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云帝国长安城,近日以来都有些人心惶惶,因为皇宫内外都在传皇帝陛下病危,极有随时驾崩的可能。
李玉瑶跟小师姐李竹搭乘跨洲渡船到达礼官洲长风渡口之后,自一洲东南御剑远游回返长安,大约用来半个月的时间,才在云头上遥遥见到那座高大的城形轮廓。
二人驻足云头,小师姐李竹顺手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笑道:“这就算是到地方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李玉瑶闻言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平静道:“有些事其实无所谓准备好不准备好,既然我爹他们都已经准备要开局了,那我只需要跟着做事就是,没有其他太多话可说。”
李竹闻言笑了笑,再次喝了一口酒,酒葫芦上那根红绳在风中飘飘荡荡,明艳非常。
李玉瑶转头看了眼小师姐,想了想之后轻声道:“小师姐,这一趟你就先回骊山吧,我估计你若在场,有些人不敢动手。”
西河剑宗门下十二弟子夜雨剑仙,成名江湖已久的剑道高手,虽然只是九境仙人,但也足以正面放对一位十境大修士而不落下风了,更重要的是,有这样的一位西河门下剑仙在场,对于某些人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震慑。
承运皇帝李开元这一家子,皇帝不能修炼所以并无修为在身,皇后与君同心,虽然早些年有人说过她也是修行天赋极高的修道种子,但是嫁给皇帝之后也就没再理会过这件事。
晋王李琮是皇长子,极大可能就是下一任帝国皇帝,所以同样没有修为,剩下的齐王李璟其实是可以修炼的,但不知为何从小就被皇帝爹跟皇兄一起按住了一颗脑袋,加上他本身惫懒,所以也没有修为。
一家五口人到了最后,其实就只有天赋异禀的姑娘李玉瑶一人成了修行中人,还被西河剑宗女子祖师收到座下成了关门弟子,如今已是七境金丹剑修。
承云王朝堂堂三品,帝京长安城中包括神策军,也包括龙首塬上那座宗祠在内,藏龙卧虎,神仙极多,却偏偏只有坐在龙椅上的这一家子没点手段傍身,很有些底气不够的意思。
帝王权术之内,法术势三道缺一不可,史家有言,“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可在这一世的皇帝这里,却恰恰是反过来的。
龙首塬上那座宗祠之中,有人敢光明正大不将皇帝之尊放在眼里,并且敢越过皇帝擅自遣使去往石矶洲南岸找那燕云王朝谈买卖,有个很大的原因也是在这里。
李玉瑶虽然拜在了西河剑宗门下,且还是二代祖师之中的小老大,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在某些老古董眼里,她其实就只能算是个细枝末节,拿她做买卖可以,但她本身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对于宗祠某些逾矩的做为也起不到太大的约束作用。
小姑娘告别了小师姐,二人云头分别之后,她便一个人下了云头去往长安城前,依旧是背剑佩刀的打扮,但此时的佩剑已经从“万年”换成了“七里河”。
进入长安城前,小姑娘回头看了眼西侧天幕处,若有所思,但也仅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直接转身进了城。
……
龙首塬柱国宗祠之中,近日有不下十位李氏皇族柱国供奉一直在密议之中。
这场密议最早的起源来自那位去往石矶洲南岸的宗祠使臣,其人自石矶洲回返承云之后,直接将楚元宵其人假借武神境肉身单挑了整座燕云帝京一事,原原本本回报给了宗祠之中这帮柱国供奉。
楚元宵是何许人,即便是柱国宗祠里一帮老神仙们不出门也还是知道的,皇子李璟跟着那个少年人走了一洲陆地,如今更是光明正大称之为“姐夫”。
当初李乘仙问剑龙首塬,抢了那把佩剑“七里河”却没有带走,而是转手就交给了李玉瑶,可那位剑道魁首再一转手又成了那个少年人的师门之一。
皇室宗正卿李出尘离开了长安城,不知去向,可最近还有小道消息,说是东海高阳城那边有人剑斩龙君,而出剑之人来自北海镇北台,更是西河剑宗门下,那个少年人同样在场。
再加上燕云王朝的某些事被那个名叫楚元宵的少年人假借武神境组织,所有这些事连在一起看,就很值得让人玩味。
当初皇帝李开元借狄州一事布局,换了狄州郡守和神道城隍一事,其实已经引起了整座宗祠的警觉,这个总是看起来文文弱弱不显强势的承云国主,在那一手环环相扣的伏笔手段上,成功惊住了宗祠之中的这些老祖宗,也让他们开始怀疑皇帝李开元是不是会有意针对柱国宗祠。
雄才大略之人从来不愿意看到自己手中权柄还有旁人插手的余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而柱国宗祠与历代承云皇帝之间,恰恰就是这个矛盾最为明显。
最近皇帝病危一事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本身看起来就极其古怪,又是一个玄玄妙妙的时机上有了这么个局面,再加上那位已经是明面上皇位继承人的晋王李琮,从很早前就表露出对柱国宗祠的极大不满,那么眼前这一场皇位传承,就不可避免成了各方之间必争的一场棋局。
在柱国宗祠眼中,皇帝宝座只要是李氏中人来坐,那么是谁都可以,但宗祠是承云王朝最大的靠山,就绝不能倒!这是高祖皇帝打下承云江山之后,皇室社稷要永远握在李氏手中的保证!
后辈子孙若不孝,想要扳倒柱国宗祠,那么皇帝当然就可以换个听话的人来做,只要李氏江山还在,柱国宗祠也在,二者相辅相成,则承云就还会一直在,宗祠中人将来大限到来魂归轮回,就也能对高祖皇帝有个交代!
看似平静的长安城,实则因为皇帝李开元病危一事,已然暗流涌动,听命于皇帝的神策军也开始了频繁调动,在皇城各处增加防卫,以防皇帝病重期间,有人图谋不轨。
今日李玉瑶回返京城长安,这一幕无异于在一锅浓烟滚滚的沸油中倒入一捧冷水,一瞬间整个帝京长安就像是沸油四溅一样炸开了锅。
白衣少女李玉瑶几乎只来得及回到宫城看了眼缠绵病榻的皇帝,随后就被柱国宗祠遣人召见,要她到龙首塬上那座金碧辉煌的宗祠大殿之内议事。
紧接着,负责监国的晋王李琮,在妹妹李玉瑶还没走出皇城之前就传了一份监国诏书给神策军,下令宫城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理由是皇帝病重,此时必须加强宫城防卫,以防不测。
这个理由自然是恰当的,但在有心人眼中看来,晋王此举无异于当面挑衅龙首塬上那座大殿,扣下李玉瑶不让出皇城这个举动,等于直接无视了柱国宗祠遣使召人的传令。
皇城内外立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气氛肃重。
今夜长安灯火通明,神策军当初用以防备李乘仙时曾用到过的那些诸如弑神弩之类的大杀器,无一例外再次被搬上城头,且有意无意都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同样灯火通明的自然还有长安城之外东北角上的那座龙首塬,上万年间陆续积攒下来的一大堆柱国供奉,在看到那些帝京城头的大杀器全部对准东北方向的时候,无一例外火冒三丈!
老夫兢兢业业千百年,就是为了承云王朝的江山社稷而计,劳苦功高且不去说,光是这一份持续数千上万年的苦心就足够好好说道说道,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家禁军的兵锋所指,好你个皇帝李开元,你们一家子这是要造反不成!
得姓始祖德明皇帝已有多年不问世事,宗正卿李出尘离开长安城,看样子已经是去了镇北台,压在柱国宗祠头顶的两座大山二去其一,所以在这一瞬间,坐实了皇帝要造反的柱国宗祠立刻就不再忍让,直接从那座金碧辉煌的宗祠太庙之中冒出来一大堆修为绝顶的仙家老祖宗,人头数不下二十位,最低都是十境!
这一刻气势煊赫的柱国宗祠,甚至有些类似于当初领军到了盐官镇的那位酆都鬼侯墨千秋,带着二十多位武圣兵压盐官大阵,同样的凶威滔天,同样的气势磅礴,只是对阵的双方都已经换了人。
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晋王李琮,其实对今夜局势早有所料,所以在双方真正对峙起来的那一刻,他已然披甲佩剑登上了长安城东侧的城头,身后跟着一大堆神色凝重,但战意滔天的神策军中武将,冷冷看着那头如同卧地猛虎张开虎口的社稷宗祠。
宗祠领头之人名为李无量,是整个承云王朝皇室中,除了德明皇帝与宗正卿之外修为最高的一个,十一境闻道的大神仙,此刻也自然而然成了宗祠出手的领头人物。
李无量脚踩云头,一脸冷笑看着站在城头的李琮,冷冷道:“李琮小儿,你父病危卧榻有驾崩之危,你身位监国不思朝堂社稷安稳,竟敢兵锋所指针对我柱国宗祠,难道是想篡位谋国不成!”
这个说法不可谓不凶狠,皇帝病危皇子篡位这种事,整个天下九洲万年青史之中,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回了,此刻拿到这里来给李琮扣帽子,就是恰如其分刚刚好,只要坐实了他假借监国大权来篡位的罪名,那么柱国宗祠这边就算是站住了大义。
晋王李琮此刻一身戎装,英武威严,丝毫不显文弱气,面对那位旁支老祖宗李无量的指摘,他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对方,没有丝毫的慌张之色,也不怀疑身后的那群神策军诸将之中会不会有人犹疑,语气淡淡道:“本王篡位与否,自有史官铁笔,只是尔等身为皇室供奉,却在父皇病危之际,意图囚禁皇帝嫡女,这样的行为可不像是诸位老祖宗该做的事。”
双方之间心知肚明,宗祠之所以火急火燎要在李玉瑶刚进长安城时就将她召往龙首塬,目的就是将她控制在那座宗祠之内,有事则以她为质,无事则将她留在宗祠之中成为供奉之一,从此再不得离开宗祠,总之无论如何,只要李玉瑶今日去了龙首塬那座山头上,想要再下来就只会比登天还难。
但是此刻,既然这话被李琮说破,李无量自然不可能再承认他们的谋划,只要宗祠这边站住了大义,那么他李琮再说任何事都只不过是狡辩而已。
“小儿放肆!”李无量冷喝一声,满脸愤怒道:“宗祠召李玉瑶觐见,只是想要问她为何将那事关皇朝安稳的螭龙玉佩赠与旁人,又为何还要将镇国剑之一的万年也送出去,这是我皇室宗祠职责所在,再正常不过,何来囚禁一说?”
说着,李无量又突然冷笑一声,“若是李玉瑶能给我等一个合理的解释,则自当无事,可尔等却在此时突然封闭宫城,刀兵相向,意欲对我宗祠图谋不轨,莫不是你们还有什么私底下见不得人的算计,怕被我宗祠察觉吧!”
这就又是一顶大帽子,连带着李玉瑶的头顶一起扣,叫所有人都认为这对兄妹图谋不轨,有篡位之嫌,哪怕只是怀疑,也能让对方军心浮动,战力不坚。
神策禁军守卫皇城已有万年,战力彪炳历来冠绝承云诸军之最,也是从承云立国时起就一直跟在承云皇帝身边的羽林亲卫,当属国之神器,也是历代皇帝最大的底气,还要超过掣肘皇权的那座宗祠。
此刻李无量的每一句言辞,都意在动摇神策军心,只要他们出兵抵抗的决心稍显动摇,那么没有太多修为本事傍身的皇帝一家,就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随便摆布了,仅李玉瑶一个七境金丹而已,又没有护道人跟在身边,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今夜的长安城就在这样一片肃杀之气中整整对峙了一夜,城内城外各有说辞,负责守卫皇城的神策军也始终不曾有任何松懈,无论那柱国宗祠中人如何挑拨,城头上的守城军士,也包括军营中轮值的军卒,衣不卸甲,枕戈待旦,就是准备好随时开战的架势。
……
楚元宵刚回到小镇的那一天,被少年亲王李璟提着柴刀追了小半座盐官镇,小镇旧址之内的那些老镇民们当然都知道这个背剑又佩刀的,被那王景追得满街跑的少年人到底是什么人。
大概是有些意外于这个镇东口的孤儿,三年不见就已经改换了面貌,还背着剑佩着刀,看起来像是修行中人,所以两个少年人一追一逃跑过半条街的时候,很多人都有些诧异地驻足下来,好奇打量着那个今时不同往日的少年人。
如今的盐官镇也已不再如当初盐官大阵还在时一样了,小镇上落户了很多后来人,而每日里路经此地去往返凉州的人也不少,所以镇民们几乎都已经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跟他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的修行仙家。
没有了大阵封印和甲子之约,也不再会有人刻意抹除镇民的记忆,很多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尽人皆知。
李璟追着楚元宵一路从小镇洞口跑到了五方亭那边,遥遥看到那位韩记食铺的韩掌柜一如往日蹲在食铺门口,手中端着半碗瓜子,一如往日又在笑呵呵与过路人打招呼。
韩夔看到街东头跑过来的楚元宵的时候,脸上笑意好像还更多了一些,看见那少年人视线越过五方亭看向自己的时候,韩掌柜还抬起手中那只瓜子碗,就如当初楚元宵离开小镇前的某个时候一样,邀请他过去吃瓜子。
楚元宵脚下步履匆匆,见状先是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还真就走了过去,也没管身后的李璟。
少年王侯说到底也没有真混到大小不分的地步,更相信楚元宵这个家伙心底里有分寸,眼见他此刻朝着对面那位食铺掌柜走去,就很自觉停下了喊打喊杀的步履,四处看了看之后顺势蹲在了路口东北角的那间铺面台阶上,今日的小白道长还没这里摆卦摊,他就在这里等着那家伙来要跟他瓜子。
楚元宵走到韩夔面前的台阶下面,没有急着从韩掌柜伸过来的那只碗里抓瓜子,而是先恭恭敬敬朝着这位裤腿编在小腿上的食铺掌柜抱拳行礼,认真道:“谢过韩叔先前护送一程山路,送我出凉州。”
原本还在笑呵呵让瓜子的韩夔,在听到少年人这话时不由微微眯了眯眼,定定看着少年人片刻后才道:“我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还有这回事的?”
当初楚元宵在临茂县那座山林前杀妖之后,第二日才起程穿林去往对面的临茂县城,少年人身形没入林间后,曾有个中年汉子与那位凉州薛城隍一起现身在那座林前小山丘上,那人正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有些憨厚质朴的食铺掌柜,韩夔。
楚元宵那一趟江湖路,一路上有很多人现身帮忙,但也有一大堆江湖人虽然跟在他身后,或是走在他身前,却始终不曾现身出来让少年人知晓,眼前这位韩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楚元宵听着韩掌柜的话,并无太多遮掩,笑着道:“其实只是猜测,估计我身后应该还跟着别人,想来想去就觉得是您的可能比较大。”
韩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所以刚才那句致谢其实是试探?”
楚元宵笑着点了点头。
韩夔哈哈大乐,抬起空着的一只手一拍大腿,笑道:“嗑了这么多年的瓜子,也就今日这一碗好像格外香!”
少年依旧不曾说话,不过倒是顺手从碗里抓了一把瓜子,走上台阶去,学着韩夔一样蹲在了他身侧。
韩掌柜也不见外,开始一边磕瓜子一边看了眼对面那个蹲在台阶上的少年人李璟,轻声道:“既然猜到了是我送你出的凉州,那想来这里还有些旁人在,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楚元宵此刻刚好磕了一颗瓜子进嘴,闻言抬手将两片瓜子皮从嘴里吐出来接在手中,学着韩掌柜一样堆在面前的地上,然后才点了点头,道:“猜是猜到了,但是为何他会在这里还没猜全,不过这个目前还不是很重要,我倒是有笔账要先好好跟他算一算。”
韩掌柜听着少年人这句略带怨念的言辞,不由地咧了咧嘴角,识趣地没有说什么,有些人之间的事不是他这样一个闲散人能插嘴的,能问出刚才那句话其实也不是他的本意,是有人想听少年人的回答而已。
楚元宵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在说完了一句之后就换了个话题,道:“韩叔既然有修为在身,想来当初小镇上发生的一些事您应该也没忘?”
韩夔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双方之间其实心知肚明,楚元宵所说的“没有忘”三个字,指代的就是最后那一趟甲子之约时,发生在小镇上的所有事。
儒门亚圣在现身后曾顺手抹掉了小镇百姓关于之前事的一些记忆,韩夔若是普通人的话,就理该与其他人一样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但既然他后来特意亲自护道礼送楚元宵出凉州,那么就说明之前双方之间发生的一些纠葛事,他其实是记得的。
少年人看着身侧掌柜点头承认,他也便笑着点了点头,手中的瓜子此时嗑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回台阶下,回身看着韩掌柜道:“路先生以前常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么我与韩叔还有柳婶之间的那笔债也就算到此结束,咱们各有所得一笔勾销如何?”
韩夔大概是对少年人这个说法有些意外,他本意只是想着能在少年人这里种下一些善因,求一个将来楚元宵与儿子韩元赋之间的握手言和,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人一趟江湖路走回来,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楚元宵自然看得见韩掌柜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些他心中所想,于是就笑道:“这样的结果其实应该是最好的,至于我跟韩元赋之间的事,可能还会有一些别的典故在里面,不适宜在这里直接结束。”
韩夔蹲在地上没有起身,但听到楚元宵这话时,他还是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中更多的其实是担心。
当爹的都不希望儿子遇上什么太难的难事,眼前这个少年人已经跟三年前不一样了,但他此刻说自己与韩元赋之间还有些别的典故,那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楚元宵此时虽然依旧站在台阶下没有动,但已经转过头去看了眼那个背着卦袋,提着卦幡从南街那边走出来的小白道长,随后才转过头来看了眼韩夔,笑道:“韩叔不必担心,我说的跟韩元赋之间的典故其实也不全是坏事。真要说起来有仇,我跟云林宗的仇可能还更大一些,跟你家韩元赋的话,其实也还好。”
壮硕汉子此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去摆卦摊的小道士,但他倒是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听着楚元宵说出来这话,终于是稍微安心了一些,好在自己当初那场有意求和的护道礼送算是起了些作用,以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心性来说,他既然能说出这些话,想来结果就还好。
楚元宵见蹲在台阶上的韩掌柜脸色平静了许多,看起来是还想起身,就赶忙笑着摆了摆手,笑道:“您继续磕瓜子就是,我这趟过来其实就是说一声而已,您也不用太客气。”
说罢,少年人准备转身离开的,但转身一半之后又突然脚下一顿,抬头看了眼这间食铺两侧新扩出来的那两家铺面,并未看到那位柳掌柜的身影,想了想之后又对台阶上面色有些怔忪的韩夔笑道:“有些事…其实咱们这些人知道就好了,已经忘了的人也就不用再多提醒了,您说是吧?”
韩夔原本有些愣怔,但猛然听到少年人这句话时,他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了眼一脸笑意的楚元宵,沉默片刻后猛然一笑,朝着少年人点了点头。
楚元宵见韩夔彻底放下心来,这才回以一个同样温和的笑意,摆了摆手笑道:“劳烦您代我跟柳婶儿问个好,以后有空闲的话,再来您这边买糕点。”
韩夔此时终于又回到了那个跟先前一样的憨厚样子,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楚元宵说完了该说的话,也就没再多留,转过身去绕过那座已经于普通凉亭无异的五方亭,朝着对面头对头凑在一起分瓜子的李璟和小道长白生走去。
台阶上,少年亲王李璟与那位一身青色道袍的小道长白生两人,此刻正乐乐呵呵分着李璟揣在兜里的一把瓜子,两人当了快两年的好朋友,如今已是熟稔至极。
小白道长也没觉得自己蹭人瓜子理亏与否,还在理所当然跟少年李璟讨价还价,“我说姓王的,咱俩这么久的好交情,你昨天就比我多分了一粒瓜子,今天就该到我多拿一粒了吧?”
李璟闻言满脸的不服气,嚷嚷道:“瓜子是我的,我想咋分就咋分!多拿一粒怎么了?我要是不给你分,你就连一粒都吃不到嘴里!”
这话说得太脆生,一句话堵得原本还觉得占理的小白道长有些语塞。
两人正掰扯谁该拿多出来的那一粒瓜子的时候,楚元宵已经从凉亭对面绕了过来,面带微笑站在了瓜摊前,静静看着这两个家伙讨价还价。
小白道长果然是做买卖做久了的通透人,眼角余光看到卦摊前来了客人,立刻就顾不上那一粒瓜子的事情,赶忙转过身来,都没看清面前是谁,就先一步笑呵呵招呼道:“施主好眼力,我这算卦摊那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算啥灵啥童叟无欺,不知客官想算点啥?”
自卖自夸的小白道长说完了这段招徕顾客的言辞,这才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来人,然后就微微愣了愣,随后才笑道:“哟,这不是楚施主吗?三年不见,你这是江湖路走回来了?”
楚元宵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小白道长,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乐呵道:“可不是?这一趟可不容易嘞,出生入死,险象环生,大开眼界!”
说着,少年人顺势在卦摊前蹲了下来,也不给对方回话的时间,就又笑道:“就是不知道堂堂道门三掌教,在我的家乡呆了三年,呆得可还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