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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 第109章 借刀作飞剑

    楚元宵一行经由螭城进入姜蓉国境内,并没有如少年预料中一样遇上拦截刁难,这让背刀佩剑的少年人有些意外,甚至在过了关城之后,他还有些狐疑地看了魏臣好几眼。

    蒙眼年轻人这一回就真的是看不见一样,对于少年那怀疑的眼神毫无所觉,依旧拄着那根捡来的行山杖,跟着其余三人一起往东边走。

    姜蓉国不曾为难楚元宵四人,但也没有拦着龙泉渡口麾下的意思,追兵到了边关城前,摆明了是明火执仗来找事的,但那边关武将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还真就光明正大给开了关禁,放他们进入姜蓉国的国境。

    前后双方最终在一处临河的山道边相逢。

    烈日炎炎,剑拔弩张。

    背着刀的少年人这一次没有选择让余人附身,而是提前就安排好了让他要尽力护住魏臣跟青玉,楚元宵则要自己与人周旋。

    双方形势一眼可见,必然是对方势大,他们除了那个为首的元婴境方不同之外,他身后还有不下五十之数的低阶渡口修士,实力不可小觑。

    况且,对方的目的一直就是魏臣,如果楚元宵跟余人合二为一,就等于少了一双手,但护着魏臣是大事,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能耐,也更容易查漏补缺,这与打架斗狠终究不是一码事。

    双方对峙,对面那领头的老元婴方不同随意瞥了眼四人,就发现好像是那有修为在身的两个少年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凝重姿态,而那个女子则看起来是有些畏缩害怕,反倒是那个即将命丧黄泉的蒙眼年轻人,好像并无半分命悬一线的紧迫恐惧,表情竟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让这位老元婴一瞬间有些皱眉,但他很快就又将某些奇怪直觉抛在了脑后,如果有追兵,他们哪里还会被自己这边追得像是丧家犬一样一路逃窜?更何况魏氏那边已经诛杀了那年轻人手底下的最后一帮死硬家臣,还能有什么人会来救他?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余人在楚元宵身后,脸色凝重轻声问了一句,“公子怎么办?对方这个架势,咱们两个怕是挡不住!”

    楚元宵微不可察摇了摇头,脸色同样不轻松,轻声道:“全跑是跑不掉的,如果见机不对,你找机会带着他们两个先跑!”

    余人一愣,“那你怎么办?”

    楚元宵默了默,“这种时候,能跑一个是一个,我尽力拖住他们,拖多久托多少都是未知数,你尽量带着魏兄他们离开就是,不用管我。”

    其实少年这段话,同行的三个人都听见了,各自表情都有些变化,但又都不太一样。

    对面,那个姓方的老元婴眼含杀意,先看了眼那个蒙眼年轻人,随后才笑看向那提刀在手的少年人,淡淡道:“小道友今日若是肯行个方便,我龙泉渡口事后则必有厚礼相赠,且从今以后,你与你这随从都将会是我渡口这边的贵客!”

    “咱们都是混江湖的,老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多个敌人总不如多个朋友要好,小道友以为如何?”

    楚元宵挑了挑眉,还真就回头看了眼面色平静的魏臣,随后转回头再次看向那老元婴,笑道:“前辈说得在理,不过晚辈也有一问,不知可否请前辈赐教一二?”

    方不同微微皱了皱眉头,直觉这少年下一句不会是好话,结果还不等他说什么,那少年就先一步开口了。

    “如果跟白云剑山比起来,你们龙泉渡口配不配提鞋?”

    老元婴闻言脸色骤沉,看着那少年人冷笑一声,“小子好胆!且不说你们今日能不能走得了,那白云剑山乃是一座堂堂的剑修宗门,历来眼高于顶,又岂是你们想交朋友就能交的?真当自己是天下人眼中的香饽饽了?”

    楚元宵笑了笑,不置可否,“我是不是香饽饽还不好说,但你们那座渡口,怕是已经让很多人不顺眼了吧?跟你们交朋友?你们都要死绝了,我去给谁当贵客?”

    此话一出,那老元婴脸上的冷笑意味就突然一滞,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但他好像又无太多的心虚害怕,反而看着那个满脸挑衅的少年人,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我听很多人说你修行的本事稀烂,但脑子很好,不过今日一见,似乎是也就这样了,没比我预料的高到哪里去。”

    方不同似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底气更足,脸上再次有了些笑意,“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杀人拦人能是没有点底气的?你以为你寄予厚望的那些人,真的会如你所愿来为你主持公道?”

    这个元婴境的老修士说话的言辞,完全不像当初的那个方旭一样遮遮掩掩,有些话甚至是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说句实在话,我们只是不想因为杀了一个你,而浪费一些不必要的时间精力,并不是真的不敢杀你。诸子道争了近万年,死掉一两个棋子又能如何?”

    他突然眯起眼看着那个少年人,眼中丝丝缕缕的杀机开始逸散开来,“听我一句劝,你的身份成不了免死金牌,说不准有时候还会更像是一道催命符的,就比如…现在!”

    这一瞬间,楚元宵猛然发现对峙的这两伙人周围,突然就像是浮现出了一道水幕,如同一滴中空的水滴,将一圈人全都包裹在了其中。

    正当他准备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出现在了他肩头,轻轻按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温和中带着些笑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这一阵,要不就让我来?”

    那声音让楚元宵瞳孔一缩,他豁然转过头去,就看见那蒙着眼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

    少年在一瞬间眉头紧锁,看着那眼遮锦带的年轻人,心底已经开始有些掩藏不住的战栗,但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确定?”

    魏臣笑了笑,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对面那个同样有些愕然的元婴境练气士,对少年说话的语气中带了些莫名的意味,“我其实也不算骗你,之前跟你走了一路,我确实是没有修为的。”

    他轻轻拍了拍少年肩头,笑道:“但是如今离魏氏仅有一步之遥,有些事终归还得我自己来。”

    “另外也说句实在话,你之前那一路上与人打架的手段,真的是辣眼睛,幸亏我是眼瞎看不见,要不然就非得被你那狗熊打架一样的破烂招式,给再闪瞎过去一次不可。”

    楚元宵在这一瞬间,内心的别扭终于是稍轻了一些,看着这个他怀疑了一路的同行人,好像某些压在心底的巨石,突然也轻了少许。

    对面的老元婴方不同看着这两个家伙在那里旁若无人,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侮辱了一样,脸色一沉看着那个蒙眼年轻人,冷笑道:“装神弄鬼!”

    魏臣依旧蒙着眼,只是在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让他退开一些。

    魏臣转身面向那方不同的方向,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对着楚元宵的,“一路上很少有人教你到底应该怎么修行,你那前三境整整九座关隘,全被你稀里糊涂给混过来了,其实就不太好。”

    “真正的修行是个细致活,打架更要像是绣花一样地仔细小心,否则就不是绣坏了图案,就是让针芒给扎了手,所以你待会儿好好看,我先教你怎么用练气士的手段打架。”

    说罢,魏臣突然微微抬起手,朝着那对面的方不同勾了勾手指。

    老元婴在这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幼龄稚童,还被一个长辈给嘱咐了一句,让他随便施为,做长辈的怎么接都能接下。

    奇耻大辱!

    同为练气士的白发老元婴在一瞬间勃然大怒,直接就调动起体内灵气,开始朝着那年轻人下手,既然你自己出来找死,可就别怪老夫出手狠辣了!

    楚元宵眼神微微一凝,因为他看到了魏臣站立的那片地方,在这一瞬间连光线都开始扭曲,好像要将那个蒙眼年轻人,直接以那犹如实质的扭曲光线给拦腰斩断!

    但是,身处其中的年轻人反倒并不如何担心,他甚至还有闲心给楚元宵指点迷津。

    “天下的练气士打架,除了剑修以外,其他人看着好像手段五花八门,什么样花里胡哨的本事都有,但说到底不过还是用体内攒之不易的那点灵气来说事,万变不离其宗。”

    他说着话,突然抬起手在身周不断坍缩扭曲的那道灵气坚壁上点了又点,一阵眼花缭乱的手印过后,那老元婴以体内灵气勾连天地造就出来的牢笼,就像是突然被换了把锁,并且钥匙还被握在了别人手中,自然也就不再归他管了。

    魏臣笑了笑,“看见没,你手段比他还花哨,他就拿你没办法了。”

    方不同此刻心头大震,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时,面色彻底凝重了下来,“元婴?”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暴怒!为什么没有人说过这个魏氏麒麟子,竟然是有修为在身的?而且还他娘的一点都不低!

    魏臣淡淡一笑,这才第一次开口跟那老元婴搭话,“其实我只是为了迁就你而已,如果你此刻能破境到九境仙人,我其实委屈委屈也一样还是可以的。”

    不敢托大的老元婴,此刻也顾不上分辨那个年轻人话里的意思,直接就动用了压箱底,从须弥物之中掏出了一只铜铃,形似道门法钟,但又好像略微有些区别,并无“山”字剑顶。

    铜铃现世的那一刻,方不同直接开始摆动手腕,以灵气沟通那铜铃,让其按照某种节奏开始不断震动,然后再发出一阵阵刺耳尖锐的铜铃声。

    站在魏臣身后的三人,瞬间被那突如其来的铃声给扰得心神不宁,楚元宵咬着牙勉强还能硬扛,可那女子青玉却因为并无修为在身,在那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直接就被震晕了过去。

    最惨的是余人,他本为鬼物,虽然对面那铜铃并不是真正的道门法器,但那个按节奏震荡出来的铃声却与道门法术大有渊源,对他们这类鬼物会有天生的克制。

    所以在这一刻,即便有那半截槐枝藏身,又有三境的魔道修为打底,他依旧如身处刀山火海,形销骨立,已经到了快要连身形都维持不住的地步,表情狰狞不说,身周也不断有阴森鬼泣散溢出来,然后再被那铃声再次震散,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魏臣有些遗憾,“果然这如今的江湖中人,一个个都是如此越来越没种了…觉得自己修为高就用天地灵气压人,发现压不过就要开始掏压箱底,你就不能有点子骨气,再多试上一试?”

    说着,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食指与中指并拢一处,然后朝着楚元宵的方向招了招,“既然对方要用法宝,那就暂借你这宝刀一用,让你看看剑修是怎么打架的?”

    面色苍白的楚元宵有些愕然,借刀来演示剑修如何打架?

    但不管他如何想,握在手中那柄“绣春”已经在那蒙眼年轻人招手的那一刻,直接从他手中脱身而出,刀光一闪之间就出现在了魏臣身侧,刀锋直指对面的那个老修士方不同。

    年轻人似乎是能感受到对面那个老元婴此刻满心的惊惧,但也仅仅只是笑了笑,然后以双指缓缓朝那人方向指了指,然后轻轻吐出一个字,“去!”

    那柄悬空沉浮的绣春刀,在这一瞬间直接从年轻人身侧一闪而逝,只在众人眼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刀芒便彻底消失不见,等到它再现身时,赫然已停滞在那老元婴身后!

    楚元宵在此刻骤然瞳孔一缩,因为对面那一群修士到了此刻,竟然就只留了一个活口,正是那个还手提着半截铜铃的铃柄的元婴境老修士方不同!

    老修士手中铜铃已被一刀尽碎,就连那一帮境界不高的仙家修士狗腿帮闲,都连多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全部被一刀封喉,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一刻,一股寒气瞬间从后脊梁处直窜后脑勺,让满眼震惊的楚元宵忍不住通体发寒!他这到底是跟一个什么人走了一路?

    至于那个堂堂八境元婴的方老神仙,此刻也已然浑身汗透,眼神空洞,怎么都想不透这电光火石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好的这个魏氏麒麟子毫无半分修为,可眼前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没有修为的瞎子,能在两招之间让自己这边如此凄惨?

    年轻人魏臣倒是不在乎那老元婴怎么想,只是伸出的双指轻轻往回招了招,那暂时充当了一把飞剑的绣春刀就应声而回,直接归入了少年人背在身后的刀鞘。

    蒙眼年轻人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少年道:“所谓‘力从地起,主宰于腰’等等这些说法,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你不断地走桩练桩也没问题,武夫打熬体魄,圆满金身也没毛病,但若是没有拳法套路,你就找不到将那一身蛮力放出去的套路办法,空有宝山不可用,或是胡乱挥霍一气,又如何能称之为宝山?”

    “道门那本总纲上有句话,叫‘大巧若拙’,但你想返璞归真也得先从一拳一脚的细微处一步步练起,蛮力不长久,精巧才有用,一身武夫拳劲,怎么用怎么使是有讲究的。”

    说罢,这个从刚才都没有挪动过一步的年轻人,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抬手成掌,掌心正对着此刻还环绕在众人周围那层水幕,手肘微弯,然后再缓缓一掌平推出去。

    动静并不大,但那层水幕却瞬间爆碎,更甚至就连水幕之外远处的某块巨大山崖石,都跟着这一掌被直接震碎,石子崩飞落入众人身旁缓缓流过的河水之中,激起一片片涟漪,隆隆水声如惊雷。

    但也是因为这一掌造就出来的磅礴动静,直接将那个陷入震惊之中,眼神呆滞的龙泉渡口老元婴给惊醒了过来,他满眼恐惧看了眼那个好似只做了件小事的年轻人。

    魏臣恰恰在此时对那老人轻笑了一声,“你还不跑?”

    说罢,他好像也不在意那老元婴一脸恐惧,慌慌张张就从原地消失,开始施展隔空挪移的元婴境看家本事去跑路,而是转头对着楚元宵笑了笑。

    “神修一脉的口含天宪,规矩讲究有很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你背后那座儒教师门,为何要把学塾文庙开遍整个九洲,不是没有这其中的考量的,神修不止在精神力上。”

    “神灵为什么能有行云布雨之能事,神修和神灵为什么都有个‘神’字?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区别?你闲下来的时候也可以想一想。”

    说着,他突然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轻笑了一声,“时来天地皆同力,从去处去,往来处来。”

    出自某两本书籍的两句话,颠倒捏合到一处轻声出口。

    那个如丧家犬一样,已经逃出去老远的元婴境老修士,突然就像是从某处虚空裂缝之中被挤了出来,直接掉回了他逃跑前的那处原地死人堆之间。

    楚元宵此刻满心只有震惊两个字,他猛地眯眼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蒙眼年轻人,凝重道:“你会三径同修?”

    魏臣闻言也不回头,只是耸了耸肩,笑道:“不会,都说了我没修为,况且那么难的事,傻子才做。”

    少年根本不信,“那你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魏臣笑着摇了摇头,“佛曰不可说,该到你明白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

    说罢,他好像都懒得管那个已经被吓得接近疯癫的老元婴方不同,只是转过头面朝着少年的方向,语气玩味道:“现在还有没有兴趣,继续送我去往白云剑山?”

    ——

    龙泉渡口今日很热闹。

    那位出海一趟之后又独自一人安然返回的白发老人徐淮,又重新将码头之外的那个茶摊支了起来。

    今日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直接将老掌柜的茶摊都给坐满了,而且人人膀大腰圆,言谈无忌,甚至还有人光明正大对着那些,在渡口街面上四处巡查的方氏麾下修士指指点点。

    白发苍苍的老掌柜好似对此视而不见,也不像当初楚元宵等人坐在桌边时一样,还会好心告诫一句,小心祸从口出。

    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添完了茶水,老掌柜就安心靠在自己的茶桶边上,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些茶客,甚至还有饶有兴致数了数人头数,四张茶桌,每桌四人,满满当当,不多不少,刚刚好十六位。

    那些巡街的渡口麾下修士,多年来早就在这自家一亩三分地上霸道惯了,何时被人如此毫不客气指着鼻子品头论足过?自然是不能忍这个闲气的。

    俗话说“猛虎难敌群狼”,或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往日里那些过路客,或者是原本就在这渡口做买卖的大小商贩,无论有无修为在身,都要忌惮一番渡口这边人多势众,又是人家自己的地盘,没有个足够强硬的帮手,谁敢跟一群恶狼掰手腕?

    此刻一边出言无忌,一边觉得自家势大,自然就要擦出几点火花来,动手也自然就是情理之中。

    ……

    龙泉渡口方氏的老祖宗,本是渡口背后那座仙门的祖师堂内长老之一,可如今年岁大了,就很少去那仙门祖师堂议事,下了山来到了这渡口上住下,后辈子孙每日里山珍海味供着,时不时还能送几个良家小娘子过来,让他这个老祖宗尝尝鲜,日子就过得别提多舒心了。

    辛辛苦苦修行了一辈子,如今进境无望,还不趁着有命多享受,更待何时?

    这位方氏老祖宗今日亦如往日,用过了午膳之后,就躺在他那座富丽堂皇的院落中一张太师椅上,身边有双八妙龄的娇艳女奴帮着捏肩捶腿,还有那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帮着端茶递水,再喂几颗以朱唇去皮剥好的荔枝葡萄,悠哉悠哉,舒心滋润。

    只是如此大好的春光,却叫那慌慌张张跑进院子来的方氏家主给坏了气氛。

    那位老祖宗虽未睁眼,但仅凭着微微皱起来的眉头,就能看出来他已然不悦已极,吓得几个本就胆战心惊的女奴更加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老祖可不是好惹的,每每心头不爽利时,杀人取命只是家常事,比之更酷烈的手段也不是没有,多得很。

    那个冲进门来的方氏家主也不是不知道老祖的习惯,可今日实在是情非得已,哪怕是硬着头皮,这院子也非闯不可了。

    码头那边情势危急,已经被那不知从哪里来的十六个壮汉给闹得不成了样子,光是渡口麾下的巡城修士,都已经被放倒了五六百之多,可对方却连点皮外伤都没挂上!

    来者不善!

    码头这边,那一茶摊的茶客个个膘肥体壮,凶神恶煞,只要渡口那边有人来讲理,他们就毫不犹豫出手将之放倒,如果没人来,就各自坐在茶摊上喝自己的茶,不打扰那渡口的普通百姓,也不为难那些过往的搭船路人,各忙各的就是。

    至于说来讲理的人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与他们而言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躺在地上那五六百人里,八境元婴,九境仙人,或者是与之同境的武夫,也不是没有。

    等到方氏那位十境老祖宗匆匆赶到渡口外时,那一堆被随意丢在路边鬼哭狼嚎的渡口修士,数量已经又往上涨了一百有余。

    十境练气士自然不会是随随便便的弱手,但是这位方氏老祖宗倒是个聪明人,没有一上来就摆高手的架子,只是小心谨慎看了眼那些哀嚎遍地的自家麾下,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些不太详的预感。

    “不知诸位道友今日这是何意?我龙泉渡口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明言。”

    方氏老祖方庆云,问道境的大修士,走到哪里都是一方举擎,如此伏低做小,这姿态已经是不可谓不低了,可那群来历不明的茶客却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就这么将他晾在了一旁,不闻不问。

    问道境的练气士,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竟就被人这么无视,方庆云自然是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见状不由加重了语气,冷声道:“诸位如此欺辱我龙泉渡口,是当我方氏好欺吗?”

    那群谈笑风生茶摊客,也是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人从他们自家人的热络言谈中抽身,转过头似笑非笑看了眼那个脸色难看的方氏老祖,还笑着问了一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勉强能扛揍的,是方氏的什么人?”

    方庆云冷笑一声,微微直起腰板傲然道:“老夫方庆云,龙泉渡方氏初祖!”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你就是那个在龙山宗祖师堂有一把椅子的方家老祖?”

    方庆云闻言面色更显傲意,一边抚了抚胡须,一边淡然道:“正是老夫!”

    “哦。”对面那人却好像是没有看到方庆云那一脸的得色,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就又转过头跟同伴聊天去了。

    这一刻,那位方氏老祖彻底怒火中烧,老夫堂堂问道境大修士,三品仙门龙山宗的祖师堂长老,在这帮人眼中就只值一个“哦”?!

    对面那人与同伴们闲聊了几句,好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把人家一座渡口的堂堂老祖宗给晾在了一边,大概是有些不礼貌的,于是就又转过头来看了眼那方庆云,道:“我们有几个人去了那龙山宗,估计很快就能送信来你们这渡口了,劳烦你且先等一等。”

    此话一出,本欲直接动手的方氏老祖猛然一怔,终于还是又眯起眼,开始重新打量那些形容粗犷的茶摊客们。

    不是他不想动手,而是对方竟然在提到一座三品仙门时,竟能如此的风轻云淡,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由不得他不慎重。

    好像是为了回答这位问道境老祖的疑惑,就在下一刻,有一行四人从那渡口北方直接化虹而来,最后落在了渡口码头之内,直接无视了渡口这边不得凌空飞跃的规矩。

    那新到的四人一走到茶摊边缘,先看了眼那个面色阴沉的方氏老祖,随后就大咧咧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茶,好像也不太顾忌茶杯是谁的,反正都是自己人的。

    先前跟方庆云交谈了几句的那人等他们灌完了茶,才终于开口道:“怎么说?”

    “龙山宗只说这龙泉渡口每年都会交八成的盈利给他们,作为方氏能靠在龙山宗门下的投名状,至于这座渡口具体做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听见这个回答,那问话之人突然冷笑了一声,“呵,推得倒是挺干净!”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那个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下来的方氏老祖,笑道:“不过,他们能推,你们却必然是推不掉的。勾结外族谋夺白云剑山,意图颠覆龙池洲人族基业,最主要的是还要加上一个叛族大罪,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样都够你们方氏灭族了吧?”

    方庆云脸色骤沉,看着那人冷喝道:“尔等有何证据能说明我龙泉渡叛族?若是拿不出个确凿的证据来,你们这就是污蔑!老夫必要到临渊学宫去讨个说法!”

    对面那人摆了摆手,语气终于是冷硬了下来,“行了行了,你们弯弯绕绕的那套别往我这里摆,老子不吃你这一套!至于说什么临渊学宫?”

    他突然玩味一笑,“你要是今日能逃出去,大可以去那座破庙里告状,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我跟着你姓方!”

    方庆云闻言一怔,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临渊学宫”四个字看得如此轻巧,还敢如此大胆称之为“破庙”,不由地有些狐疑,“你们是?”

    那人轻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顺道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了那方氏老祖,“兄弟们闲着没事随便打了几锤锻出来的,你看看认不认识?”

    方庆云顺手接过那块令牌,在看清那令牌上两个字的时候,猛然双眼大睁,一脸惊骇,然后又一瞬间脸色惨白,抬起头怔怔看着那整整二十个已经放下茶杯的壮汉,口中无意识般呢喃出了那两个字。

    背嵬。

    扔出令牌的那人这才从茶桌边起身,整了整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衫,开始郑重传令。

    “传岳王军令,龙泉渡口方氏,凡涉及背族大罪者,一律杀无赦!不知情者可免一死,与龙泉渡口一并交由临渊学宫发落!”

    那其余同样已站起身来的十九个人,个个拱手抱拳,神色肃穆,“得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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