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洲紫荫河畔,河伯庙。
当初楚元宵等人路过时遇上的那座违禁淫祀,已经被青云帝国钦天监亲自派人拆除,如今的河伯娘娘玉釉,也已经将神灵金身修筑在了那座旧庙之中。
这位本是狐妖出身的新神灵,在最初被封为紫荫河伯时,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只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在是有些太大,砸得她晕头转向两眼金光,都有些如在梦中的错觉了。
如今的天下大势,主掌九洲的人族与那些不断谋夺九洲的异族之间,已经是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的局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候,青云帝国却能力排众议封正一头妖物为山水神灵,这种事在玉釉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当初那位意图谋夺紫荫河伯神位的年迈老妪,已被那位负责宣诏封正的钦天监灵台郎,直接带回了青云帝国京都乐阳城,她最后的下场会如何,已成河伯的玉釉是不清楚的。
后来的这半年间,已经逐渐洗脱了周身妖气,开始以神灵香火气浸染金身的河伯玉釉,大多都只在忙同一件事,就是不断在那整条紫荫河之中上下巡视,勘察河流沿岸的百姓生活,还有河水之中的河鱼虾蟹的生计。
偶尔看到了有生计困难的沿岸百姓,又或是某些遇上难处的河中虾蟹,她也会隐身暗处想些办法帮助一二。
这件事她每隔几日就会做一遍,到了如今,差不多已经有过百趟了。
本是狐妖出身,所以对于怎么当好一个神灵,有什么礼制规矩讲究这些,她其实都一窍不通,而那位朝廷派来宣诏的灵台郎也并未详细交待过,只是宣读了诏书之后就带着那个假神老妪离开了。
所以玉釉会想起来要一遍遍巡察河道,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给自己找些事做而已,她本身神力不多,所以能帮的忙其实也不会太多,只算是尽力而为了。
这种像极了歪打正着的为神处事,也并不是有人教她的,只是她自己觉得,当初作为一头狐妖被人满地追杀时,也曾在心底里祈求过,若是有什么人来救她性命就好了,想必她也能过得稍微轻松一些。
如今形势斗转,当初那个如丧家犬一样的可怜狐妖也算有了官身,虽然日子并未如何大富大贵,但她好歹吃穿不愁,也不会再有人跟在身后追杀她数千里,玉釉就觉得这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将心比心,能去略尽绵力帮一帮别人,应该也算是个积德的好事。
这位新河伯也是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出来了一种光阴大好的感觉,所以每日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很有干劲,她甚至从那座只有神灵自己才能看到的河伯庙内宅之中,找到了不少书籍,大概是那位已经被害了的前任河伯娘娘留下的。
在此之后,闲着无事又不用巡察河道的时候,玉釉就会认真学着读一读那些书上写的文字,刚开始读得很慢,有些字还不认识,有些句子也串不起来,明明是看一本启蒙书籍,却像是读天书一样让人头大。
没有办法的河伯娘娘就抓耳挠腮想了个办法,她会很细心地把那些不认识的字,全都照猫画虎誊写在某些空白的纸条上,一张张细心保存下来,等到偶尔有过路的读书人经过紫荫河边,又能借着水脉留宿过夜的时候,她就偷偷摸摸进到人家的梦里去,认认真真跟那些读书人请教学习。
一个读书人问不完,就再等下一个,总有将那些字句都认全的时候。几个月下来,前前后后问了已有七八个路过的读书人了。
如果是当初的狐媚之身,这个行为必然是会伤到那些未必有浩然气盈身的读书人的,但是如今她已是受了朝廷封正的山水神灵,周身妖气尽退,又有香火愿力加身,此举自然就无虞了,也不用怕自己只是入梦求学而已,就害得那些人只是做了个梦,一觉醒来就一身亏空,走起路来还要两脚发软,脚步虚浮,像个游在紫荫河里的软脚虾。
时间愈久,紫荫河两岸慢慢就突然开始有了些不同版本、五花八门的奇怪传说。
有说这紫荫河闹妖了,有个一心向学的妖怪精魅在此驻扎,每每找那些文弱书生入梦,却不是做那男欢女爱的旖旎事,而是像个蒙童稚子一样板板正正与人求学。
还有的说法版本,要比这个简略版更加精细一些,说那个入梦的精魅长相可美,明眸皓齿,如花似玉,是那种天上有、地上无的倾国倾城,只可惜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黄毛丫头,不懂素手研墨,红袖添香,美人爱书生,净想着自己当个女先生了。
当然也会有猜测说法,说那个找人求学的女子不是精魅,而是个天仙临凡的神女,欣赏有才气的读书人,所以才会用那些只能算蒙学一样的简陋问题,去逗弄那些路过的读书人,好帮他们重新梳理心中才气,去做一个有利于天下的好读书人。
这些千变万化、不拘一格的故事版本,传到最后就开始越传越广,连那些压根连神女的衣角都没见过的乡野粗汉子们,也开始言之凿凿说自己也遇上了神女入梦。
只不过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汉子们倒也聪明,为了让自己的故事听起来更加真实,就开始绞尽脑汁说别的理由,比如说那神女是想体会一番人间凡俗,所以入梦来后可不光是请教读书识字,也还会想要学习如何种田,如何打猎,如何织布浣纱打柴建房…
反正是好学的神女,当然就该什么都要学一学,负责教神女学习的先生们也自然是会什么就教什么,主打一个倾囊相授,各司其职就是了。
玉釉不知道,她只是为了读书识字打发个时间而已,竟然会造就出来这么多光怪陆离的志异故事,甚至后来越传越广,流传范围远超了紫荫河两岸地界之后,还有某些专以写故事为生的小说家一脉门下,专门跋山涉水来此地一探究竟。
不管有没有神女入梦,只要听一听那些两岸百姓们,一个个得意扬扬把那些形形色色的流传版本转述一遍,然后就会有那文思泉涌的读书人,一番妙笔生花,大书特书,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话本小说也就自此开始流传九洲人间了。
玉釉更不会料到,很多年后她闲来无事,坐在某座仙家山门的祖师堂里,忙里偷闲翻阅一本据说是出自一位大名鼎鼎的小说家之手的志怪小说时,竟还会看到自己的身影。
……
距离紫荫河数百里外的一座偏远小县城,有个青衫文士,身边跟着一个面容俊秀的黑衫年轻人,二人住在这座小县城中唯一的一座客栈里,已经有半年多了。
那个总是闲得发慌的黑衣年轻人某天出门去,偶然遇上了一个曾路过那紫荫河而来的寒酸读书人,正垂头丧气蹲在街边,摆摊出售自己的一路随笔和山水游记,想凑些盘缠银钱好继续赶路。
黑衫年轻人闲得无聊,就随意蹲在了那个寒酸书生无人问津的书摊边,顺手翻了翻那本看起来可能会勉强有些意思的山水游记。
“咦!”年轻人翻了几页就突然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然后抬起头看了眼那个寒酸书生,笑眯眯道:“你是个写小说的?”
那寒酸书生大概是没做过这种当街卖书的俗事,所以觉得有些脸上无光,在听到有人问话时,他也只是淡淡抬眸看了眼那年轻人,然后又闷闷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年轻人哈哈一乐,突然一本正经道:“你这故事写得挺好,花妖狐魅,多是人情,出于幻灭,顿入人间,不错,很不错!”
那寒酸书生有些惊讶,大概是因为舍颜卖书一事磨损了不少心中风骨,又久无人问津有些心酸,山穷水尽处突然来了这么一位,自然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黑衫年轻人好似没有看见那书生的表情变化,只是笑眯眯道:“我愿意出五百两黄金,供你把这本书继续写完,但是…”
话说一半,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寒酸书生一瞬间双眸大亮,但见这年轻人话不说全便有些着急,小心翼翼道:“但是如何?”
年轻人勾唇一笑,眉眼间尽是恶趣味,“但是你得给主角改个名字。”
书生一愣,有些莫名地看了眼这个表情古怪的年轻人,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条件。
年轻人不以为意,笑眯眯道:“女主角得叫玉釉,至于男主角嘛…就叫楚元宵好了。”
——
兴和洲北部,荣山国。
那个手持一本名册,四处寻乡的红衣姑娘,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兴和洲,那名册上有些人的家乡是在一起的,还有些人虽属同门,但家乡隔着半洲之地。
自从当初妖祸四起之后,临渊学宫曾出过一则传行天下的规制,九洲各地仙家修士,但凡在除妖一事上有所伤亡,其中的谱牒修士可由所属宗门为其申报战功,山泽散修则可由事发之地的仙家负责,主要的目的就是为那些阵亡修士记功抚恤。
这件事虽然说来简单,但真要处理起来,就是一件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麻烦事,颁行之后当然也曾出过不少的问题,不过从总体效用上来看,还是有一些实在意义的。
姜沉渔独自一人为手中那本名册上的阵亡修士寻乡,每到一个地方之后,都会去确认一番那一份抚恤有没有送到该送的地方。
这一趟到达的这个荣山国,取名出自境内的某座名山,国名如山名,是一座七品小国,国境也不大,总共十五郡一百四十七县。
少女手中名册上有个叫周淮的仙家修士,家乡就在这荣山国芦花郡,是个家世不算特别高的书香世家子弟。
这个在整个九洲看来确实算不上位置有多高的周氏,满门都是读书人,家中每一代的子弟,基本都会通过科举出仕,在荣山国朝堂为官,为君解忧,经世济民。门下子弟多少代以来,其实就只出了一个修行中人,正是那个在木兰渡船上阵亡了的周淮。
荣山国在最近的这一年间,一直都在致力于灭妖一事,因为与兴和洲北侧海岸相距不远,所以当初的妖祸四起一事,也曾波及这座七品小国,虽然最终成功将那一拨妖祸镇压了下去,但国中百姓以及各地驻军行伍,也都在那场祸事之中受损不浅。
姜沉渔到达芦花郡的时候,正好遇上郡城那边搭设起来的一场周天大醮法事,为各方神灵供奉香火,奉祀天地二千四百神位,诚心诚意供养神仙。
这场由郡守大人亲自主祀的周天大醮,也是这位地方父母官自掏的腰包,花钱请了道门高真来升坛做法,既为已经在妖祸中亡故的百姓修士念经祈福,也意在借此禳灾除祟,保境安民。
城中纷纷攘攘,远近各地的百姓官吏,也包括某些仙家修士,都会来芦花郡城瞻仰一番大醮科仪,手中有些闲钱的,也都会供奉一些香火钱,祈求神灵保佑,诸事皆宜。
红衣少女提着一只酒葫芦到达芦花郡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闹场景,人来人往,氛围肃穆沉凝。
少女大概也是被这个气氛感染到了,一路上稍好了一些的心情再次有些沉重,她本身对大醮一事不太感兴趣,只是站在那片特意空出来摆坛斋醮的场地外围看了一会儿,然后就顺着那本名册的指引去了此行的目的地。
周氏书香环绕,高门大户,门前两尊石狮子,高低排列在正门一侧的拴马桩,还有一座有些年月的下马碑,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讲究。
据说这座下马碑是由荣山国先皇赐予芦花郡周氏,正反两面亲题“文官武将至此下马”八个大字,意在褒奖周氏一门读书治学有成,家族子弟为荣山国朝堂为官,乃国之栋梁,功绩卓著之用。
姜沉渔站在周氏宅邸前,看了眼那座仪门紧闭,略显清冷的宅门,不由地有些沉默。
从那做斋醮道坛走街穿巷来此的这一路上,她已经听到了身边经过的那许多路人之间议论纷纷。
每个提到周氏的路人,大多都会先是一阵摇头唏嘘,说这周氏实在是可怜,一脉单传许多代,本就血脉单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代有了些起色,开枝散叶有了三个儿子,是个大喜事,可不成想却又因为一场妖祸横行,周氏那位老太爷膝下三位嫡子竟然一战尽没…
除了那位云游四海,在外乡遇上妖祸,战死异乡的周淮,他还有两位兄弟,都是在朝为官的读书人,也都是荣山国地方官,官位都不太低,皆已到了一郡太守的高位,但因为都是在北地边境,所以就都死在了城前拒妖的战阵之中。
荣山国朝廷为此特地传诏褒奖了书香周氏,但是周氏那位曾经也是朝中重臣的老太爷,因为一朝之间三子皆亡,到底还是受不住这天塌地陷一样的沉重打击,已经缠绵病榻了大半年,眼看着就要随三子而去了。
曾经享誉一国仕林,书香传世的豪门世家,因为一场妖祸,一夜之间就家道中落,凋落冷清,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唏嘘。
红衣少女此刻站在门前,慢慢地就开始有些皱眉,虽然她本身是武夫出身,对于某些事不算精通,但如今修为也不算太差了,有些冥冥之中的东西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些感觉的。
眼前这座宅邸,她虽然还没有进入其中,但隐隐还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某些从中弥漫出来的古怪压抑的气息,让站在门前的武夫少女都有些气闷。
天下各地景观宅邸,大多都会自带不同的气息,如王朝政殿或是官府府衙,大多都是肃穆庄严,又如军营重地或是战场内外,则是杀气纵横,煞气四溢,又比如佛门寺庙、道门宫观,则是超凡脱俗的出尘气多一些,以此类推又有正邪好坏之分,比如半夜乱葬岗未必会遇上鬼,但身处其中的人依旧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心底惴惴,这就是邪气作祟的意思了。
儒门亚圣曾有“我善养吾浩然气,至大至刚,配义与道”一说,儒家圣人君子身怀浩然气到了一定地步,就会有万法不侵,诸邪辟易的说法。
又比如兵家武庙那位祖师爷武成王,也有两句分别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和“太公在此,诸神退避”的说法,那位据说是人族武道开山之人的武夫祖师爷,也同样有如儒家浩然气一样的正气在身。
至于普通人家宅院的气息好坏,一部分当然与宅院风水有关,另一部分则是来源于住在其中的宅院主人,当初驻守小镇的那位天书连山,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叫做“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后面还有“履霜,坚冰至”的形容,就是正在其理。
姜沉渔一念至此,不禁又觉得有些不解,眼前这个周氏既是治学有成的书香世家,又已然一门三子皆死于拒妖阵前,家风如何应该是能看出来一二的,没道理应上那句“必有余殃”之说,那么为何气息还会如此让人心惊气闷,似乎就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了。
那个为周氏看门的中年门房,已经从正门的门房窗户中看着这个红衣姑娘许久,见她时而凝重时而疑惑,表情不断变幻,但久久不曾离开大宅门前,就有些疑惑地从侧门中走出来,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恭敬询问是否有事。
姜沉渔看着这个中年汉子言辞和善,心中疑惑更深,若是积恶之家,门房好像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才对,虽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类上行下效的说法,未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红衣少女倒是也没直言她此刻的怀疑心思,只是跟那位门房说了她与周淮曾是同阵对敌的袍泽,今日偶然路经此地,所以就想着过来拜访一下昔日同袍的父母家小,也算略尽同袍之谊。
那门房听着少女的解释,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后便开始有些眼眶发红,颤抖着双手一边礼让这位看着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进门,一边又跟少女告罪一声,先跑着去那主宅正院之中禀告老太爷老夫人,说是三爷的同袍来前来探望了。
周氏宅院之中陈设并不奢华,清静淡雅,有一股读书人该有的文雅恬淡之风。
正院那边,周氏老太爷确实卧床不起已久,一家妇孺老弱都守在病榻前,泪眼朦胧,愁云惨淡,既怕老太爷一个扛不住病殃就驾鹤西去,也怕老太爷缠绵病榻太久,实在是太过遭罪。
周氏虽清贵数代,但到底也是富贵之家,如今眼看着最后一根顶梁柱也要跟着倒下去,家人自然是早就花了钱,在城里城外各处延请名医来问诊过了的,就连那些稍有名气的江湖郎中也不曾放过。
但最让人无奈的事也在这里,因为所有上门来过的大夫,几乎都是同一个说法,老太爷病根由心,药石无用。
这些也同样佩服周氏一门大小郎中,当然没有人潦草了事,但有些事却实在是天命至此,人力不可违,他们也只能是满怀崇敬进门来,再摇头叹息出门去。
当那个叫周忠的门房汉子,满脸激动去正院那边禀报的时候,一家老小都齐齐一怔。
虽然荣山国朝廷确实按照临渊学宫的规制,送了一份周淮的功臣抚恤过来,但却并无人真的知道那个从书香门第里走出去的仙家修士,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阵亡于两军阵前的。
周氏满门凄苦,但此刻听到有小儿子的袍泽登门,无一不露出激动之色,好歹能知道一些其中细情的话,就到底总是个安慰念想。
就连那位已经病入膏肓的周氏老太爷,在听到门房周忠那满怀激动的禀报声音后,整个人都好像是突然又有了一股气力,竟然是直接硬撑着从榻上起身了。
……
姜沉渔是女子,总是不方便进入病房的,所以那个门房周忠禀报过了主人家后,就又赶紧返回来,领着慢慢前行的少女去了正院会客堂,找人让座奉茶,好生招待。
片刻之后,周氏主家嫡脉的一家妇孺老小无一例外,全部汇聚到了这客堂之中,仆人如那周忠,还有一些忠心周氏的老仆也都来了,就连那位沉疴已久的老太爷,都硬撑着让人收拾妥当,也被扶着来了这里,坐在上首主位上。
不消片刻,整个客堂之中就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双方见面,各自施礼,都在互相打量,也都有些意外。
周氏有些意外于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岁并不大,至多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就已经是能在妖祸之中存活下来的厉害人物了?
姜沉渔则意外在,周氏这些人此刻看起来更不像是作恶之人,那么这座大宅之中弥漫着的某些诡异气息,由来之处恐怕就更值得深思了,代代书香的世家大宅,不至于有风水不佳一说。
周氏老太爷强撑着精神,只是快速看了那少女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君子有礼,不宜久视,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眼身侧的结发老妻。
老夫人知道老头子的意思,于是转过头看着少女,还没开口就已经满眼含泪,哽咽着轻声道:“听周忠说,这位姑娘与我那淮儿曾是同袍?”
姜沉渔闻言起身,抱拳一礼,恭敬道:“回老夫人的话,晚辈与周淮道友曾搭乘同一艘前来兴和洲的仙家渡船,只是途中…遇上了海妖堵路…”
少女没有将后半句说完,但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内容,双方点到即止,心中都是明白的。
周老夫人泪眼婆娑,张了张嘴又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一身沉疴的周老太爷呼吸粗重,艰难转头看了眼老妻,随后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安慰,继而自己转头看向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因为气息接续困难,所以说话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言语之中却带着某些似是执念一样的东西。
“老夫一家先谢过小仙师前来探看的厚恩,只是我儿周淮已然身死,如今问再多也是无用,老夫只有一个问题,还得劳烦小仙师给个解答。”
红衣少女再次抱拳,“老先生请问。”
周老太爷艰难地喘了口气,话音有些飘浮,但还是语气坚定地缓缓道:“周淮那小子从小就不爱读书,只喜好练武修行,天天嚷嚷着要去云游江湖,去看一看天下风光,只是却没想到,他第一趟出门就没能再回来。”
客堂中此时已经有此起彼伏的低低啜泣声连成一片。
这位一生致力于治学为官两事的老人,此刻大概是也没精力再说什么别的,只轻声道:“我儿周淮,没给我人族丢人吧?”
……
姜沉渔从周氏那座宅邸出来的时候,是那位老夫人亲自带着一家老小,依依不舍将她送出门的。
关于那位周氏老太爷问出来的那个问题,少女并未太多犹豫,很干脆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虽然当初在木兰渡船上,她并不知道那个名叫周淮的仙家修士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既然她能到这芦花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间有些事,看没看见,和知不知道,其实是两回事。
少女缓缓走出周宅正门所在的那条长街,在某个转角僻静处停下了脚步,等到那一家老小回去之后,她才重新走到了那座街面上,看着那座让她有些压抑的宅邸微微皱眉。
如果不是周氏中人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自然就是在别处了。
她微微垂眸思索片刻,然后就转身往城外走去。
有些事既然没人管,那就我来!
当初那周淮在木兰渡船上杀妖赴死都不曾犹豫过,如今我姜沉渔要杀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