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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 第158章 以直报怨

    当初在承云陇右道境内,化名“王景”的少年亲王李璟,曾经为了学楚元宵的那一手钓鱼技艺,说过只要楚元宵教他,他就认楚元宵当姐夫。再后来,那个调皮捣蛋的少年亲王还曾以此作为搭台看戏的筹码,想要骗李乘仙的壶中酒来喝。

    想不到当时的李璟一语成谶,一个少年亲王和一位大剑仙两个人,一人搭台点戏,一人现在揭幕看戏,看着李玉瑶提剑追着揍楚元宵,这种事还真的是他们两个人老早就喜闻乐见的好戏码。

    楚元宵一边在房顶上抱头鼠窜,一边咬牙切齿怒骂自家师父和那个已经好久不见的混账李璟。

    李玉瑶此刻提在手中的剑不是她一贯的佩剑万年,而是当初李乘仙从龙首塬那座太庙宗祠里抢回去的长剑七里河。

    先前三个少年人回返小院的路上,就已经各自拿回了自己的佩剑,所以此刻的楚元宵就还是背着木剑,腰佩绣春,还有几柄没来得及还回去的佩剑则全部放进了须弥物中。

    李乘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身前的石桌被小姑娘一剑斩成了两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挑了挑眉,小姑娘脾气确实不小,敢当着江湖前辈的面劈开石桌,不过这也就算是算完了他这个江湖前辈的账了,剩下的自然就都要落在那个被她追得上蹿下跳的少年人头上,还有远在凉州的李璟自然也跑不掉。

    面若寒霜的白衣姑娘,提剑追着楚元宵上蹿下跳,倒也没做什么仗着境界欺负人的事,双方纯靠肉身之力掰手腕,所以原本就是武夫的楚元宵虽然境界低了一些,也没有直接就被堵住。

    一人看戏不尽兴,李乘仙朝着站在一边面色古怪的欧阳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

    欧阳看着那个李玉瑶,见她如此追着人打,不免有些眼角抽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好看姑娘,这打起架来是一点柔弱的意思都没有,逼得楚元宵险象环生,好几次差一点就要被长剑拍中,看起来有些凄惨。

    李乘仙看了眼少年欧阳一脸复杂的表情,突然笑道:“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还挺登对?”

    欧阳看了眼大剑仙,表情古怪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李乘仙哈哈一乐,“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不能谁都不愿意服软,总要有个愿意适当挨欺负的,你看像这样一个人不愿意下重手,一个干脆不还手,这不就挺好。”

    欧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什么别的,想了半天就只能憋出来一句附和的言辞,“前辈高见。”

    李乘仙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提着酒壶看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来回乱窜。

    楚元宵最后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顿胖揍,受伤倒是不重,李玉瑶大概是念及这家伙之前被海妖拍碎肩膀的伤还没好,所以并未下重手,只是让他受了一顿皮肉之苦,龇牙咧嘴个三四天就差不多好透了。

    刚好楚元宵鼻青脸肿出不了门的这几天,也能躲一躲城中刚看完他跟贺伍行打架的那些修士们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出完了气李玉瑶,收剑归鞘,其实拔剑出来不过是吓唬人而已,挨揍的少年人吃了一顿青笋炒肉,但一点破口的皮肉伤都没有,她看着龇牙咧嘴的楚元宵,莫名觉得好像心情好了一些,连带着之前青帝杨文沐离开前坑人的那一顿一起,出了一大口莫名其妙的气。

    收剑归鞘的白衣少女,这才看了眼手中的长剑七里河,想了想之后就准备将其归还给楚元宵,毕竟当初在长安城中时,小师姐就曾说过,这把剑的本来目的是要送给楚元宵作为佩剑的,只是因为大剑仙别有用心,所以才会暂时存放在了她这里。

    李乘仙提着酒壶喝酒,此刻也看到了小姑娘的表情变化,更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在她准备开口前先一步笑道:“虽然你们那座宗祠有时候确实不是好东西,但他们当初说的某些话其实不无道理,这把剑在那座宗祠中供奉的时间太久,已经跟你们承云国境内的山水气运连在了一起,一旦它离开皇室之手,你们承云国境内的天时必然得出问题,这对万民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玉瑶将要抬手递剑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虽然大剑仙当初说过这把剑是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她李十三,可欠人情这种事哪有赖着不还的道理?

    小姑娘自觉做不了心安理得的事情,于是就转头看了眼大剑仙,恭敬道:“不知前辈有无其他办法可解?晚辈已有佩剑在身,多吃多占不是好习惯,而且这剑给他应该更有裨益才对。”

    这个“他”字当然是指楚元宵,这个家伙一路上所有的故事都会跟水有关,加上七里河连通天下四渎之一,人与剑都是大道亲水,所以刚刚好是相得益彰。

    李乘仙闻言笑了笑,像这样能说出来“多吃多占不是好习惯”的少年人其实不太多,但是有些事阴差阳错到了这一步,长剑七里河绑在了承云皇室身上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将之放在李开元、李玉瑶这一家人手中,总比供在那座柱国宗祠之中要好得太多,这也是他当初会赠剑给这个小姑娘的原因之一。

    当神仙的不能当真不顾百姓死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国百姓因为天时有变而遭灾遭难,这毕竟不是小事,由不得他说一句逍遥道就能不管不顾。

    “其实当初赠剑于你,不全是为了替我这个蠢徒弟打算,你们承云王朝一国百姓也同样离不开这把剑,你倒也不必太过在意某些其余事,我既已赠剑给你,它就自然算是你的东西了,没有欠不欠人情之说。”

    李玉瑶闻言直接摇了摇头,想了想之后干脆道:“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偷钱的人要用钱,就觉得偷钱这种事理所当然,柱国宗祠当年连抢带骗留下七里河之举毕竟不光明,不能因为今日的承云百姓离不开这把剑,就理所当然将之据为己有。”

    这个白衣姑娘说着话,突然抖了抖手腕,直接从她的须弥物中掏出了那把跟随她已久的长剑万年,剑身造型古朴方正,看起来更像是男子佩剑。这把长剑是李玉瑶刚入剑道,成为剑修时,她家师父送给她的拜师回礼。

    下一刻,李玉瑶手腕一抖,直接将之甩到了远远站在院子另一侧的楚元宵身前,连剑带鞘一起直直插在了少年人身前的地面上。

    三尺长剑万年,剑身比七里河要更长一些,剑柄自然也更长,看起来大了一号不止,剑器有灵,它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因为另一把剑而遭此无妄之灾,所以直接发出一声剑鸣,满是委屈。

    李十三同样有些不舍般看了眼佩剑万年,随后才道:“既然七里河离不开承云皇室,这两把剑在品秩上来说也算差不太多,所以一剑换一剑,至于大道亲水一事,就算我占了便宜。”

    楚元宵此刻有些发愣,明明是挨揍来着,怎么一转眼就又成了互相换剑?只是还不等少年人拒绝,那白衣姑娘就先一步摆了摆手,道:“在盐官镇的时候,大夏龙雀的事我就欠了你的人情,那枚鱼龙佩现在还在你手里,我可不想再多欠一份人情,如果你觉得这么换不划算,我可以直接把七里河给你。”

    这话说得楚元宵有些为难,就连坐在一边的李乘仙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西河剑宗的家教门风太严,那位剑道中唯一的女子祖师爷是个直脾气,教出来的徒弟便也跟着一板一眼,真就是一点多余的便宜都不愿意占。

    师徒之间对视了一眼,李乘仙看着徒弟笑道:“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料到当初送剑会变成如今的换剑,接不接你自己看着办,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账太难算,所以还是你们自己算好了。”

    白衣大剑仙喝了一口酒,随后又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你觉得这剑不能接,她觉得这剑该给你,至于你们到底谁听谁的,还得你们自己决定。”

    李十三看着楚元宵没有说话,但表情像极了当初在盐官镇东蛰龙背山脚下时一样,不过毕竟已是时过境迁,现在比当初还是要稍微柔和一些的。

    楚元宵看了眼白衣姑娘的表情,想说什么话,却被那姑娘的眼神表情拦了回来没能说出口,半晌之后就只能点点头算是认可,有些账算得越清楚越好,但有些账就最好是继续算,而且算得越久说不定会越好。

    自今日起,跨洲远游的少年人身后要背的剑,就要从原先的一把桃木剑再多出来一把,养剑练剑再背剑,刀剑双行,三径同修。

    欧阳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同龄人先前还在一追一逃,现在突然又开始换剑做人情,不免在心底一叹,看起来西河剑宗与青莲剑宗两家,保不齐就真要做亲家了。

    ……

    楚元宵这一行人,包括他们师徒,也包括隔壁院子的那一对师姐妹,都在高阳城中落脚整整半年,直到当初大战时的各自伤势彻底复原,双方才准备离开边城回返九洲。

    自从当初校场一战之后,楚元宵去往城头跟着欧阳练剑的次数便少了许多,走到哪里都要碰上城中人略带异样的眼神,和路过之后的指指点点,这种像极了当初在盐官镇时一样的境遇,楚元宵虽然早已习惯,但多多少少还是不太愿意多经历几回的。

    欧阳还是日复一日去城头练剑,但并不是用那把佩剑龙鳞,而是他自己心血来潮自制的一把木剑,不过跟楚元宵的不一样,他的木剑材质取自城中栽种极多的槐木,是一柄造型精致的槐木剑。

    李玉瑶也很少再去城头练剑,即便是楚元宵在的时候她也很少会跟去,多数时候都是呆在小师姐李竹养伤的那座小院中,练剑练气都在院中,极少抛头露面,大多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温养佩剑“七里河”上。

    剑修养剑是个功夫活,手中剑想要如臂使指,就得先让人与剑之间产生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这跟某些仙家法宝滴血认主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相对要比之更难一些。

    滴血认主这种事往往都是通过有人帮法宝开门,再以血契建立怜兮,很多时候就更像是一锤子买卖,旁人想要让法宝易主,也同样能通过相同的方式完成剥离,只需要找个修为层次更高的人强行开门即可,但养剑一事不经血契,而是经过常年日久的气机侵润,就像一砖一瓦盖起一间房,后来者想要取而代之,只能如前者一样花时间温养,或是干脆推倒了重建,哪一种都不会太简单。

    楚元宵与李玉瑶同样都要面临这个问题,两人之间又是邻院而居,反倒多了更多的切磋机会,能聊的话题也就变得更多了一些。

    那位白衣大剑仙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在校场一事之后他反倒不怎么再呆在小院中,开始每日里在城中四处闲逛,一座又一座酒肆挨个喝酒喝过去,交了一大堆城中修士朋友。

    如此一来,楚元宵关于练剑一事,有很多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全来自住在隔壁的那对师姐妹,西河剑宗门下某些压箱底的东西不能学,但只是学一学基础的剑理自然还是可以的,就跟当初苏三载甩给楚元宵一本拳理一样,都是人人皆可学的东西。

    半年之后,四人离开高阳城时,城头上唯有儒门圣人钟淮安与龙泉门下欧阳两人相送,那位常年在小院廊檐下盘腿打坐的龙泉祖师欧剑甲并未来此,而李乘仙的那些酒友们,则早已在酒肆之中都已经道过别了。

    钟淮安笑看着风轻云淡的李乘仙,有些话并未明说,只以仙家传音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这个当师父的要是说自己修的是逍遥道,你这徒弟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不信。”

    李乘仙笑了笑并未回答,反而故意直接开口问了一句,“钟先生,我家徒弟几个月前曾拜托你查一查那几个年轻人的身份,你查的结果如何了?”

    钟淮安倒也不意外,这对师徒有时候确实是脑子不太好,旁人得多习惯习惯,于是笑眯眯道:“查自然是查过了,不过你徒弟的猜测怕只是一句空谈。”

    楚元宵对此并不意外,他当初在校场上之所以要那么说一句,不过只是学着对方恶心人而已,真要是这么容易抓出来一个异族奸细,天下之争恐怕就简单的太多了,至于那个贺伍行身后有没有并非异族的其他人,钟圣人并未明说,楚元宵师徒也有意没有问。

    边城之内不宜大动干戈,有些事还是放在九洲之内为好。

    欧阳与李玉瑶之间的话不多,但他跟楚元宵在这半年里倒是成了真朋友,双方作别,这位龙泉门下还笑着说了将来有机会要再去一趟礼官洲,到时候楚元宵作为东道主,得负责招待好他这个外乡来客。

    双方就此作别,四位剑修仗剑离开高阳城回返九洲。

    李玉瑶与小师姐李竹并未跟着李乘仙师徒去往石矶洲的某座酒肆,而是在踏上石矶洲陆地之后就立刻北上去往马鞍渡口,直接回返礼官洲。

    李乘仙带着徒弟站在云头,目送着这对师姐妹仗剑远游北去,随后笑眯眯转头看了眼身旁目光有些呆愣的徒弟,调侃道:“看见没,以后出门在外,风流债记得少欠一些,这姑娘摆明了是不乐意看你那半路收来的女子伴当,所以才不跟我们去酒肆的。”

    楚元宵有些无奈,侧头看了眼自家师父,没好气道:“师父啊,再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堂堂大剑仙,怎么还爱操心这些事,咱就不能好好教一教徒弟怎么练剑?你徒弟我到现在都还没练出来剑气,你就不着急?”

    李乘仙哈哈一乐,笑道:“为师也有两句话送你,一句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转头看了眼两人西侧天幕,随后笑着补上了另一句,“第二句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东海高阳城一战的消息传到中土之后,临渊学宫之中负责值守议事的诸子圣人们无一例外都被震惊得不轻。

    当初关于魔尊剑由楚元宵一人送往石矶洲去找青帝这件事,诸子之中知之者并不太多,基本都是诸子百家各门中的祖师爷,最多再加上某几位二掌柜知道。

    临渊学宫本就是诸子共治,并非一家一姓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最开始是有人不同意的,只是因为三教的那三位祖师爷都点了头,所以这件事才勉勉强强算是按最早的谋划推进了下去。

    楚元宵自凉州出门,一路跨洲远游去往石矶洲的这一路上,各位大神仙们尽心尽力保驾护航,也是因为这一趟少年游不容有失,故而少年人每每遇险,就总会有人特意出现在半路上为他排忧解难。

    如今成果显现,魔尊剑不仅成功封印,还加了个算是凑数的剑灵进去,除此之外更是趁势做局一剑斩了海妖一脉的四海共主,这样一份滔天般的巨大功劳彻底在临渊学宫中传开的时候,无论是提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几乎都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但是,天下事往往只要有人拍手称赞,就必然会有人明里暗里说一些不合时宜的风凉话,即便是到了诸子百家圣人的这个地步,也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那里摇头。

    先前楚元宵一行走到礼官洲长风渡口的时候,曾有位道门天君跨海而来,却被李乘仙挡在了岸边,最终没能登岸见到那个少年人。

    当时李乘仙就已经猜到了那位登真天君齐重楼,并非只为他一人的所思所想而来,他的身后必然还跟着一大堆人,李乘仙在跟那位道门剑仙海上一战之后,还曾跟他打了个赌。

    如今结果已现,可其实那位登真天君身后的那群人依旧并不服气,理由则跟之前高阳城中的那个甚嚣尘上的理由大同小异,只说此功劳当归于镇守高阳城的儒兵两脉,顶多再加上青帝、欧剑甲以及李乘仙,至于那个少年人,纯粹只是运气太好,又有各位大神仙们扶着走路,算不得有什么功劳。

    不仅如此,天下之争是事关人族千秋大计的大事,将魔尊剑这样事关大局的神器,托于一个一文不名的少年人之手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应该被直接拿下问罪,无论是设局之人,还是执行之人,一个都逃不脱,必须全部召回中土临渊问责。

    这个说法本身不算全无理由,所以在刚开始不知道是被谁提出来之后,几乎不需多久就立刻传遍了临渊诸子,支持一派与反对一派之间吵吵嚷嚷,经久不息,到后来更是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读书人惯爱认死理,有些人读书读多了之后自认明理,所以咬定了什么事就更容易一条道走到黑,甚至可能会比某些不爱动脑子的莽夫更容易不听劝。

    临渊学宫的这些位诸子圣人便是如此,双方之间的架越吵越大,到了最后,甚至都连人家兵家一脉战死了一位武庙圣人这样的事,都已经被他们抛诸脑后,非要在那里脸红脖子粗争一个该不该问罪的结论出来。

    兵家武庙忙于调动各地战力,一则继续攻伐金钗洲,另一边也在时刻防备不出现上一次金钗洲陷落一样的误漏,以免人族八洲再失其一,所以他们对于临渊学宫里那帮人的吵吵嚷嚷反倒懒得搭理,一门心思调兵遣将干点实事。

    要不是那位武庙副祀说了要等学宫那边先给结论,这帮兵家中人估计都能直接发一份战报传遍四海,直接说一句东海龙王都死了,你们还吵个屁的吵,老子家的人也死了,你们这帮读书人怎么就没人出来问问?净说废话,有个蛋用!

    干脆直接,简单粗暴,省事太多。

    今日的临渊学宫来了个老人家,手里提着一根雀头拐杖,一身儒袍,白发苍苍,正是那位曾到盐官镇送信,后来又专门跑去找灵源公出山的仲先生,也是楚元宵先生的先生,祖师爷座下亲传之一,辈分极高。

    临渊学宫作为天下共治的聚议之地,修筑建构自然是花了功夫的,当初负责主建的是以兼善机关术的墨家为首,再加上能工巧匠最多的公输氏,极尽所能才建盖出来的一座学宫,占地极广气势磅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有天下明珠之称。

    老人家提着雀头拐杖进了学宫的正门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往一大帮人吵架的论道之地,而是先一闪身去了学宫西侧的某间巨大院落之外,而那座院子里面则有个每天忙着酿酒的山羊胡老头。

    仲老头站在院外,也没着急进入其中,反而是伸长脖子鬼鬼祟祟在门口巴望了良久,一脸的垂涎之色。

    院中山羊胡老人每日里忙着酿酒,对院外的事稍有过问,但这不代表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当那个改拄着为提着雀头杖的老人出现在门外时,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有来人,但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依旧忙着为手里的酒坛做泥封,还要赶着时间埋进地下。

    门里老人与门外老人,一个死活不愿意开口请人,一个脚下扎根说不走就不走,就像是耗上了一样开始较劲。

    光阴流转,提着雀头杖的仲老头生生在院门外站了两个时辰,自始至终都是伸长了脖子巴望院内那一大堆酒坛的架势,可他眼神越炙热,里头那位山羊胡老人就越不愿意让他进门来。

    直等到院中老人做完了手里的活,一镐头又一镐头挖好了坑埋了酒,再将土填回去踩瓷实,尘埃落定,仲老头依旧还是不曾离开,被逼无奈的山羊胡老头才叹了口气,没好气念叨了一句,“他娘的装什么犊子,你个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老夫难不成比你家夫子的面子还大了不成?”

    门外的仲老头闻言终于嘿嘿一笑,提着拐杖搓着手笑眯眯进了院中,看着那个一脸冷笑的山羊胡老头,满脸狗腿表情讪笑道:“祁先生这话说的,您与我家夫子是旧识故交,我这个当晚辈的哪里敢不讲规矩,要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您,我回去就得被夫子骂死!”

    山羊胡老头嗤笑一声,斜睨着仲老头,阴阳怪气道:“这话让你师兄来说,我还能信个七八分,你个狗东西偷喝老子的酒还少了?你又什么时候是个怕挨骂的人了?”

    这话说得仲老头有些尴尬,这一刻跟他那个徒孙一模一样,先是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才尬笑道:“祁先生你可冤枉我了,我以前搬回去的酒,全是孝敬我家夫子的,我可多一口都没敢动。”

    山羊胡老头看着这个睁眼说瞎话,吹牛皮连个草稿都不打的家伙,被气笑的同时也有些无奈,这家伙连在他家夫子面前都敢撒泼打滚,在自己这里能给面子说几句瞎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老头也懒得废话,只是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老人,冷哼道:“有话说有屁放,没事就滚蛋!今日老子的酒你是一口都别想带走,否则别怪本座打烂你的狗头!”

    仲老头赶忙摆了摆手,笑嘻嘻道:“不敢不敢,我今日就是刚好路过学宫,所以想着进来探望一番,看一看前辈各处可好,回去也好跟我家夫子报个平安不是?”

    山羊胡老头闻言再次冷笑一声,反讽道:“你这老东西要是不偷我的酒,我就哪里都好,你不来看我就更好!”

    一句好话都没捞到的仲老头一瞬间满脸的委屈,直接一骨碌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祁先生你可是太伤人心了,大家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说交情深不深,最起码也该来者都是客嘛!好酒好菜就不说了,你这上来就一口酒香都不让人闻,咱还是不是一个墙角里撒尿的兄弟了!”

    山羊胡老头被这滚刀肉给嚎得有些头疼,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最后才没好气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最多准你在学宫里头打一架,再多了想都别想,什么酒香酒气,一口也没有!”

    前一刻还在号啕的老人瞬间收声,竟是干打雷不下雨,此刻直接直勾勾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山羊胡老头,有些不确定般再次问了一句,“真的?”

    山羊胡老头不顾威仪翻了个白眼,“至多给你半个时辰,你要是完不了事,别怪老子踹你进天牢!”

    仲老头直接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问一口酒都不给?”

    这话再次成功气到了那位祁先生,老头儿一瞬间火冒三丈,顺手抄起手边那把镐头,直接就朝着仲老头冲了过去。

    前一刻还坐在地上撒泼的仲老头此刻哪里有什么苍老之色,直接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一边大声嚷嚷道:“祁老头你过分了!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就不说了,你咋还能追着打人呢?”

    提着镐头的山羊胡老头追到院门处才停了下来,也没有再往远处追,只是指着跑得远远的仲老头骂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让你进门就不错了,敢再多说一句,老子让你半个时辰变成一炷香!”

    仲老头此时已经转过身往论道碑林那边走去,闻言只是高高抬起手摆了摆,回了一句,“不用不用,一盏茶就够了,用不行一炷香。”

    山羊胡老头站在门边,此时脸上反倒没了多少怒意,只是微笑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老朋友,沉默无言。

    他从很多年前就呆在这座学宫里,不爱听那些废话连篇的老东西们胡说八道,就只能足不出户用酿酒来打发时间,只可惜他一把年纪却耳聪目明,有些声音即便他不想听,都能生生往耳朵里灌。

    今日这老头来得刚刚好,也好好叫那帮废话太多的老东西们看一看,什么叫干脆利落,以直报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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