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高阳城,四大边城之一,坐落在石矶洲以东海面上。
当初四大剑宗驰援边城时,在石矶洲的大半个龙泉剑宗门下剑修全都仗剑跨海来了这里,与儒兵两家修士,还有一部分来自九洲各地的散修、谱牒仙师一起,共同守卫九洲东侧海疆。
虽然近两个月间,这座边城都没有太过激励的两军厮杀,但四面重围的海妖一脉也并没有就此撤围的意思,依旧陈兵四方将这座海上孤城重重围困。
高阳城中多酒肆,也多书斋。
读书人不用打仗的时候,就在那一方方书斋之中静心读书,注解训诂,讲书治学,做的都是读书人爱做和该做的事。
那些不是儒门子弟的兵家修士和江湖人,则都爱在大战之后擦掉血迹,埋葬同袍,然后呼朋唤友去往那一座座酒肆之中酣畅大醉,喝到一个个开始醉眼迷蒙大舌头,再到全都睡在桌子底下,酒桌习惯里从没有提前开溜的说法,当然也根本就走不掉。
有位个头高高,身材壮硕的白发老人,顶着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手中提着一只酒葫芦,醉醺醺走在街巷中,摇摇晃晃去往城东的某处登城马道下。
老人晃晃悠悠路过某间酒肆门口,那四面敞篷、窗户大开的酒肆之中,便有个相熟的粗犷汉子开始笑着打招呼,“韩老狗,差不多就该进门了,老子特意留了一口酒在碗里,就等着你来舔碗底了!”
这人一段不太客气的盛情相邀,酒肆之中就跟着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哄堂大笑。
老人见气氛热烈,不能不给面子扫人雅兴,于是便也跟着嘿嘿一笑,还朝那满脸虬髯的粗犷汉子拱了拱手,回道:“秦大侠酒肉包子打狗,着实是赏脸得很诚意了,要按往日的规矩,小老儿一定让秦大侠那只酒碗锃光瓦亮,光可照人!”
说着,老人又抬手扬了扬手中酒葫芦,惋惜道:“只是今日不巧,城头那边有贵客买酒,小老儿领了掌柜的送酒差事,就实在是没这个好福气了,要不咱就改日?到时候韩老狗一定来给秦大侠赔礼道歉,自罚三大海碗!”
那粗犷汉子见这韩老狗言辞婉拒也不生气,继续大笑道:“你个老东西想得倒是挺美,当老子不知道你那‘老狗道歉三大碗’的美名?拿老子的酒来给老子赔礼,商家那位范掌柜来了都得叫你一声祖师爷吧?”
酒肆之中又是一阵起哄大笑。
老人也陪着笑与诸位酒客挥手打招呼,只是脚步不停,很快就走过了那间酒肆门面,那些在里面的饮酒客也不见怪,不见了那老狗的身影也没人会追着计较,复又开始各自划拳行令,忙着鲸吞牛饮,任他来去匆匆。
高阳城历来酒风很好,从没人会仗着喝大了就去街上耍酒疯,顶多是拆了店家酒肆,然后等酒醒了再赔钱修一座新的。
所以高阳城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酒肆是越新越好,酒水是越陈越香,谁家酒铺要是能扛住一个月还不修新店面,那就是生意要黄了的意思。
此刻酒肆气氛热烈,估摸着也快到了该有人动手的时候了。
老人一步步走过临街相连的许多间宾客满堂的酒家,在每一处都会有人与他打招呼,叫他去舔碗底,但老人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直到临近那条登城马道的入口处。
高逾数千丈的城墙下,手提酒葫芦的老人抬起头,先是看了眼那几不可见的城头高处,然后就低声呢喃了一句,“城头咸海风,斩妖在云中,仙人饮水饱,老狗酒肠空。”
一段不伦不类的打油诗朗朗上口,老人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啧啧赞叹一声“好诗,实在是好诗”,然后就顺手抬起手中酒葫芦,一口气下去就空了一大半。
未曾尽兴的老人本还想再来一口,却又突然想起来手中这只酒葫芦不是自己的,紧接着就是脸色一变,一双老眼骨碌碌直转,左顾右盼,四处踅摸,好巧不巧正看见不远处一口水井那边,有半桶水放在那井沿上。
老人看了眼那只木桶,又看了眼手中酒葫芦,满脸挣扎之色,“不成不成,好酒兑水缺大德,岂不是要坏了我家掌柜的名声?吃着人家的饭,还要砸人家的碗,忒不地道!”
下一刻,老人干脆直接抬起酒葫芦,一眨眼就旋完了剩下的那半葫芦美酒,然后鬼鬼祟祟小跑两步到井边,开始往那酒葫芦中灌井水。
等老人终于登上城头,满身酒气早已被城头罡风卷得点滴不剩,只余一脸清明,他放眼打量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那个花钱买酒的冤大头,正独自一人站在城墙靠海一侧的边沿处,静静看着城东的无尽海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人也不犹豫,更无心虚,笑眯眯朝那个一身青衫的冤大头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望向东海,顺手将手中酒葫芦递到那个青衫儒士身前,“尝尝,掌柜的新起出来的陈年佳酿,可香可甜。”
青衫儒士也不回头,自然而然接住葫芦提在手中,笑道:“没有兑水吧?”
老人闻言大怒,“姓崔的,老夫可是脑门上刻着‘诚信’二字的正经酒肆店小二,岂会贪墨你那都不够塞牙缝的区区三两酒?你崔大先生好歹是儒家圣人,读书治学、为人处世也都是要讲究一个有礼有节的,说这话就瞧不起人了不是?”
老人一边说话,胸脯拍得梆梆响,“你今日要是能从这葫芦里喝出一口水味来,老子以后就改名叫韩老狗!”
崔觉闻言笑了笑,也没反驳,算是默认了老人的打赌自证清白。
老人嘿嘿一笑,然后顺着儒士的眼神看向东方水天相接处,好奇道:“总看着那边,能看出个啥?”
青衫儒士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像是也入乡随俗了一样,少了些读书人的规矩讲究,多了一份随意洒脱,闻言便耸耸肩道:“就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去过这大海的另一头。”
老人闻言翻了个白眼,“早年间那么多人出海寻战功,吃肉的吃屎的,一个个都如狼似狗,咬人生怕咬不死,抢功唯恐不够大,都恨不得将那帮海外异族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都给掀一遍,他们哪里没去过?至于最后有没有活着回来的本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崔觉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但想了想之后又补了一句,“那退守海外的鬼族背后的那些地方,又有什么呢?”
老人看着这个往日里像是学问很高的读书人,此刻觉得他怕不是个傻子,没好气道:“读书读傻了?鬼族的背后有海妖啊,这还用想?”
儒士笑了笑,第一次转过头看老人,又道:“那海妖的背后呢?”
“海妖的背后?”
这个问题像是终于戳到了老人的盲区里,他皱了皱眉道:“那谁知道?兴和洲那边不是有句‘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歌谣?你们儒家那位三掌柜不也跟人议论过类似的说法?”
说着,老人眼神一亮,突发奇想,笑道:“说不准啊,那海妖背后就是海碗的碗边,海水如酒水,倒扣在碗中,就等着有人来翻碗再喝酒嘛!”
崔觉挑了挑眉,看着这个满脸浑不在意的老人,笑道:“韩先生高见。”
老人摆了摆手,无所谓道:“高不高见不重要,我倒是有些好奇,当初在盐官镇,你们最后那一出到底是个啥意思?亚圣都出面了,竟然还是放走了那些人?就不怕养虎为患?魔尊剑没了剑身不假,可你们给他一百年去缓一缓,他到最后能缓成啥样那就真是不好说了,练剑的没有一把剑在手,难道就真不能打架了?”
距离两人不远处,有个衣衫朴素的少年人,正在手持一柄木剑从远处练剑而来,剑招单调只有一招拔剑术,不断地拔剑出鞘,在招式末尾力求剑尖端正,每一次剑斩走向都要是在同一条线上,剑尖落点也必须在同一个位置。
少年人似乎对某些事要求极为苛刻,但凡是有哪怕一丝丝不一样,他就要立刻收剑入鞘再重新拔剑,继续重复前一个循环,力求那个结果唯一,孜孜不倦,循环往复。
这招看似简单的拔剑术,也不知这少年人练了多久,又练了多少次,但他从不曾因为已烂熟于心就生出丝毫的疏忽与怠慢。
诚意正心,金石为开。
那本就站在城墙边沿的两人都不是剑修,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所以都能看得清楚明白,这少年如今虽然还是做不到每一次拔剑都能精准无误,但随着他不断地动作练习,手中剑术确实会有丝丝缕缕的进境,虽然微乎其微,但确实是有那么点味道在其中的。
老人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看着那青衫儒士,淡淡道:“看见没,一个境界不高的剑修少年人,这才练剑多久?就都已经能将一些他自己的道理用在了手中长剑上,你再看那摩羯,他可是当年的魔尊佩剑,何等的人物,真的会如你们所愿受制于一个藏身器?”
老人见儒士还是一脸淡然的笑意,倒是也没有生多大的气,只是斜睨着这个家伙,没好气道:“你可别拿什么‘天道有意,人道循之’一类的说法来糊弄人,老子是叫老狗,又不是傻狗。”
青衫儒士默了默,无奈道:“那也总不能逼着让人把天捅个大窟窿出来吧?”
这话倒是像句真话,老人微微眯了眯眼,但下一刻就突然开始抱着脑袋摇头,“哎呀脑壳痛,不成不成,韩老儿当年就是脑子没用对地方,所以才会混成一条老狗,如今这狗脑子可就不能再白瞎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有甚用处?还不如多喝两口酒来得更实在!”
之前那个练剑少年,此时已经一边练剑,一边走到了距离两人不远处。
他似乎是因为先前练剑太过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两位前辈在,此刻突然看到二人在眼前,少年表情上就有了一丝赧然,赶忙收剑归鞘,恭恭敬敬朝二人抱拳行礼。
青衫儒士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恬淡娴静,如沐春风。
可那个惯爱被人称作“老狗”的老人,却是突然笑眯眯道:“小欧阳啊,天天这么傻练剑可不成,年纪也不小了,你家那位老祖宗就没张罗着给你寻门亲事?”
少年人平静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回答。
那老人可不觉得少年这个反应是不想聊这个话题,他一贯认为少年人就是脸皮薄,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就得有像他这样的江湖前辈给领个路,再带个门。
老人笑眯眯突然就开始挤眉弄眼,看着少年语带蛊惑,“小欧阳你想啊,那些偷偷摸摸到处采阴补阳、祸害女子的邪修,总被无数正道中人喊打喊杀,追得四处乱窜都成了过街老鼠,可他们为啥就是不愿意给些归正呢?你想过没有?”
少年欧阳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老人。
韩老狗眨眨眼神秘一笑,“那自然是因为这里头也包含着某些大道在其中的嘛!修为能长进是个好事,有些诀窍虽然不能直接拿来使,但你也可以琢磨着怎么用更好的方式给自己加菜不是?就比如去闹腾你家那位老祖宗,让他给你张罗个道侣回来!”
少年欧阳的师门乃是龙泉剑宗,他还曾代师门去盐官收徒,又怎么会不知道绰号“采花”的某一类邪修,为什么会为人所不齿,又为什么每发现一个都会被人四海追杀,那可不仅仅是像这老头所说的这么简单。
只是这老汉也是个古怪人,他当然也不会是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之所以会在这里说这么一段颠倒黑白的浑不吝说辞,大概就是他一贯的性格所致了。
少年看着这个老家伙,表情有些古怪,“韩前辈说得有理,晚辈记下了,回去就跟我家老祖宗说道说道。”
那老人闻言哈哈大笑,抬起双手鼓掌道:“是极是极,正该如此,果然老夫这个老前辈不是白当的,福泽绵长,造福晚辈,德高望重得很了。”
下一刻,自高阳城中某处院落内,一道出手极快的剑气一闪而逝,下一刻就出现在三人所处城头,前一刻还一脸得意的老人,在一瞬间就被那一道剑气给直接撞出了城墙去!
只来得及双臂交叠身前硬扛剑气的老人,不仅倒飞出城,更是一路后退,直接撞在了城外百里某处负责围城的海妖军帐上,又连带着那座军帐一起被剑气砸进了海底。
有个似笑非笑的声音隔空传来,只入三人耳中,“韩老狗,闲着没事就去多偷几口酒喝,至于好为人师这个习惯,很好,但下次要记得改。”
城外百里的围城海妖们,在这刹那间狼烟四起,乱作了一团。
双方相安无事了两个月了,可这被围的高阳城头上却突然砸出来一个人,这就不禁让无数海妖立刻警觉,风声鹤唳,全军备战的同时也在议论纷纷,猜测那高阳城中人族修士是不是准备要弃城逃跑了?
原本还在高阳城头的一群九洲修士也同样有些愕然,那个被城中无数人戏称“韩老狗”的老头,这突然间又是闹的哪一出?也没听说城中下令要对围城的海妖动手了啊…
双方愣神之际,那个被砸进海底的壮硕老人,根本懒得管被他砸成一堆泥的那座军帐,也不在乎身后的海妖大军都是什么反应,下一刻就从海底破海而出,带起水柱千丈高,他在飞出海面的那一刻,立刻就火急火燎往城头闪去。
老人瞬间回到城头,微微抖了抖身形,那一身浸水的衣衫便重新恢复干燥,还撒了一圈盐碱在身周地面上,画出来一圈白线。
老人笑嘻嘻看着身旁读书人,“有如此一出好戏佐酒,崔先生赶快尝尝,看看我家掌柜的好酒,到底香不香?”
——
白毫渡船。
这座隶属于石矶洲马鞍渡口的跨海渡船,造形神似一支白玉狼毫,船头为笔尖,船舱聚集处则如那白玉笔杆,搭乘渡船的船客要来往于渡船各处,就等于是在那中空的笔杆通道内穿行,除了每间船舱内的窗户可以赏景以外,渡船上并无用以赏风览月的渡船甲板。
楚元宵两人听见有人在外敲门,都以为是隔壁的青玉或青霜有事来找人,可等到二人打开客舱看到来人后,就都有些莫名,因为眼前这个一身儒士打扮的读书人,他们并不认识。
来人一身长衫,面如冠玉,头戴纶巾,手中还提着一本看起来正读到一半的书卷,见有人从里面开门出来,他就稍稍退后一步,行了个正正经经的儒门揖礼,道:“在下燕云帝国赵正纶,见过二位仙师。”
楚元宵一瞬间有些皱眉,先前在龙泉渡口时,那位茶摊老徐掌柜就曾提醒过他,说是燕云帝国那边已经有人在盯着他了,结果这刚从渡口乘船南下,他连板凳都还没坐热,那边就已经上门来了?
这得是有多着急?
楚元宵在离开龙泉渡口之前曾专门找了间书铺,花出去几颗铜板,买了一本名为《山川略解》的仙家书籍,简略描述九洲陆地上一些比较出名的山水脉络,仙家山门,人物掌故,还有神话传说等等。
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刻正本,更像是某些稗官野史一类的杂书,但有些写在字里行间的诸如背景介绍一类的段落,细读下来还是很有嚼头的。
在这本字数并不算太多的书卷上,关于燕云帝国的介绍不过寥寥百字,但有件事说得很明白,就是这座三品帝国的国姓,正是姓赵。
赵正纶眼见对面这个背着木剑的少年脸色不太好,也不说话,于是就赶忙笑着摆了摆手,“小仙师别误会,赵某并不是为了寻衅而来,只是有些事想与小仙师相商。”
对方话说得客气,但刻意没有提及楚元宵的名字,好像还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提醒。
楚元宵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你知道我是谁?”
“这是自然。”赵正纶笑着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少年闻言脸色就不太好了,对方上来一张口就能说出“寻衅”二字,那就能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某些事,至少也是知道其中一部分,比如当初北海渡船上那个渡船使赵中宸安排的那一幕,又比如巴山渡口的胡少荣,再比如龙泉渡口的方旭。
楚元宵自忖记忆力还算好,但他并不记得自己之前曾见过眼前人,这种对方知道自己,但自己却不能知彼的处境,让少年人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关于你们燕云帝国的局,你应该找的人不是我。”
少年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淡然,也没有要让对方进入客舱的意思。
赵正纶笑着摇了摇头,“小仙师误会了,赵某此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楚元宵闻言一愣,看着眼前人,难免有些莫名所以,如果不为这件事,双方还会有别的瓜葛?
赵正纶见状笑了笑,开门见山道:“赵某此来是想与小仙师谈一笔买卖,我想要花钱买下放在你须弥物中的那只鱼龙佩,当然如果小仙师愿意的话,也可以将那根行山杖也一并给我。”
此言一出,楚元宵瞬间就眯起了眼。
当初在盐官镇,白衣少女李玉瑶曾将一枚鱼龙玉佩交给少年,以作为他将来去长安城将那把“大夏龙雀”赎回来的信物。
这件东西在楚元宵出了小镇之后,就从未曾将之现于人前过,因为有些事是摆在明面上的,当初在小镇乡塾中,少年的那两位先生一个处心积虑,一个选择了默认,他们二人针对那个姑娘的算计并无恶意,更是把某些意图都摆到了明面上。
在这件事情里,作为当事人的少年和少女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甚至是等于选择了默认。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接受了那个善意算计的结果,只是在当时的双方眼中,相比于那块玉佩放在少年手中的必要性而言,某些自主权很高的事情,在结局未定之前反而不太重要。
不过,从这件事的过程上而言,楚元宵几乎都不需要太过求证就能明白,那块玉佩对于那个姑娘的重要性,远比她当初随意说出口的那个“也算珍贵”四字要高得太多。
那么此刻眼前这个家伙张口就说要买那块玉佩,其意图就必然也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了。
赵正纶见楚元宵拒绝,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小仙师这个决定未免给得太早了些,人在江湖,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也不是说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楚元宵看着对面这个一脸笑意,但说出口的话已经带上了威胁意味的读书人,道:“仙家渡船之上,赵公子难道还打算强抢不成?”
赵正纶耸了耸肩,摇头道:“大约一年多前吧,我曾作为燕云帝国鸿胪寺卿,与这白毫渡船所属的那座马鞍渡口谈过一场买卖,所以你想说的那些事,对我的威慑力道其实并不高。”
一直呆在隔壁的那个少女青霜,下一刻出现在门口,拧眉盯着站在楚元宵对面的那个读书人,眼神冰冷。
赵正纶侧头瞥了眼少女,笑着点头道:“练气士七境金丹,确实算很不错的修为了。”
他再次转头看着楚元宵,自信一笑道:“但是我既然要来这里谈买卖,就必然不会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境界,又会有什么底牌,所以你如果不想让你这位婢女白白送死的话,就还是劝她回去关上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为好。”
楚元宵眯眼看着这个一步之遥的家伙,平静问道:“所以你是在吓唬我?”
赵正纶将背手提在手中的那本书籍拿到身前,一下又一下轻轻磕碰另一只手掌,“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这个威胁,会比你刚才的那个威胁,要实在得多。”
这个读书人打扮的燕云皇室子弟,此刻突然有些惆怅般叹了口气,摇头道:“想不到我一个好好的读书人,有朝一日却要用这种以势压人的办法来买东西,实在是对不起各位圣贤教诲,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掌权的时间多了,就总是最习惯用这种手段的,它也确实最好用,希望你能理解。”
楚元宵定定看了眼对面这个看似装模作样,实则来者不善的家伙,他也真的就转过头看了眼青霜,朝她微微摇头,示意让她回房呆着,不要冲动。
青霜见状微微皱眉,但沉默良久之后还是选择了听从建议,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也关上了房门。
赵正纶满意一笑,看着楚元宵赞赏道:“关于识时务的那句话都已经被人用烂了,此刻拿出来在这里显摆,会显得我有些跌份,但我还是不得不夸赞一句,你确实懂形势利弊。”
楚元宵沉默不语,但却还是不曾有要掏出那枚须弥物儒字牌的意思,只是微微握紧拳头,一步步退回了船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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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池洲岳王府。
那位大多数时间都在操心那片自耕田的衣着朴素中年人,此刻正提着一把锄头,仔仔细细给那片田垄除草,精心细致,认真劳作。
田亩之外的田埂上,蹲着个黑纱蒙眼的年轻人,他好像也不太着急与这位绝顶王侯搭话,反倒像是个监工在盯着佃农劳作一样,“看着”那中年人的每一个动作。
中年人有些无奈,微微直起腰身,锄头拄在地上,双手搭在长长的木柄顶端,转头看着那个一脸笑意的年轻人,道:“你就不能换个人坑?我都破例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了,你还想如何?”
魏臣笑了笑,“殿下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你明明是帮了龙池洲百姓一个大忙,怎么能携恩图报到我这里来?”
中年人挑眉一笑,“你不是龙池洲的?”
年轻人回以一笑,“我也可以不是。”
中年人摇头苦笑,转过头望向南方天幕,“坏规矩的事果然是不能做的,有一就有二啊…”
蒙眼年轻人依旧蹲在田埂上不挪窝,满脸和煦,笑意热络,“其实也可以是好事成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