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委会的奥迪A6上并没有区政府的通行证,靠着江有方刷脸,一路畅通无阻,让权振东也享受了一把领导待遇。
来之前江有方已经提前跟靳区长汇报可情况,下了车便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区政府办公楼。
这是权振东第一次见区长,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很多人都在说,只要靳学来不犯错误,将来必定能接向红星的班,甚至有可能直接去地级市任副职,总之,未来前途一片远大。
靳学来是十分典型的新一代学者型干部,年轻,却不乏锐气,特别是那双有神的眼睛,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感觉。
“说说吧,绿农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一向都这么稳重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江有方带着权振东是自作主张的行为,靳学来虽然有些不愉快,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权振东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区长,这是管委会的权振东同志,我们调查组在绿农的生产区域内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情况,针对发现的情况,权振东同志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江有方倒是没有把功劳据为己有,因为这个事情搞不好是一个大雷,他在官场多年,一向以稳为主,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以后考虑,江有方甚至不会参与到这次绿农的调查之中: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区长,我们这个调查组,可能有些兜不住。”
“哦?”
靳学来一听便来了兴趣,却不是对江有方口中的猜测,当即便站了起来,朝着权振东伸出了手:
“金龙同志昨天可是在我面前将你夸了又夸,今天一见,果然是年少有为,很好,党和政府,就需要像你这种敢于说话,敢于做事的干部呀。”
权振东听得是一阵的心惊肉跳,像靳学来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下面的人逐字逐句地揣摩,权振东自然也不例外。
“靳区长过奖了。”
权振东一边谦虚,一边想着靳区长这话里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是不是他太多话或者太多事了,惹出了后面一大堆的麻烦,还是说自己最近有些过于高调了,引起了区里的反感了。
“不要紧张,是真夸。”
靳学来似乎是看透了权振东心底的不安,很是意外地拍了拍权振东的肩膀,示意他和江有方坐到会客沙发上,还掏出烟示意权振东抽不抽。
权振东有些受宠若惊,如果权振东不抽烟还能拒绝,但权振东是抽烟的,如果拒绝的话就有些过于矫情,还容易造成靳学来的不喜,于是连忙接过靳学来递过来的烟盒,先给靳学来点上一根,又给江有方点了一根,然后才给自己点上。
“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抽烟的,自从进了体制,每天面对着繁重的工作与压力,不知不觉地染上了烟瘾,老被我爱人说,再这么抽下去,得短命好几年,戒了好几次,终究是没能戒掉,这辈子怕是甩不开尼古丁了,哈哈。”
靳学来是个十分富有领导魅力的人,简单的一段关于自己的家常,就让权振东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下来,每个不同的领导都有自己独特的御人方式,或许这样的细雨春风,就是靳学来的人格魅力,也是权振东能够学习的地方。
江有方对靳学来的为人处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从茶几下面拿出茶叶,着手给三人泡茶。
“靳区长还年轻着,可别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释放压力的方式,抽烟也是一种嘛,抽烟而无节制,才是危害身体的最关键原因。”
权振东这纯粹是一句废话,只要是抽烟,那就会危害身体健康,只不过是顺着靳学来的话说下去罢了。
“你说得很多,很多问题,都出在这个无节制上面,不管再有益的事情,一旦没了节制,最终都是危害。”
江有方将茶杯放在靳学来的面前,靳学来俯身伸出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然后接着说道:
“党政干部作风问题,贪腐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心里的欲望一旦没有了节制,就成了一个无底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是每一个被抓的干部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把权用在实处,用在对处,一直都是我对手下人的要求,权振东,绿农的事情,你做得很对,但并没有做到最好。”
“还请区长多批评。”
“我说了我是真夸奖,绝不是批评。”
靳学来脸上满是笑意:
“绿农的事,就算你处在我的位置上,恐怕也做不到最好,何况你只是一个管委会建设办主任,小小的股级干部,连管委会的决定都左右不了。”
“我可是听国昌说了,昨天管委会的会上,小权同志就差指着阮力波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江有方也是颇有感慨地说道:
“这次也就是郭浩大意了,以为能够拿捏住蒋金龙,要不是蒋金龙这个人还注重官声,拼着帽子不要,也不跟绿农妥协,不然,还真被绿农给躲过去了。”
因为蒋金龙已经决定要退了,避免落井下石,江有方已经算是说得轻描淡写了,不过总的来讲,只能说绿农过于狡猾,而蒋金龙也确实缺乏斗争经验,闹成现在这样,也算是应有的结果了。
“金龙同志,可惜了呀。”
靳学来不知道是在说蒋金龙退下去可惜,还是说当初将管委会交给了蒋金龙可惜,权振东不敢随意揣测,只能闷头喝了口茶。
“老江啊,说说吧,绿农的问题到底有多大,我想你们今天这么急着来找我,肯定不会是什么小问题,说吧,让我听听虞关区里还埋着什么大雷。”
靳学来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他今年从就任虞关区区长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对虞关区的情况都是以了解为主,一来是不想与一贯强势的向红星过早地发生冲突,引发乱局,二来也是想彻底摸清虞关区的情况再说。
党政分工,一向都是党委主抓意识形态,而政府主抓经济建设,虞关区的产业结构已成定局,唯一能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也只有北乡镇工业园区这一块了,但工业园区因为历史原因,情况错综复杂,靳学来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来得似乎有些过于猛了。
“今天调查组进驻绿农,原本计划对整个生产园区进行彻查,在检查到一个封闭仓库时,遇到了强烈抵抗,甚至纠结了大批人员进行暴力抗法,据我观察,那群人中混着不少社会闲散人员,我考虑到调查组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强行进入仓库进行检查,与小权商讨了一下,小权猜测绿农可能有掩埋固废的嫌疑,而那个仓库内,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填埋点,以绿农所表现出来的异常动作,我也认为这种情况极有可能。”
江有方说完,十分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靳学来的脸色,果然,靳学来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有把握确定吗?”
靳学来没有注意江有方的小动作,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权振东。
权振东苦笑着说道:
“靳区长,我这也只是猜测,从绿农对事故赔偿方案上出尔反尔的表现,我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郭浩,除非那仓库里有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如此抵制,危化品原料保存不规范,对于绿农这次事故来说,真的只能算是小问题,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靳学来点点头:
“郭浩这个人我了解过,我听过对他最多的评价,是一个在社会上很有本事的人,曾经是虞关区出了名的混混,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聚拢了一些财富,而后突然创立了绿农生物科技,然后在政策支持下迅速发展,一跃成为了虞关区数一数二的企业家。”
“根据绿农这两年的财报来看,绿农的营收是相当可观的,但从事故发生后,郭浩的一系列动作却十分耐人寻味,按理说,这次事故如果能用钱来解决,我想郭浩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而且这些钱不会对绿农造成影响,但郭浩却不愿意拿钱出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绿农可能没钱了,或者说,那些钱对于绿农来说会伤筋动骨了。”
“那么,绿农的钱去哪了?”
这钱还能去哪,你拿一点,我拿一点,可不就是没了,绿农没钱,而郭浩也不可能动用老本去填聚拢,因为后续的影响可不是一两千万就能填平的。
说到根本,还是贪腐问题,绿农能够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后面有多少保护伞,可想而知,要知道已经有一个区三把手,在书记和区长都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公然跳出来唱对头戏了。
但这话不管是权振东还是江有方,也只有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靳学来笑了笑,也没有接着追问,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
“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再加加火,把这些藏在后面的鬼都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