的苗头,有人想重新搬那些坛坛罐罐出来,也就自然还会有人想要有一个新的横空出世。
最后的结果在未曾尘埃落定之前,就不好说到底是谁的办法对,但是老树开新芽这种事,确实从来都不会是件容易事,这也是为何那登真天君会说他不同意的原因。
两家都没办法直接定死对方是错的,自然就会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对付。
此刻在城头,李乘仙是同意元脩的说法的,而且从某些显现出来的苗头来看,人族这边准备的那个手段,极可能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能成长到为天下大争之世落幕的地步和机会。
天下大势如棋局,对面那个执棋人不光手段用得很快,而且还埋了很多棋子在人间,成了一柄又一柄的妖刀,这一点从那个少年人一路上不断遭人算计就能看得出来。
人族主掌九洲千百代岁月,一直在为了百家争鸣的道争一事耗费光阴,希冀着以此结果为手段,万事亨通源远流长,而对面的执棋人则大概是花在了为棋局造势上。
有心人足足万年的布局落子,一朝现世之后,看起来不温不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可最后串在一起,是足以天翻地覆要人命的,所谓大运之争,从无手下留情一说。
白衣李乘仙抬起手中酒壶,与那元脩手中的酒葫芦一起,互相致意,分别饮了一口出自同一只酒坛的各自壶中酒。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那个重新出现在龙宫之巅的西海龙王。
“九洲之内的事,交给还在其中的人来做,九洲之外的事,先交给守城人来扛。”
——
兴和洲,青云帝国东部的某段山路官道上。
楚元宵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打量着山道尽头的那座夹在两山之间的帝国边城,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青云帝国辖境广袤,一行四人一路上走走停停,经过了数月近年,才终于走到了帝国东部边境,再往前走半天的路程,穿过那座遥遥在望的边城,就算是真正出了青云帝国的国境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八洲陆地上突然就有了一门在各地经营起来的小范围渡船生意,不需要像那些跨洲渡船一样的大规模仙家渡船,而是以某些炼器一脉仙家炼就的赶路法器为车马,只要赶路人能掏得起钱,就会有人专门操控法器帮人翻山越岭,比仅靠两条腿走路要快了很多。
据说这个买卖路数,最早是由做邸报生意的铜雀楼,与四处开客栈的云海间之间搭伙做起来的。
楚元宵一行在之前乘坐某一艘仙家法器的时候,还听了另外一个小道消息,说是这趟买卖的背后东家其实不止那两家,还包括了那座等同于天下共主的临渊学宫,只是并未明说出来而已。
不管消息真不真,此举对那些境界不够,但又不得不走远路的低阶修士来说,确实是便利了太多,就比如此刻的楚元宵一行人。
所以,自从八洲各地开始以赶路法器通行起来之后,那两家明面上的买卖东家确实是各自都赚了不少钱的。
楚元宵一行借此赶到边境之后,只要再穿过面前这道关城,在对面的就是曾经那个到过盐官镇的少年陈奭的来处,也就是相王府的辖境。
楚元宵他们到此的目的,自然是在春山渡口搭乘跨洲渡船去往龙池洲,但是少年有时候也会隐隐有某种感觉,说不准他在此地就又会遇上某个老熟人。
……
相王府,望春城。
自从将赵继成带进相王府之后就久未再露过面的少年人陈奭,今日大清早就出现在了那个赵家子的门口,堵住了他要继续去爬云龙山的脚步。
赵继成如今的进境很快,作为武夫的少年人已经彻底跨过了锻体三境的大关隘,成为了一名聚力境的修士。
日耕不辍的爬山路,帮着他不断夯实武夫根基,所以如今的赵家子也不再会如当年一样,被人堵在墙角里的时候就只能手足无措,除了红着眼眶被人为难,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少年有时候爬山爬累了,也会坐在山道上看着面前山下的那座大城,回想曾经在小镇长大的那十来年。
有些人从不曾觉得自己的作恶是作恶,就比如当初的那个小胖子朱禛,大概就从没觉得他将赵家子堵在墙角说几句难听话,能算是什么恶事,但偏偏就是这些不觉为恶的顺手而为找乐子,真正将一个本就家门不幸的少年人,逼成了后来的样子。
赵继成有时候也在想,如今的朱禛,或是那个还呆在凉州没出门的柳清辉,再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敢不敢带着一群家丁堵住自己的路?
自己一拳打出去,又能打死几个,像曾经在五方亭路口时那样,揪着自己脖领子发狠的小镇少年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