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白衣,白鞋,白发冠,鼠脸面具,半黑半白。全身还能看到别的颜色的地方便是长长的黑发,瀑布般垂到了腰间,辰远见过不少女人,也抚摸过女人的头发,没有一个女人的头发有眼前这个男人的黑亮,看起来就很柔顺。黑白鼠脸面具遮住了上半个脸,只露着尖尖的下颌与红润的嘴唇,下半张脸竟跟身上的衣物一样的雪白。细长的嘴唇的一角微微斜翘着,与面具上细长的眼睛配得天衣无缝,似是这样的下颌与嘴的上面就应该长这样一个鼠脸与鼠眼,这样的眼就只能配这样细长红润的唇,整个人似半黑半白的面具一样,半阴半阳。
“散仙竟真的很俊俏呢。”这是阴阳脸鼠妖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说着还轻轻摸了摸辰远的脸,末了还用修长又同样雪白的手指挑了一下辰远的下巴。阴柔又细软的声音让辰远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立起,辰远若非腿不能动,早已一个纵身出了大门,离这妖人远远的,走之前一定要踏这阴阳人一脚的。
“我今天本来很忙的,差点都没能抽身过来,得知你来了,我是特地赶过来送你走呢。”阴阳鼠妖轻柔的说着,语气仿佛是像来给辰远送什么好吃的一般。
“没有枉费我那么辛苦的做了一出趣事引你前来,你若是不来,真真会气病我呢。”阴阳人竟有些委屈。
所有的算计竟也是出自这白鼠之手。辰远惊得看向乌慎,乌慎笑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不置可否地点着头。
“辰大哥就没有什么可说可问的吗?”白鼠轻柔的问着,语气竟像是在乞求。
“我与你可有什么仇怨?”辰远盯着白狐,问道。
“怎么会呢辰大哥,你我素不相识,我倒是听得辰大哥的威名很久呢,武功高强又仗义疏财,为兄弟两肋插刀,随心所欲,除恶扶弱,大侠之风。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第一人呢。”辰远并不作声,白狐又道:“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事,又怎会与人结怨呢?众人敬仰怕是都来不急吧。”
辰远依旧不做声,只是定定看着白鼠。
“只是我有些抱歉呢辰大哥,我喜欢看着强者在我的脚下挣扎,流血,呻吟。却依旧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睁着眼睛死去。”阴阳鼠满脸纯真地说道。
“而且,越强的,越年轻的,垂死挣扎起来就越是好看,越能令我快活呢。”白鼠的眼中竟是满满的天真无邪,像是期待长辈从身后拿出糖来的小孩,语气也像孩子一般。罢了又一摸辰远的面颊:“辰大哥若是死起来,是能令我发抖的男人呢,定然极为好看,最是好看。”
辰远的眼神很复杂,也愈发的冷漠。他知道,给这种人不论说什么,都不会令他有丝毫的改变。这种人将人看得与苍蝇蚊子并无多大区别,他们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将一个大活人虐杀,肢解或是用各种各样残忍的手法玩弄致死。就像普通人可以想也不想地打死一只苍蝇,孩童抓住蚊子后拔掉嘴放飞,或是抓住蝴蝶直接活着夹入书本中做成标本,亦或是故意追着踩死蚂蚁爬虫之类。在他们眼中,这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人和苍蝇,都只不过一条生命罢了。蚊子爬虫若是像虎豹一般大,人也只是食物而已。辰远对这样的人,一向是懒得与之对话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歪理,这套歪理甚至能迷惑不少人的心智,看起来非常有道理,并且比你的道理高明出很多。他们若是能觉得自己错了,那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辰大哥貌似很不爱搭理我呢,是累了吗?”白鼠道。
“我知道的,人一害怕,有时就会止不住的腿软,无力,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使不上呢。”白鼠又道。
“那么我们便开始吧,这么好的东西,却不能慢慢赏玩,都怪我今日太忙了,一会还要去忙呢。可惜了,好可惜,好心痛。”白鼠一直在自说自话,说完面露痛苦之色,起身看向被定住的众人,只几眼便走向彭老太爷:“看来看去还是彭前辈的剑最好呢,宝剑配英雄,这样的剑才配沾散仙的血,割辰大侠的肉。”
“老爷子竟不肯借剑给我吗?”白鼠拽了两下没从彭太平的手中拔出剑来,有些生气:“朱小弟,快来,掰开老爷子的手。”朱峰颠颠地跑过去掰开彭太平的手,乌慎也笑呵呵的看着他俩。
这是第一次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辰远猛的举起手,仰头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像他上次与顾明对饮一般——他手里有净瓶的,里边有“甘来”,也就是解百毒的“归去来”。刚才竟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一般。
可是口中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清凉,传来的只是耳边三人的大笑,瓶子竟是空的。乌慎捧腹道:“辰大侠,大家都是心思缜密之人,你此举似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接着又道:“你真以为我仅是麻痹了你的双腿,便敢任由你提着可解百毒的‘甘来’在手么?你真以为朱峰钻进桌下就只是给你椅子上撒了一把‘软娃废’么?”说罢看向朱峰,朱峰从胸口掏出一个瓶子,得意的晃了晃。
辰远看了看手中的空瓶,瓶底赫然有一个小眼,瓶身还粘着些泥巴。叹息道:“我拆穿你身份时你大笑间引得剧烈咳嗽,竟是在给这矮子打暗号。拍桌子叫一声好,却是为了掩盖刺穿瓶子时轻微的振动和声响,我还以为手上一振是你拍桌子给震的,早知道看一眼桌下了。”转念又道:“也不对啊,瓶中渐空,手中渐轻,我就算上身反应迟缓了,也当感觉的到的。”
“哈哈,这便是这朱兄弟的妙处,他手中极细,不管掂什么东西,说是几两几钱,便分毫不差。放出来多少水,他另一个手便出多大的力拽你的瓶子,直到完全放空。再同样边撤去力道边粘上等重的泥巴便可,这过程中可出不得一点差错。这才是秋血堂血衣使的一点微末本事罢了,不值一提。”乌慎笑道。
“不值得不值得。”朱峰喳喳地拍手。
“你如此心思细腻之人,竟也能在我们面前出这般的洋相,看来是真的无路可走了。”乌慎说着,又看一眼辰远,扭头对白鼠道:“没意思了,动手吧。”
“老爷子,问你借个剑而已,又不是不还你,怎地如此小气呢?”阴阳人并未理会这边,又对朱峰道:“让他给我跪下。”朱峰便踢两脚彭老爷子后腿窝,“呀,他眼神好凶,好害怕。快转过去。”朱峰便把彭老爷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众人跪着。“惹人厌死了,竟瞪我,那眼神,好吓人,今晚是睡不着了。”说着便提着剑走向了彭老爷子,“真真惹人厌,杀了吧要不。”自言自语间便揪着彭老爷子头发,剑从头的一侧扎进去,便从另一侧出来了,通红的剑尖还滴着血,彭老爷子的头便像吃着只剩下一颗的糖葫芦,乌慎都不免打了个寒战。阴阳耗子脸完事忙松开揪着头发和握着剑柄的手,分别在彭老爷子的两肩擦了擦,擦完顺势一推,糖葫芦便‘砰’地趴倒在地下。阴阳人这才转过身来,还在互相擦着手:“俊俊的好哥哥,这下终于该你了。”
辰远缓缓闭上了眼。
白鼠过来一脚将辰远连人带椅子踏翻在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长鞭来,二话不说照着辰远身上便用尽全力般地抽打。咬牙切齿,一语不发,隔着面具也能看出表情的狰狞,仿佛刚才柔声细语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辰远终于疼地忍不住了,腿动不了,也站不起身,便挣扎着向门口爬去。
“哈哈,你终于知道疼了吗!”白鼠狰狞着道。
“天下第一也会疼的吗?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也会疼的吗?”白鼠癫狂地说话间已有口水从嘴角流出,发觉自己失态,忙“嗤”地吸回去。
“疼了为何不求饶!为何不呻唤!为何不哭爹喊娘!”辰远紧咬着牙不发一声的样子似是令白鼠有些愤恨。
“锵”的一声,白鼠从被定住的一人腰间抽出佩剑来,猛地划向辰远的背,一道深深的血印便透过划破的衣服往外渗着血,疼的辰远猛地仰起了头,顿了顿便又向门外爬去。
“哈哈,人啊!都会干蠢事!天下第一也不例外!”白鼠狂笑着又是一剑。
“啊!”辰远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更加拼命地爬向门口。这一声惨叫令白鼠兴奋极了,像是听到了悦耳的仙乐一般,张开双臂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在享受,连忙又重重划一剑。
“任谁都是怕死的!求生的欲望只会令人干出蠢事来!你便是爬出门去就能逃得掉吗!”白鼠又是一剑。
“你若一声不吭一下不躲,我此刻定然已经结果了你!可你竟与普通人无甚两样!我就偏不让你痛快!”说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这道伤口也就深了几分,皮开肉绽的样子像开了花的馒头。
“啊!”期待的惨叫又在耳边响起。辰远似是也觉得丢人,死前被人凌虐,还疼得惨叫,江湖好汉流血不流泪,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惨叫算怎么回事,传出去真丢死个人。终于爬到了门边,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截锦袍,塞在嘴里紧紧咬住,坚定的眼神像是在宣誓:我决计不会再喊一声。
这可逗乐了白鼠,也让他更加兴奋,又缓缓举高了剑,嘴角挂着邪笑,我看你喊是不喊,我看你叫是不叫。
可是辰远也笑了,眼睛竟比白鼠眯得还细,还弯。白鼠惊愕地顿住了身形,定定地看着地上趴着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笑。
乌慎皱了皱眉头,忽然猛地夺过朱峰手中的瓶子,看了一眼,道:“不好!”
话音刚落,辰远一掌拍地,人便腾空而起,原本麻痹着的双腿化作剪刀,直取白鼠面门。白鼠竟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侧身便躲过这平平无奇的一招,哪知辰远划过他身旁,一蹬他身后顶梁柱,人便向着门口激射而出,再度从他身旁掠过之时手中寒芒一闪直取白鼠脖颈,白鼠连忙一个后纵,匕首便划破他胸口的衣衫,又划破贴身软甲,在胸口留下一道深槽。
“啊!”白鼠尖锐高亢的声音划破了彭府的夜空。待朱峰追上院墙之时,只远远看到辰远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别追了,他若一心逃起来,这天底下怕是没人能追的上!”白鼠红着眼,恨恨地道。
“我看他咬着锦袍就觉得不对!这贼子!一开始是拿那截锦袍塞住净瓶口的。丢在地上之时竟用甘来将之浸湿了!看!瓶中药竟少了一小半!”乌慎同样恨恨地把瓶子墩在桌上。
白鼠面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竟浅浅地笑了。
“对不起啊各位,东西忘拿了。”一个声音伴着一道快如闪电的迅疾身影“唰”地窜至三人跟前,三人刚做好防御姿势,这身影又“唰”地窜出了门外,三人正纳闷,却发现不见了桌上的瓶子。待朱峰又追到院墙上时,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依旧消失在刚才那处远方。
白鼠笑的更甜了,看着垂头丧气走回来的朱峰:“这样的人玩耍起来才有意思,竟有着我也出乎意料的心思与动作。”又看了眼院墙,转头对乌慎说:“仅这一手回马枪,天下间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智计和胆识。”乌慎也跟着啧啧赞叹。
“不好意思啊救个人。”白鼠与乌慎评论间这道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迅疾的身影又来了。一把抓住彭九,提着便又射向门外。只是提着个人终究跑不快,刚到院墙边,便被侏儒拦住了去路,身后白鼠和乌慎也站定了,三人将辰远围在中间。辰远忽地将彭九扔向墙外槐树,大喝一声:“小归!大伙儿动手!”
只见槐树上飞起一道白影,身法竟也似辰远般迅疾,接住彭九,足尖一点墙头,如离弦之箭般劲射而去。顺便大喝一声:“兄弟们放箭!”
“什么?!”三人惊恐地看向四周,四下找掩护,白鼠纵向院中巨石后蜷缩抱首,乌慎一个闪身藏在一颗桃树之后。朱峰未来得及躲闪,慌乱间只觉脖间一凉,而后又一热。献血已湿透了胸襟。那人便跳起来轻轻一点自己的头顶,飞出墙外。临走时还小声念叨:“短腿腿每次还追的快的很,好在个儿不高,当个台阶正正好。”朱峰原本双手捂着脖子止血的,听完之后气得不轻,气血翻涌之下血竟再也止不住,鲜血从脖子间喷将出来,人也仰着倒下了。
白鼠和乌慎等了半天也听不到箭雨呼啸的破空声,露头一看倒在血泊中的矮子朱峰,墙头树梢都有麻雀在停歇着喳喳叫,心知又被耍了,只有那道身影一人而已,哪来的放箭的大伙儿。乌慎胡子被喘出的气吹的翘起,始终觉得有趣的白鼠也不再笑了,脸上了露出了阴寒之色,目中更显阴狠。
“他妈的!这辰远几时有的同伙!一路盯着他到青岗城的人怎地只看到他孤身前来!”乌慎老了老了,脾气倒是不小,骂起娘来格外的抖擞。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来:“真是气煞老夫!他那会说着近来遇到的趣事,说到他进门前在树上如何如何,竟被我打断了!他知道我要打断,故意的!”
“真是太有趣了,有趣的有些可怕。”白鼠看着院墙喃喃着,“谁又想的到,能杀两次回马枪呢?刚才第一次若是少有人能如此,那这第二次,这天下间,怕只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