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开口对身边的小少主说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这处的天地气运絮乱如麻,对我辈修行者来说并非益处,需赶快撤出。”
伯庸眼神闪烁不定,像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对身旁的老者轻声问道:“沈爷爷,可否破例出手一次将那人诛杀?”
伯庸不知为何,见着了那个粗衣少年后,道心剧烈颤动,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湖之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伯庸大惊,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对一个村野泥腿子产生一丝恐惧!这种莫名的恐惧让伯庸对少年逐渐心生杀意,若不是不将其斩杀只怕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心魔。修道一行,最为忌惮心魔,这也是伯庸不惜破坏规矩,也要执意将夏承逸诛杀的原因所在,对于他这种天骄之子唯有斩却心魔,道心通彻,才可大道可期。
沈禾微微一愣,“少主为何会对那个泥腿子少年心生杀机?”
伯庸脸色阴沉闪烁不定,“沈爷爷,我方才道心震颤了一下。”
沈禾有些惊讶,自家小少主的修行体质本就是能使道心清净,明镜澈水,这也是为何他比寻常同辈弟子修炼破境更快的原因,他人也许会因为道心受到外界影响而使得修行受阻,但伯庸却不会。
沈禾沉声道:“少主可是从那泥腿子身上瞧见出了什么东西?”
伯庸摇摇头。
沈禾略作思量后,开口道:“既然少主发话了,那老朽就破例出手一次,不过并不是要击杀他,贸然出手只怕会惹得那儒家圣贤陆然心生芥蒂,到时恐怕会被他直接赶出小镇,不得踏入镇中半步,况且如今小镇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暗中盯梢此处,若是悍然暴露身份的话,只怕会惹来我云台宗仇家的注目,虽说我云台宗子弟不惧他人,但此次下山少一事总归比多一事要好些。”
沈禾一步跨出到了夏承逸的跟前。
夏承逸见状眼神一凛,这几日他也是见识到了所谓的仙家术法,此刻见那老者一步便从几尺外的位置瞬息到了跟前,心弦不由一阵紧绷,但面上依旧不改神色。
高大老人用娴熟流畅的小镇方言土话说道:“年轻人,你可是住在此镇的?”
夏承逸点头问道:“老先生是有事吗?”
沈禾笑道:“老朽与我家少爷初来乍到,对小镇还颇有不熟,也是希望小哥能为我们带路指个方向,告知一下那付家该如何走,我和我家少爷本是京城人氏,而老朽的家族与这小镇的付家也有着颇多的渊源,所以此次不远万里从京城赶来,也是为了寻亲访友,续上之前的那一段缘。”
沈禾倒也没说谎,龙泉付家确实与他们大秦云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付家老祖当年乃是云台宗下宗云霞山的外门弟子,因天资平平,未曾进入上宗云台宗内,后续也是下山回归家族中,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执掌家族,往各大宗门帮派中输送了不少天资尚可的弟子,这百年之中也是开枝散叶,京城之中都不乏有着付家弟子的身影。
夏承逸视线越过高大老人看向他身后的少年。
伯庸对上了夏承逸的双眸,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说道:“大哥哥,能不能告诉我和爷爷那付家该如何走?”
不曾想夏承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付家该如何走,我在小镇外边住了多年,也是刚刚才搬到小镇来,还不熟悉街坊邻居,你要不要问问别人?”
沈禾循循善诱道:“年轻人,说谎可不好,你看我主仆二人长得可像是坏人?”
夏承逸挠挠头,“老先生,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试着去问问小镇上住的其他人,也许他们会知道。”
伯庸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沈禾失声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那你,我和我家少爷二人再寻他处问路便是。”
最后高大老人拍了拍夏承逸的肩旁,看似随意一拍,实则却暗藏玄机,这一拍使得少年的窍穴之中犹如决堤之河,同时亦是悄声无息以一道歪门邪道之术在少年心头之上种下一道邪祟种子,一不消几时便会被厄运产生,落下病根,最多活不过十年,对于这些普通百姓十年兴许很漫长,可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十年可能只是一瞬的事,到时伯庸的心魔自然而然也是消散无影,可以说老人的这一手极为阴恶,但却又没有越界,若不刻意去找寻很难发现这一丝被种于心头的邪祟。
夏承逸望着远去的主仆二人收回了视线,微微皱眉,不过也并未说什么,撒开腿就朝着铁匠铺子跑去。经过小镇中央那棵老榆树,见着个身穿宽大道袍的年轻道士,坐在以前老榆树树墩子上,身前摆了个算命摊子,翘着个二郎腿,老神在在坐镇桌后,一旁竖旗上还写着「吉凶福祸,料事如神」。
年轻道人见了夏承逸走过后,眼睛一亮,连忙起身招呼道:“诶,这位小兄弟留步!贫道观你上停偏狭,命宫泛浊,气色如烈火烹油,绝非吉兆啊,不过莫怕便是,只需抽上一签,贫道帮你算上一卦,自可以帮你逢凶化吉,躲过这场灾祸。”
夏承逸没有停下脚步。
道士犹不死心,提高嗓门,“年轻人,往日他人求着贫道解签,贫道都还不乐意,今日见你我二者有缘,特此为小兄弟解上一卦,消灾驱邪祟,当然了,贫道这毕竟也是小本生意,收取的费用不多,两文文钱便够,不过小兄弟若是觉得贫道卦象精准,多加一文喜钱也可,如何?”
远处的夏承逸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那道士立马齐声,趁热打铁道:“朗朗青天白日,小兄弟你是我这摊子的头位客人,相逢即是缘,贫道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只要你坐下,贫道可以为你免费算上一卦,保证消灾解凶,实不相瞒,我观小兄弟气虚步羸,恶秽缠身,非是吉兆啊,不过既然贫道见到了就不会坐视不理,恰巧贫道对于写黄纸符箓一事也颇有研究,可为小兄弟写上一道两道的护身黄纸符箓,到时只需贴在房屋门上,就可起到消灾除恶的效果。”
夏承逸微微一愣,转身问道:“你会写符吗?”
道士见夏承逸停下来了脚步,心中大喜,自己来小镇在这边摆了好几天摊了,也没见着个顾客光顾,一问是算卦的纷纷前来问卦,一说要钱全都一哄而散,这让出门想要找寻财路的道士扼腕痛惜,说好的淳朴民风呢,怎的一个个都贼头贼脑的。
到最后只有一个看着鬼灵精怪,一肚子坏水的小男孩过来瞪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坐到了桌前的小木凳上,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韩铁匠的大儿子,韩乾。
一大一小两个穷光蛋,相对而坐。
那道士正琢磨着措辞之际,没料到那人小鬼大的小男孩却是率先开口,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问道士是不是神棍来小镇上行骗的。
因为小镇先前便有一位看着仙风道骨的神棍道士恰巧路过小镇,口里说着小镇百姓听不懂的话语,自称是江湖上某一位德高望重的仙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是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把当时一众小镇百姓给唬住了,不过这老道最后还是为小镇每一户家中有儿女的看相算上了卦,大多都从老道这边讨了个上签好彩头,也只有少数几人没有抽到上签,其中之人便有夏承逸和当时坐在年轻道士面前的小男孩韩乾,这也是韩乾能将老道士记得这么牢的原因,他当时心中想的是,若是以后再见到那牛鼻子道士一定要把他那搓胡子全拔掉,一根不剩,让他没给自己算个好卦。
道士一听韩乾这么说当场就急眼了,贫道小本生意怎的可能做那欺诈之事,贫道行的端坐的正,身上不怕影子斜,莫要往贫道身上泼脏水,你若是再这么说贫道宁可不赚钱也不会给你开卦。
韩乾一听便没了兴趣,起身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朝着道士做了个鬼脸,然后扭过屁股转身就跑,留下一个满脸愤懑的道士。
这几日下来道士也是愈发的囊中羞涩,快要揭不开锅来的道士正打算收摊彻底封手之际,没料到来了第一位顾客。
道士哈哈大笑一声,“小兄弟大可放心,多的不敢说,贫道对于写黄纸符文一事颇为熟稔,不是贫道吹牛,寻常那些庙观之中写出来的符文大抵上还不如贫道所写的,你看如何?”
夏承逸将信将疑,与道士相对而坐,出声问道:“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夏承逸对于小镇的一些个地方习俗深信不疑,就比如每逢年节,到庙中花上个几文钱算上一签求个好彩头,少年觉得这道人既然敢在小镇上摆摊算命,就肯定有几分功力在身上。
道士微笑道:“贫道名升单姓一个姜字。”
夏承逸抬头问道:“姜道长,我只要你帮我算上一卦就行,若是吉事那我再补上一文钱,若是凶事那你为我写一张驱邪符就行,可以吗?”
姜升道人略作思量,点头道:“可。”
夏承逸将两文钱掏出搁置于桌上,伸手去拿签筒。
姜升正襟危坐,脸上神色肃穆。
夏承逸将抽出的竹签拿出,攥在手心缓缓摊开,约是因为紧张,夏承逸的手心中皆是汗水。
姜升拿起夏承逸手中的竹签,仔细端详起签文,神色凝重。
「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
见姜道长陷入沉思,夏承逸的神情略作紧张。
姜升略作沉吟,笑道:“这样,贫道为你写上一道平安符,也不多收你钱,你看如何?”
夏承逸神情郑重,问道:“道长,是因为签上的签语的原因吗?”
少年心中隐隐猜到了是为何事,极有可能是因为先前所碰到的主仆二人,虽夏承逸不能笃定是因那老人而起,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是那老者所做手笔。
姜升笑意如常,“小哥莫要紧张,签语虽看着惊险万分,但却有一丝峰回路转之际,你等我为你写上一副平安符,在之后再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说逢凶化吉,没有业障缠身自是不在话下。”
案桌上,笔墨纸砚早就备好,姜升仔细询问了一番夏承逸的生辰八字和爹娘的姓名籍贯后,抽出一张黄色符纸,落笔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势,行云流水,颇有大家风范。
姜升搁下笔,提起黄纸吹干上面的墨迹后,对夏承逸说道:“拿回去之后,你贴于房门之上即可,若无要事不用撕下。不过切记,世间万全法,不必求万全。”
夏承逸郑重其事地接过黄纸,小心翼翼珍藏起来,鞠躬致谢后转身离开。
姜升懒洋洋斜靠在树墩子上,晒着太阳,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污秽如墨黯淡无光,姜升手腕一抖,那团污秽便消然于天地之间,感叹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贫道这算不算是又行善积德了一回?回头得让师兄好好给贫道记上一笔。”
姜升道人瞥了眼桌上的两枚铜板,一挥手收入袖中,这一挥袖子,就有两支竹签从宽大袖袍中飞落而出,掉落在地上,姜升哎呦喂一声,赶忙拾了起来,然后鬼鬼祟祟四下张望,发现暂时无人留心这边,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重新将那两支竹签藏入宽松的袖口中,然后翘着二郎腿哼着曲子,老神在在等待下一位「有缘人」到来。
其实,姜升袖中所藏两支竹签,一支是最上签,一支是最下签,都是用来挣大钱的。只可惜了,姜升行走江湖多年没料到在这龙泉镇上栽了跟头,都说这小镇是块古怪之地,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姜升哼着曲子,懒洋洋靠在树墩上,眯着眼晒起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