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官进殿——”
司礼监朗声道,声音绵延,传遍整座皇宫。
话音落下,百官上朝,人潮熙攘。
无一时,大庆朝皇城近乎所有文官武官,尽数跪拜于年轻皇帝面前,跪地俯首问安,面色恭敬。
位于文官之前的蓝袍儒士,两鬓霜雪曹其里。
立于武官之前的黑袍老者,剑眉鹰鼻徐洪卿。
两人最先起身,百官紧随两人之后,拂袖而立,一齐望向年轻皇帝赵清燕。
赵清燕身着龙袍,头戴金丝纹绣的高冠,环视一周后略清了清嗓子,以目光示意司礼监。
洪正醇轻应一声,旋即再度高声道,“宣安淳王入朝——”
百官一怔。
安淳王多年以来不问朝政,今日上朝面圣,不知所谓何事。
洪正醇朗声落下,安淳王便是提着衣摆快步进殿,行至龙椅之前,跪地行礼过后掸袖起身。
“陛下龙体金安。”
赵清燕挥袖,命洪正醇将安淳王搀扶起来。
“朕身尚安,不知今日叔叔上朝,有何进言?”
安淳王再行礼,“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赵清燕闻言一怔,片刻之后微微点头,“叔叔手中还有一席之空,可举荐一人。只要品行得当,便可任用。”
徐洪卿面色微变,心中不安。
曹其里视若无睹,正襟而立。
安淳王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递向站在一旁的洪正醇。
洪正醇接过奏折,仅是一瞥,便见到其上最为醒目的六个大字。
提督使,谢相才。
他面色一变,迟疑片刻,转身递上奏折。
赵清燕从洪正醇手中接过奏折,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安淳王,声音抬高几分道,“三叔确要引荐清梦城八公子,谢相才为北极境提督使吗?”
安淳王再度跪地俯首行礼,“陛下多日之前可曾得知京城中的那一场对决?少年剑客自然便是清梦城的这位八公子,按照朝中惯例,但凡剑客有将相境界,便可谋求一官半职。再加陛下赋予臣一荐之权,臣自然是要将八公子这位镇边良将拱手推荐给朝廷。”
徐洪卿面色阴沉,上前一步立于安淳王身前,对赵清燕高声道,“陛下,不可。戍边乃大事,务必要选择忠心于朝廷的亲信。再加之八公子尚年少,对于国之大事未免会意气用事,不可重用!”
话音落下,曹其里迈步上前,对赵清燕行礼过后,微微偏过身子看向徐洪卿。
“武相大人所说的亲信是什么?莫非是你徐洪卿的亲兵才算是陛下的亲信吗?”
曹其里微挑眉头,显然是没有将徐洪卿当一回事。
徐洪卿面色刹那间变得愠怒。
曹其里接着看向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
“陛下,当日那场对决,臣有幸目睹。对于安淳王引荐清梦城八公子一事,臣表示赞同。其一,谢相才武学出色,驰骋沙场当为得力干将。其二,清梦城主一脉与我大庆国运相挂钩,若是心怀不轨,日后必受天道反扑。其三,若谢相才入朝为官,那么便要遵循朝廷法度,这便又是对清梦城的一大约束。三全其美之事,还望陛下明断。”
一时间,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以徐洪卿为首的武官一脉,自然是鼎力支持他们的武相大人,纷纷在背后对那位年轻的八公子指手画脚,而曹其里身后的一众文官,皆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怯于发表自己的看法。
坐在龙椅之上的赵清燕,托腮沉思,犹豫不决。
他心中更为认可曹其里的话。
但这位年轻的皇帝,同样是碍于徐洪卿在朝中的地位。
能够坐上皇位的,哪一个甘愿自己被人操控于股掌之间,就算无能如赵清燕之辈,亦是如此。
沉吟片刻,这位年轻的皇帝居然是破天荒地打断了正在侃侃而谈的武相,以眼神示意一旁满眼错愕的洪正醇。
百监之首的司礼监偏头望向赵清燕,低声问道,“陛下确定吗?”
“这他娘的有什么不确定的?”
一道声音从大殿的角落处传出,旋即一袭白色长袍的虎颉拎着酒壶大步走去,站在了眉头紧锁的曹其里身前。
他抬起酒壶往嘴中大灌一口美酒,含笑望向洪正醇,“你这个老太监,还有什么屁?有屁快放!”
洪正醇陪笑,“上柱国哪里的话,老奴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提醒陛下注意一些罢了。”
虎颉满意点头,再以眼神投向徐洪卿,“不知道你这个武相大人,还有什么屁想放呢?”
徐洪卿脸色微白,拱手望向赵清燕道,“陛下,臣还是不同意……”
“去你娘的吧!”
虎颉一挥衣袖,竟是直接将徐洪卿摔出了大殿,最终落在身着朝服的少年脚旁。
少年微微点头,对着地上脸色涨红的武相大人拱了拱手,随后大步走向殿门。
“宣清梦城八公子,谢相才入朝——”
随着少年脚步迈动,司礼监的高喊随之传出。
头戴纱冠的少年,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迈入大殿,第一次行官礼,站在百官之前。
赵清燕起身张望大殿之外的徐洪卿,强行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他正了正身子,看向躬身行礼的谢相才,淡笑道,“八公子起身。”
少年起身,面色如常,只是袖中拳头紧握。
安淳王挪动脚步,站到谢相才身旁,对赵清燕行礼道,“陛下,八公子年少有为,实力超群,且心怀家国。日后戍边,必为良将,北境稳固,国家必安。”
谢相才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抹笑意,对年轻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必不负众望。”
赵清燕满意点头,瞥了一眼默默回到原处的徐洪卿,旋即挥袖道,“按朝规,谢卿加冠之后,便可动身前往北极境守关。北极境为我大庆与悉力国接壤之处,两国明争暗斗多年,冲突时常发生,还望谢卿担起重任,不让朕失望。”
谢相才弯身再行礼,方才默默退出大殿。
武官之首的徐洪卿面色极为难看,但碍于百官,并没有在此发作,而是将这一口恶气咽回肚中。
这位武相大人,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这般难堪。
二
大殿之外,谢相才抹了一把额前汗水,方才脚步轻松地朝着石墙之外的廊道走去。
没走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便是从身后传出。
他微微一笑,随后一道身影扑来。
人高马大的霍常青一把搂住谢相才的肩膀,大笑道,“小师弟,这提督使的官服穿着还习惯吧?”
谢相才挠了挠头,“有点长。”
霍常青用力拍了拍谢相才肩膀,“放心,小师弟的个子还会长呢!别看现在只到师兄的肩头,保不准日后比师兄还高呢!”
戍守大庆西南边境多年的统率将军,忽然心头一颤,有些迟疑地问谢相才道,“诶,小师弟,怎么没见老五呢?这家伙莫非又去偷着见燕妃啦?”
谢相才身子一震,扭过头,不敢与霍常青对视。
霍常青脸色陡然一变,将少年整个身子扳了过来。
“小师弟,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微垂眼帘。
“五师兄,死了。”
话音落下,霍常青周身气焰陡然高涨,气息直冲天际。
“死了?!”
谢相才赶忙伸手拉住霍常青,“四师兄,不要意气用事!”
霍常青用力握住谢相才的手掌。
“小师弟,你别多说,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做的。”
霍常青声音极低,如天际闷雷。
谢相才眼神复杂,沉吟片刻之后缓缓道,“是徐洪卿还有……国师。”
刹那之后,一道身影贯穿天际,朝着一方如虹掠去。
这一日,毗邻皇城的武相府邸,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搅得天翻地覆。
徐洪卿府上但凡是六境之下的武者,无一幸存,六境之上的武者,无一不重伤而退。
围观的百姓只能看到,一名满身是血的高大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浑身上下泛着白气。
监武司武榜前的老者,此刻战战兢兢地看着光泽飞速变化的武榜,浑身衣衫尽数被冷汗打湿。
百官退朝如往常,只有徐洪卿一人咬牙切齿,脚步匆匆。
大殿之前的青山儒士仰头看向阴沉的天际,笑容如沐春风。
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