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逸大步流星朝着小镇北面的铁匠铺子奔跑过去。
一路狂奔到铺子门口的少年喘气间隙间,余光看到了远处韩大东高大魁梧的身影。
韩大东虽看着高大魁梧,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但脾性却与身材截然不同,为人忠厚,对待铺子的学徒也尤为照顾,每日铺子学徒的午餐都是由韩师亲自下厨提供,一碗白米饭一块红烧肉,淋上一勺子的肉酱,米饭可以添上好几碗,这便是铁匠中学徒日常中午所吃的食饭。
夏承逸朝韩大东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忙忙进了铺子开始忙活起来,说来也怪,夏承逸虽看着瘦弱,可是铺子间大大小小的力气活多少都是夏承逸一人来完成,不输任何青壮汉子。
夏承逸直到日上三竿才停下手头上忙碌的活,夏承逸呼出一口浊气,舒展了浑身筋骨,噼里啪啦作响。得益于于夏清风的那本剑谱,夏承逸到现在都未曾感到一丝疲倦。若是换做往日,不说瘫软在地,精疲力竭是跑不掉的。
“开饭!”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丢下手中忙的活。
夏承逸端着个碗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扒着淋满肉汁的白米饭。红烧肉则是被他藏于碗底,这样等到他扒完饭后,还能吃到块肉。
少年吃的津津有味。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探出脑袋,轻声朝着夏承逸一喊,“夏承逸,看这里。”
夏承逸抬头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偷偷躲在门旁的韩乾。
韩乾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人看向夏承逸这边,一溜小跑把夏承逸拉到了角落。
夏承逸来不及放下碗筷就被韩乾一股脑地给拽了过去,手里还捧着碗筷,颇为滑稽。
韩乾双手叉腰,问道:“夏承逸,你今天有看到我爹的脸色如何?”
夏承逸坐在门槛上,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回忆了一番,开口说道:“韩师今天脸色看着还行,你是不是又闯了祸事惹你爹生气了?”
韩乾双手负后,老气横秋道:“老夏啊,说话做事这一方面你还得多学学夏瑶才是,你看看你,什么叫我又惹我爹生气了?我就不能是关心我爹才会这么问?”
夏承逸扯了扯嘴角。
关于他俩是如何认识的,不可谓不巧,当时夏承逸系着鱼篓踩着溪水扎在溪水中,抓着河床之下藏于石板中的鱼。而岸边一个男孩正蹲在岸上玩水,不料脚下一滑翻身落入了溪里,虽溪水不深,但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落入水中一下子没了影。当时夏承逸连忙放走了手中的鱼,猛的一扎,进了水中,把那男孩给捞了起来,结果就见那男孩面色苍白,给夏承逸吓的不轻,生怕男孩一个翻眼就死了。
最后就是那男孩咳嗽了几嗓子,呛出一口溪水,才缓缓睁眼,结果看到张比黑炭还黑的脸,当场吓的一哆嗦,连忙双手捂眼,嘴里默念鬼神大爷,我这一身子瘦肉一点都不好吃,你要不换个细皮嫩肉的人去,我知道这附近有几户狗大户,富得流油,个个长得油光满面,您到时候一口一个,保证肉质鲜美。
夏承逸顿时气笑了,黑着脸问男孩我长的有这么黑吗。男孩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开眼才发现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鬼神大爷。
男孩眼珠子一转,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跳了起来,哈哈笑道,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小弟我叫韩乾,大哥若是不嫌弃,以后你就是我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的好兄弟了。
夏承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认识上了韩乾,后来夏承逸才知道那天韩乾掉溪里是因为想去抓溪中的一条金鲤鱼,可惜当时没抓紧给它逃掉了。
“我说老夏啊,你有在听我说话没?”
夏承逸收起思绪,看向一脸老气纵横,人小鬼大的韩乾。
韩乾一屁股坐在夏承逸的身旁,语重心长道:“夏承逸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呆板了,太过于循规蹈矩,你就说那凿渠一事,我爹让你一个人去凿你就真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去凿啊,那老韩也真是的,你这浑身拎不出几两肉的人,非要叫你去干这个活,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你!”
韩乾说的是义愤填膺,神色激昂,仿佛口中那老韩不是他亲爹一般。
而韩乾身后几尺外悄然出现了个身影。
夏承逸余光瞥到了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瞬间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绝不敢多插一句话,以免惹祸上身。
韩乾说到一半见身边没了动静,也是停了下来,好奇问起,“夏承逸,你咋个不说话了?”
“你说说我爹是不是故意针对你?或者是看你小子不顺眼才故意刁难你的?”
夏承逸咳嗽了一声,眼神暗示韩乾不要再说了。
韩乾正欲开口,一只温暖大手盖住了他的小脑袋,随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说你爹啥呢?”
韩乾身体猛然僵硬,磕磕巴巴结巴道:“爹爹……爹,你来了?”
那身影正是铁匠铺子的韩师。
韩大东揉了揉韩乾的小脑袋,笑着问道:“刚才你嚷嚷着说啥呢,也给爹说道说道听听呗?”
韩乾连忙摇头说道:“我跟夏承逸说让他学聪明点,多跟着爹身边学点技能呢,看他这瘦不拉几的模样,日后要是丢了咱们铺子学徒这饭碗指不定要饿死在哪个街头呢,你说是吧,夏承逸?”
夏承逸也是愿意配合着韩乾,点了点头赞同了韩乾先前所说的话。
韩大东转头对夏承逸说道:“你下午去剑炉看他们是如何铸剑的,其余手头中的活可以暂时放一放。”
夏承逸点点头,就离开了。
夏承逸走后,韩大东也是坐到了韩乾的身旁。
韩乾有些愤愤不平,说道:“爹,先前为何一直让夏承逸干各种脏活累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中情况,再说,你看那夏承逸身上拎不出几斤肉来的人,还天天忙这些重活累活,也就是他逆来顺受脾气好,若是换成其他人,干不了几天就撂摊子不干了。”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乾儿,爹这么做自有爹的道理,而且你不也看到了,夏承逸如今做起活来不比那些青状汉子差。”
韩乾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天天做这么多活,是个人都能练出来。”
汉子笑了笑,“你还挺关心他的。”
韩乾趾高气昂道:“那当然,夏承逸怎么说都是我韩乾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好兄弟,为兄弟就得两肋插刀!如今兄弟有难挺身而出也是应当。”
中年汉子汉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我韩大东的儿子。”
韩乾躲开韩大东的大手,嫌弃道:“爹,你是不是摸了锅铲后没洗手啊。”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
一大一小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
韩乾在想着下午该如何逃课不去学塾听课,一想到夏瑶,韩乾就心里犯怵,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小魔头对夏瑶畏惧的很。
中年汉子没来由蹦出一句话,“你前些天是不是去偷你花姐姐的衣物了?”
韩乾顿时吓得一激灵,冷汗都要流出来了,别看他爹和蔼可亲的,打起他的小屁股蛋来可是毫不含糊,每次闯了祸都是屁股被一顿伺候。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前几天去偷了花红月的亵衣,回去定是没好果子吃,屁股是肯定不保。
韩乾连忙否认道:“爹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明明是个长得一脸贼相的外乡人所做,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韩大东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韩乾挪了挪屁股,一个心悬着不上不下,还时不时用余光偷瞄自己老爹脸上的面色,看着像是在思索着某些事情,不过实在是看不出个什么动静来。
韩乾试探道:“爹?”
韩大东这才回过神,“咋了?”
韩乾急忙起身,“爹我下午还有陆先生的授课,先去学塾那边了。”
韩大东收起了表情,正色道:“你在学堂上好好听陆先生教的,别一天到晚调皮捣蛋,想着逃课,陆先生是儒家大拿,你从他那儿多学点东西日后爹也好放心。”
谈起陆先生,韩大东打心里是一百个尊敬,不说别的,光是对待他们家乾儿一事就极为上心,若是换成了其他的村野教书匠只怕是直接撒手不管,任由他去了,只有陆然会耐着性子教韩乾,一遍又一遍。而且汉子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陆然真实身份的人,所以对于陆然能够屈尊到偏居一隅的小镇上来教书这件事更为敬佩。
韩乾叹了口气,“我晓得了,爹,我会乖乖听课的,你不用担心。”
韩大东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韩乾去忙自己的。
韩乾左右张望了半天,见着了夏承逸的身影,跑过去跟他悄悄说了几声后,不知道他跟夏承逸说了什么,最后笑脸灿烂跑走了。
一个身材丰满却眉眼泼辣的妇人跨进了门槛,见着了坐在门槛上的韩大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干啥咧,不干活坐在这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怎么,是瞧上哪家的漂亮媳妇了?想要抛家弃子啊?来来来,给老娘说说是哪家的骚狐狸精敢这么勾引我家汉子!”
汉子见着了是自家媳妇颇为无奈道:“媳妇你想啥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啥样的人。”
妇人一听这个就来气,一巴掌拍在韩大东紧实坚硬的臂膀上,怒道:“老娘当初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么个没点上进心的夯货!咱家就这么一间铁匠铺子还不好好经营,天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到处瞎逛荡,每年挣不着几个铜板钱,你想让老娘和乾儿以后去喝西北风啊!”
汉子脖子一缩,:“不是经营的还成吗?”
妇人听到汉子还敢顶嘴更是火冒三丈,双手叉腰,扯开嗓门怒骂道:“韩大东!你现在还敢顶嘴了是吧?翅膀硬了还是第三条腿不想要了啊?没出息的孬种,在家只会窝里横,长了一身腱子肉,力气就只会在晚上欺负老娘这么个弱女子,出到外头去了十棍子都敲不出个屁来!你怎么不在外头横啊!?”
汉子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最后只是抱头叹气,愁啊。
自己在小镇经营这间铁匠铺子本就是想要过个安宁生活远离外界,若是真在外头横起来了,只怕到时外界又是一片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且现在小镇本就是鱼龙混杂,不断都有修士进入小镇,自己这每天游手好闲瞎逛荡也是为了看看这些修士都是何修为,到时若真惹到了你们娘俩出手打杀了便是。
可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他哪敢跟自家媳妇说啊。
周围那些正在做工的也是听闻了铺子大门这边的动静,也是纷纷探出个脑袋看看发生了啥事,结果就见那胸脯当得起「壮观」二字的妇人正戳着韩师的脑袋,一顿劈头盖脸怒骂。
众人也是纷纷偷笑,关于韩师那泼辣媳妇街坊邻居皆有耳闻,小镇这一片吵架没带输过的,号称骂遍无敌手,无人可与其一战,而他们的韩师又是出了名的耙耳朵,在家中对自己媳妇唯命是从,所以就出现了如今的场景。
越想越气的妇人狠狠拧着自家男人的腰肉,结果发现如何使劲都拧不动,只得悻悻然收手作罢,转头看向门口那一众脑袋,嗓门泼辣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训自家汉子的啊?还不赶紧做活去!想让老娘扣你们工钱啊?”
众人纷纷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韩大东站起身,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妇人,问道:“你今儿个怎么到铺子这边来了?”
妇人气呼呼道:“老娘要不是来看了一眼,你是不是一整下午都不带动一下的啊?”
韩大东一脸悻悻然,还真给妇人猜中了。
妇人见韩大东跟个闷葫芦一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赏了过去,“你能不能学学乾儿的那个陆先生,别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那陆先生虽长得没你好看,但人家明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读书人,说话慢声细语的,小镇好些个媒婆见他到现在都未娶,都替他干着急,想给他搭个红线。”
韩大东咧嘴一笑,“那不是因为人家是陆先生嘛,我哪能比的上人家啊。”
妇人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自家男人只能自家埋汰,于是妇人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老娘看中的男人能差到哪儿去?当时要是你没点优点老娘会千里迢迢舍了一身的荣华富贵不要,嫁给你不成?”
妇人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当然了,你晚上也还算能折腾人,要不然老娘早就带着乾儿回了娘家去。”
韩大东嘿嘿一笑。
妇人一脚踢过去,眼神妩媚道:“死样!”
妇人坐了没多久便匆匆忙忙赶回家中收拾谷子去了。
韩大东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体内也是犹如炮竹一样劈里啪啦作响,身体结实的如同一座小山丘一般。
他转头看向铺子剑炉那边,此刻夏承逸正手持吹火筒吹着火,一点点控制炉子中的火候,铸剑一事最讲究火候力度,若是小了则剑胚无法形成一个好的形状,若是火候大了则有可能使剑胚太过脆弱,日后不开锋,所以剑炉火候的大小也关系着能否铸出一把好剑。
韩大东略作思量,像是下了个重大的决定,朝着夏承逸走去。
夏承逸此刻正鼓足劲朝着炉子中一点点吹火,一张本就黢黑的脸上在烟雾的驱使下,此刻更是如同黑炭一般。见到韩师走向自己,少年本想停下手中的活起身跟韩师打声招呼,不料少年一起身,炉中的火势立马弱了几分,无奈只得继续坐在炉子前。
韩大东摆了摆手示意夏承逸不用起身,而他则是搬来了一条板凳坐在夏承逸一边,望着炉中熊熊燃烧,颜色绚烂的烈火。
韩大东沉声问道:“夏承逸,你有没有想过学会那山上仙神的仙家之术,日后好走出小镇去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样子?”
夏承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过旋即又继续将风送入炉中。
夏承逸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有想过,但我觉得在小镇上生活的也挺好的,小镇上有陆先生,有韩师,还有钟泉他们,若是去到了外面还不知道外面的人品性和习性如何,所以我觉得不出去也挺好的。”
韩大东摇了摇头,说道:“你终归是要走出小镇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小镇上呆着。”
夏承逸笑容灿烂,“那就等到需要出去的时候再走,韩师可千万别赶我走,铺里铺外大大小小的活我都能帮上忙。”
韩大东哑然失笑,“我让你干这干那你就从没心生怨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