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烂柯山的故事,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就是故事里那位樵夫得到的物件,一块形如枣核的东西,不知名称,但被那樵夫含在口中,结果就是“不觉饥”三个字。
书上有说烂柯山的故事,少年也曾看过,但他从不知道这个故事具体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棋盘对弈的那几位高人究竟又是何人,只知道有个樵夫见过外人,还有一把大名鼎鼎的烂斧柯。
楚元宵曾经确实是下过棋的,当初春分夜,那位武庙兵仙曾亲临五方亭,还帮着少年人成为阵主,与那位酆都军师鬼侯掰手腕,但他当时下的那局棋,是有一条楚河在场的象棋。
其实关于手谈坐隐一事,倒是那位如今已算是楚元宵师兄的陈氏嫡子陈济,曾作为先生书童,常年跟在先生身边观棋打谱、学棋对弈,所以今日这一局,如果是换那个温文尔雅的陈氏少年郎来,大概会更加得心应手吧?
余人三个,此刻就跟在楚元宵身侧,一个个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深怕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对方一记杀招!
女子青玉本身并无修为在身,所以她此刻只能柔柔弱弱跟在一边,而余人则是一脸凝重,皱着眉紧盯四周,万分慎重,唯有炼气士七境金丹的青霜是最镇定的一个,一直在试图找出那个声音的来处。
四个人都看不到,林间一片漆黑幽闭的阴影处,有个枯瘦如柴的身影,一身青袍,头戴纶巾,腰悬玉佩,右手拇指还有一枚莹光透亮的玉扳指,他此刻正盘腿坐在一棵茂密的枣树下,面前有四张并排摆放一处的石制棋盘正浮空悬停,这四局棋各自落子黑白相间,局势不同,不同的难解复杂,相同的胜负未分。
当楚元宵四人靠近到那座枣林附近时,此人面前某张棋盘上的棋局,便陡然间变幻为一面镜子,将四人的一举一动全部映照在那镜面中。
青霜不愧为七境金丹练气士,刚开始没过多久就发现了暗中有人偷窥,更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座枣林有问题!
不过对于那个神秘的青袍人而言,她这个金丹境界未必如何,但这份敏锐的感知能耐,倒是挺有意思。
江湖人路遇拦路虎,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拒绝,但对于这个多少年待在枣林之中,总想着找人下棋再打谱的青袍人而言,有人进了自家地盘,要是能让他跑了,这棋盘也就该砸了。
楚元宵最终站在枣林中,环顾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琳琅满目的红枣,不免有些感慨。先前他离开龙泉渡口之前,曾花了几颗铜板买进手里的那本《山川略解》,上面就曾提到过烂柯山这个名字,但那本书中所说的烂柯位置,绝对不会是在脚下这个地方。
抬头见神,出门撞鬼,夜宿在一块靠山临水的河畔地,转眼就能将一块本该远在万里之外的烂柯山,给直接招到眼前来,小镇少年郎的某些本事,当真就是大的很了。
此刻双方都在互相试探,楚元宵不会围棋,所以在那个声音说要对弈的时候,楚元宵就已经说过了“棋艺不精”四个字,但对方摆明了不愿意随便放人,赶驴子上磨,不转也得转,这局棋就是非下不可了。
四人被困林间,某一刻眼前光影突兀一闪之后,四人便立刻被分散开来,刹那间被挪移到了不同的地方,不见旁人,唯有一盘黑白子各自摆在四人面前,却全都不见对面执棋人。
想来这片枣林对于那个不见真身的神秘人而言,大概有些类似于当初那座盐官镇之于那四位坐镇圣人,坐镇一方小天地的老天爷,拘拿一个人扔到别处,恰如信手拈来。
楚元宵随遇而安,盘腿坐在了棋盘一侧,虽然他并不懂得围棋下法,但对这种看起来就高深莫测的争雄方寸间,少年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那个不知来历的声音直到此时才再次出现,笑意盈盈,让楚元宵有那么一瞬间就觉得他正坐在棋盘对面,可放眼看去,那里明明是空无一人!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错觉,瞬间让人背后一凉。
“棋道如人生,会不会下棋不重要,时间有的是,不会下可以学。”
楚元宵不置可否,既不说话也无动作,只是定定看着那张棋盘,好似入迷在其中了一样,久久无言,怔怔出神。
对面那个声音大概也是一个人待久了,眼见少年不说话,他好像也不着急,轻笑一声后,两人之间一上手就开始了一场心力拔河。
……
青衣小厮余人再睁眼时,同样已经是独自一人对着一张棋盘了,四周空阔寂静的诡异氛围,让他难免有些抓耳挠腮,虽是鬼物,可这种时候好像也怕撞上鬼…比之先前的凝重,他此刻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不过,那个声音的主人对待余人,倒是并未一上来就说什么有关棋道的装模作样大道理,反而是轻笑道:“一个修炼魔道的小鬼,倒也还真被你练出了点道行来,不过…”
那个声音话说一半,语气中突然带了些玩味,“好好的人不做,舍近求远先当了鬼,你这个路数倒是也挺有意思。”
少女青霜是蛟龙之属,对于下棋什么的完全没兴趣,一人独对一张棋盘,她丝毫没有想要研究研究棋路的意思,眼见好像并无太多危险,凭自己的本事又出路无门,她就干脆开始盘腿打坐,闭目不见人。
反正跟着楚元宵那家伙混,天塌下来他先顶着,本姑娘先休息一会儿消消食再说…
对面那个声音倒是也知趣,见这姑娘如此干脆利落,他还真就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二人之间连一句像样的招呼都没打。
至于凡俗女子青玉,历来柔柔弱弱,寡言少语,此刻虽是突然就成了一个人,但她反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慌张,只是轻轻蹲坐在那张棋盘边缘,怔怔看着棋盘开始发呆,又眼看等待了许久都不曾有人搭话,女子就干脆先一步开口了,声音依旧轻柔。
“是不是只要下一局棋,就能从这里出去吗?”
……
楚元宵看着那张棋盘有些昏昏欲睡,等到再一睁眼时,眼前却已不再是那张棋盘,也不再是一片漆黑,少年人惊奇地发现自己如同一尊神灵,举头三尺处,睁眼看人间。
一个茫茫大雪天,有一支不到三十出头人数的马队,从东边遥远的地方一路西行而来,去往那座已经近在眼前的边关重城,而那座遥遥在望的边城城门上方,大大地写着两个古体字,凉州。
这支马队之中,多数人都是一身劲装长衫的武人造型,人人手提长枪,腰间佩刀,身形壮硕,五大三粗,眼带杀气,一看就是常年练力的军中行伍,且必是劲旅。
在这支马队中间的位置,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小脸皱皱巴巴,看起来就像是刚出生不久。
楚元宵此刻浮在高空之中,如同天上仙人,凡人不可见,少年低下头去,却能看得见人间点点风雨如骤。
楚元宵在看到这支马队的时候,就立刻猜到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因为他既能看得见地上那支冒着风雪打马急行的马队,同时也能看得见从四面八方潜行而来的一大堆意图杀人的白衣。
马队刚刚行至那座其实已是他们此行终点的山坳中时,刹那间就被四方赶来的杀人白衣给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滴水不漏!
对面人人白衣蒙面,混在风雪之中,让人眼花,更让人心惊。
原本还在疾行的那支马队行伍当真非凡俗之辈,在看到自己一行被人打了埋伏的那一刻,并无一人露出慌张神色,所有人立刻提缰勒马,马蹄瞬间皆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更无一点嘈杂声音,人马齐喑,而那名马队领头的武将则直接一声暴喝,“列阵!”
二字如军令,三十多名马上武夫瞬间策马围出一个圆环,将那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小妇人护在了中间,人人抬起手中长枪,一手握住腰间战刀的刀柄,直面那群白衣“雪人”。
对面,那些早已埋伏在此,等候多时的白衣人中,有唯一一个不曾蒙面的年轻人,白衣白靴不说,手中打着的那把白纸伞上也没有任何装点,整个人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就如同一朵盛开的白梅花,几于融入天地之间。
那撑伞年轻人站在山坳一侧的小山头上,笑眯眯看着那个一脸冷肃的马队武将,继而微微勾起薄唇,勾勒出一抹亲切和煦的温润笑意,道:“雄远将军,前次一别至今,这才不过三个月而已,千难万险重重关隘,你们却已经从石矶洲跑到了这礼官洲来,跑的确实够快!可你麾下这整整一个百人队,却也死得只剩了眼下这三十出头的人数,我都不得不赞叹一句,你们倒也是真尽力!”
说着,撑伞年轻人又笑容玩味看了眼那个被护在人群中间位置的小妇人,还有她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那个孩子,道:“不过是一截无根之木而已,是不是府中子弟都尚未可知,你如此固执又是何必呢?”
那面容冷肃的武将闻言,定定看着那个满脸笑意的年轻人,脸上并无任何犹疑之色,只是沉声道:“他具体是什么人,并不是本将该管的事!我辈武人既然领了军令,就必当尽心竭力,恪尽职守!”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那年轻人闻言挑了挑眉,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握住伞柄的那只拳头,便算是为那武将鼓掌了。
“将军豪情高义,云舟不得不佩服,只是今日既然我已到了此处,又刚刚好堵住了诸位的前程,那么我身后这座凉州城,你们怕是就都进不去了。”
那武将闻言,面色坦然,对于年轻人轻描淡写的言辞并未反驳,因为双方实力悬殊已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强辩已无用处,又何必白白失了气度。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中长枪,直指那山坳上的年轻人,朗笑一声,傲然道:“我甲字第九营,上至将军,下至军卒,从来就没有贪生之辈,当死则死,何惧之有?”
那个撑伞的年轻人,看着对面那三十出头的行武中人,个个都是一脸决绝的无畏神情,他不知道是又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竟突然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难怪他们都说那座千里联营,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我还一直不信,不过今日得见诸位豪情,云舟到底还是相信了。”
那武将此时却不说话,手中武备也没有任何要放松的迹象,全军列阵,已准备好了死战到底。
那年轻人缓缓倾斜手中白纸伞,抬头看了眼天上风雪,复杂的面色也愈发地沉重,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你是领了军令的,我则立过生死状,所以今日你我之间,大概就是非死一个不可…”
“不过,能与各位英豪疆场对阵,此乃云舟的荣幸,某更拜服于各位的无畏乞丐,但请诸位放心,今日过后,每有逢年过节,我必会给各位壮士烧几摞纸钱,再送几壶好酒,有请诸位一路好走!”
武将看了眼那年轻人,缓缓点头说了一句“多谢”,而后瞬间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猛然前跃直冲对面,身后那三十多人争相云从!
此刻冲阵,若能冲出重围,那个婴儿就还有一线生机,但若冲不出去,自然万事皆休。
同时,那些三层又三层围住这三十多人马队的白衣,也同样开始与之对冲!
两方人马几乎是瞬间就撞在了一处,刀光剑影,雪舞翻飞,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只有金铁交击声响彻整座山坳之中!
那个撑伞年轻人站在小山头上看了片刻,突然抬步缓缓走下山坡,穿过人群往那个抱着婴儿的小妇人跟前走去。
一路上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对面那些负责护卫的军中武夫,包括那位领头的武将在内,一个个便开始不断从马背上跌落,并且在落地之前就已气绝身亡,不留一个活口!
这一手在明面上虽无剑招,但对面那三十行武军卒,人人都被一剑封喉!
年轻人一步步穿过人群,最终走到了那个小妇人面前,他低下头看着那个面容不算俊秀,却无半分怯懦表情的女子,淡淡道:“他们是军中武人,军令大如天,可以理解,可你不过一介女子,何必如此?活着不好吗?”
即便是到了此刻,这个小妇人已然是深陷重围,也是一行人中除了那个婴儿之外唯一的一个活口,但当面对那年轻人的问话时,女子只是低头看了眼怀中婴儿,眼神就更加坚定了几分。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一脸复杂表情的年轻人,淡淡道:“我既然受了那位夫人的嘱托,就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今天死在这里,死则死矣,我只恨不能告诉夫人,到底是谁要杀她的孩子。”
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激愤,唯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话音刚落,年轻人便再次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而那个小妇人则在这一瞬间气绝身亡!
年轻人看着缓缓软倒的小妇人,又看了眼她怀中的那个襁褓,久久没有说话。
有个麾下白衣人上前来,想要挥刀取了那个啼哭不止的孩子的性命,年轻人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们可以杀其他人,但不能沾他的血,否则麻烦就大了。”
那个白衣人默了默,“可这一路上折了那么多兄弟,此刻若不收了他的命,万一有意外的话…兄弟们就白死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看了眼四周风雪,轻声道:“这么大的雪天,这样一个婴儿,在荒郊野地是没有活路的,留下几个人,保证他被冻死或是被野兽叼走即可。”
白衣人闻言跟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个撑伞年轻人再次低头看了眼那个已经身死的小妇人,又看了眼那个孩子,最终转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一刻,那一步还没有踏出去的瞬间,年轻人突然抬起头看向高空中的某处!
前一刻,那里还站着一个看完了整件事的少年人,年轻人此刻抬头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那一份敏锐的直觉,足够令人心惊!
……
楚元宵猛地从第一个梦境中惊醒,再睁眼时却还是在原地。
只不过,那些屠尽了三十多人马队的白衣人已然不在此处。
少年人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有两三个留下收尾的白衣,正悄无声息伏在这山坳周围的某个小山头上,远远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大概是在等待他最后的结局。
风雪呼啸,有个顶着一只红红酒糟鼻的老人,从远处缓缓而来,双手抱在怀中,每走几步就要用力紧一紧身上那件不太厚实的棉袄。
老人路经那座小山坳时,因为大雪纷飞,那山坳中已然铺起一层厚厚的积雪,那无人收尸的三十多具尸体,有些也已被那一层厚实积雪所掩埋,倒是那个命不该绝的婴儿,大概是因为放在那小妇人身上,位置略微要比其他人高一些,所以就还算幸运。
老人大概是迎着风雪赶路有些艰难,所以一开始好像并未发现山坳中的异象,直到从那个已经亡故的小妇人以及那个婴儿身边不远处经过,老人才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不太响亮的啼哭。
老人发现了那个大难不死的婴儿,当然也就发现了那三十多具尸首,他犹豫片刻之后才将那婴儿抱起来,小心扫除襁褓上面的积雪。
老人大概是怕那个已然脸色发青的孩子被直接冻死,所以还抖抖索索解开了自己那件本不算厚实的破棉袄,将那孩子连同襁褓一起裹在怀中,尽力帮他取暖,然后便脚步匆匆赶往郡城,大概是想去报官。
楚元宵站在高空中,对于那个老人当然熟悉至极,但他也看得到那几个趴在小山顶上的白衣人,更是看着他们跟了那老人一路,先去凉州郡城,再带着官衙府差去往那座小山坳,最后再将孩子抱回那座小镇。
少年人看得清楚,老人进入小镇,回返镇东口那座破旧院落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白衣人也同样进了镇子,而且他们各自路径都不相同,分别去了小镇其中某几座人家的院落。
少年人看得更清楚,那个捡了个孩子回家的老酒鬼,在推开小镇东口那座院门,准备进入院中之前,转过头看了眼小镇西侧的方向,满脸意味深长。
……
少年人的第三个梦是在镇东口的那间破茅屋。
这一天是元宵节,茅屋里姓梁的老更夫与往常不一样,并未躺在那张破板床上补觉,而是从敲过了三更天的梆子回来之后开始,就一直坐在那张竹椅上,双手置于膝盖处,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就好像是在等着某个人。
后半夜,有个黑袍罩身,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手持一柄纯黑色纸伞,缓缓从小镇东侧蛰龙背山脚下转过来,再走进小镇,停步在那间破茅屋门前。
屋内等人良久的老更夫,就在这黑袍停步的那一刻开口,声音淡淡传出那扇漏风的茅屋门,“既然来了,就直接进来吧,杀人还要讲究那些凡俗礼节,岂不太过麻烦?”
茅屋门外的黑袍人微微沉默,最后就还是缓缓推开了门进入其中。
这位手持黑纸伞的黑袍人,即便是进了那茅屋的门,也依旧未曾将手中的纸伞收起来,而是依旧撑在头顶。
二人见面,那黑袍开门见山道:“梁供奉本与此事并无瓜葛,你们跟我们之间也无交集,又为何非要插手此事?没来由为自己招一桩节外生枝,又是何必?”
那个坐在竹椅上的老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看了眼黑袍人身后并未关上的茅屋门,此时天光已渐渐开始泛起微弱的亮色,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天明了。
老人笑了笑,随后也不抬头看人,而是依旧盯着那片天色,缓缓道:“像你们这种天天钟鸣鼎食的豪门贵子,大概是没有去过人间那些,每每让百姓倾家荡产的赌场吧?”
老更夫一句话问完,那个黑袍人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不屑于回答,反正就是没有说话。
老更夫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没进过赌场,那就应该也没见过几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吧?更应该没见过他们在赌桌上,一把又一把输完了手中的银两本钱,然后又觉得心有不甘,为了翻本,或是相信自己下一把就能赢,就开始红着一双眼珠子问别人借钱,或是干脆抢钱,要不然就是弄不到钱,就开始赌命,赌手脚四肢,赌上下总共二十根指头,等等之类。”
说着,老人突然有些感慨般摇了摇头,“被逼急了的人,到最后往往都会跟疯魔了一样,为了某个两可之间,甚至是输面更大的结果,连命都可以不要!”
“很不凑巧,如今的梁某,恰好就是这样一个赌徒。”
黑袍人静静听着老人说完,却并未直接开口说什么,反而是经过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才突然道:“某些事不过一句传言,为此搭上一条命,当真值得?”
竹椅上的老人笑笑,“像你们这样家大业大的人,才会计较那个得能不能偿失,老夫这样一个几近亡国灭族之人,哪里还需要管这些?帮人就是帮自己,当真帮错了,那也不过就是烂命一条而已,不可惜。”
茅屋之内,一个等着人来杀,一个走着来杀人,两人之间却像是多年老友一样,还能心平气和聊几句。
还在梦境中的楚元宵,此刻就站在茅屋门外,透过敞开的屋门听完了两人间的对话。
那个撑着伞而来的黑袍人,最终又撑着伞再次离开,只留了那个老人坐在竹椅上,静静等待着已在眼前的大限。
东侧山头上缓缓泛起一抹鱼肚白,即将天亮,坐在竹椅上的老人透过屋门看着天上泛白的亮色,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在逐渐微弱。
大限将至的那一刻,老人从天幕处收回视线,低下头直勾勾看了眼门外,那里正是梦境中的楚元宵站着的那个位置。
这一刻的老人,像是能看见少年人一样轻轻笑了笑,接着抬了抬搭在竹椅扶手上的手掌,那扇敞开的屋门便再次彻底关上,隔开了站在门外那个梦境少年人的视线。
……
楚元宵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又重新回到了那张棋盘一侧,但原本空无一子的棋盘,此时已摆出了半盘棋子。
对面执棋人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但那个声音却让人觉得那里好像是坐着一个人,只听他饶有兴致笑问道:“三场旧故事,今日亲眼目睹之后,有何感想?”
少年人微微皱眉,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还在不断落下,不需要他下棋,对面更是空无一人,可那黑白两色的棋子,却像是正在被人一颗接一颗按在棋盘上。
看不懂,却透着一股诡异。
“没觉得如何。”楚元宵此刻反而坦然,静静看着那棋子不断落下,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了一句。
对面那个声音大概是有些讶异,“那你就不好奇我又是谁?”
少年人闻言微微耸了耸肩,“你称呼自己是‘小神’,又说这里是烂柯山,可按照我从某些书上看来的内容,烂柯山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
“所以呢?”那个声音带着些笑意问了一句。
“我的修为不高,很多神仙手段了解的都不太全。”楚元宵缓缓摇了摇头,“但我猜你大概有三种可能,一是跟当初想要我的命的那些人一样,来杀人的;二是知道某些旧故事,又或是与知道旧故事的人有关系,来这里通风报信,顺带救命的。”
那个声音听到少年人只说了两条,于是又笑着问了一句,“那第三呢?”
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第三是做奸商生意,一个买卖收了正反两份钱,想杀又想救,所以在这里磨蹭时间。”
少年说罢,那个声音许久都没再说话,幽寂的黑暗中,唯有黑白棋子落在棋盘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不断有回声荡开。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突然轻笑一声,语气也不再如先前和蔼,“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收了你的买命钱,但也收了你的救命钱。”
“这局棋你随时都能入手,选黑选白皆可,但如果在终局前,你不能赢过我,那么你恐怕就真的要尝一尝所谓‘烂柯’二字是什么意思了。”
要么出得此门,世外已是沧海桑田,故人不再。
要么是此间终老,世外只在须臾之间,烂柯二字,杀人当场。
“本君最后挣到手的是哪份钱,就看你的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