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卫衙门,边缘的小角落里。
李小竹忆起往事,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疲惫的眼神里隐约有了光。
一瞬间,她好像不再是案牍劳形的凄苦文吏,而是那意气风发、御剑江湖的女子剑侠。
路遇不平事,飞剑取人头。
到那时,她会很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剑,真正的飞剑……
遐想之后,再看看手中,这柄陪伴她多年的袖珍木剑。
李小竹曾抱着幻想,仔细研究过无数次。
如今她可以肯定,木剑里面并没有什么暗藏的玄机,就是哥哥拿来给她玩的。
想想也是,那个神秘的哥哥,虽然也是修行者,但四处流浪无家可归,天天穿着一身朴素的葛衣,戴的也是竹篾编织的农家斗笠,一幅落魄不堪的样子,看着就很穷啊。
李小竹算过,自己如果不升官阶,得攒十几年的俸禄,才能买到品质最普通的飞剑,穷困潦倒的哥哥又怎么可能随手就送一把出来。
不过,她依然很珍视手中的袖珍木剑,珍视幼年时那段偶然而奇妙的相遇。
“李小竹,你在这愣着干嘛?”
背后突然响起队正冷冰冰的声音。
“看卷宗,看卷宗。”李小竹一个激灵,瞬间从回忆中惊醒,赶紧把袖珍木剑塞回衣领中,装模作样地翻着桌上文册。
等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小姑娘才松了口气,心中哀叹一声。
这差事,她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真的想现在就辞职,挂镜而去,像哥哥一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不过李小竹清楚,自己的修为太弱了,炼气境界才二境中,在同龄人里虽已拔尖,却还不足以独自面对各种危险。
此外,镜卫的身份是一个重要的保障,有悬在腰间的那面铁底琉璃镜,就算很多人想整她,也不敢直接动手。
镜卫衙门每月发放的几枚凝气丹,更是她几乎唯一的修炼资源。
因此,这份苦差事,恐怕还得再一段时间……
到了傍晚,李小竹已是头晕脑胀,交了班,有气无力地出后门,回衙门后面的公宅休息。
公宅是给镜卫们的临时宿舍,但李小竹直接把它当成了家。
父母早已亡故,唯一的亲人姨娘前年也去世了,她不想一个人住在老宅,早就搬到了这里。
公宅临近镜卫衙门和城主府,内设重重阵法,住在这里,安全自有保障,那个一直觊觎她的什么狗屁邓公子,也是不敢乱来的。
刚打开房门,忽有白影飘落,把李小竹吓了一跳。
竟是一张写满字的纸条,也不知是被谁塞进了门缝里。
捡起一看。
“绑架孕妇,剖腹取胎,用于炼制血婴丹……”
简单扫上几眼,李小竹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身为公门中人,消息一向灵通,她想起来,最近几年是有孕妇失踪的案件,屡屡发生,一度闹得满城风雨。
城主府的捕快们找了几年,一点线索也没有。
镜卫也曾介入调查,没发现有修行者参与的迹象,也就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如今看来,如果纸条上所写为真,那南阳城中必然潜藏着一伙罪大恶极的歹徒,其中还有不少修行者!
李小竹左顾右盼,周边无人,也不知道是谁给的纸条。
此处公宅,专属于南阳镜卫,一直有人把守,外人不得入内,只偶尔有镜卫出入。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纠结这个了,李小竹匆匆回到镜卫衙门,把纸条交给还在板着张脸的队正。
“塞到你房门口的纸条?”队正冷哼一声,“李小竹,卷宗整理不完,你就别想出任务,耍这些把戏没用的。”
“公宅只有镜卫能进,是哪个同僚连破案的功劳都不要了,把这么宝贵的线索交给你?”
“我——”李小竹无言以对,愣了半晌,才弱弱地回道,
“不用管我,关系这么多条人命的大案,您总得再查一查吧?”
队正将纸条往桌角一丢,“如果真有可靠的线索,我自然会通知城主府那边,用不着你来操心。”
“……”
李小竹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了半天,也不明白队正这话什么意思。
到底是查呢,还是不查?
看那样子,有点像是不打算查的,毕竟因为邓公子的缘故,队正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李小竹纠结半天,想象中那剖腹取胎的惨状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哼,指望不上这帮人,我自己来!”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去看一看,我才能安心。”
她知道这很危险,却还是想去。
或许,当年同为镜卫的爹娘,在面对危机时也是这样想的。
“也不用深入调查,只需找到一点确实的证据,队正想装傻都不行。”
她从床上跃起,伸了伸坐了一天又酸又麻的老腰。
随即,一股无形的气流出现,覆盖体表,将一身衣服都顶了起来。
炼气二境——护身。
灵气可护在肌肤表面,如一层无形的铠甲,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二境的炼气士,虽然战力一般,但防御还是不错的,自保绰绰有余。
李小竹又翻出自己从来没用过的佩刀,挂在腰间,对着镜子照照。
哪怕灵气撑起了衣服,感觉还是挺瘦,但一身黑衣佩刀,便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掩盖了那种小姑娘的青涩。
李小竹很是满意。
考虑到那邓公子可能派人盯着自己,她决定再试试易容,然后等天黑一些的时候,悄悄出门,去纸条上提到的那几个地方转转……
镜卫衙门斜对面,一座酒楼内,祝安坐在窗边,举杯独酌,偶尔看看窗外的夕阳。
“这个小姑娘,日子过得倒是挺辛苦的。”
李小竹的情况,包括面对的各种压力,祝安都已一清二楚,但并没有干预。
生活上的些许波折,难道还得指望他来帮忙?
至于小姑娘的修行,也没有任何问题。
当年祝安在遇见李小竹后,特意多待了几天,不仅带她入了炼气的门,还在她体内埋了灵种。
在感应到经脉内灵气匮乏时,灵种会自动激活,悄悄释放灵气,补足亏空,犹如一颗缓释的极品灵丹。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修炼资源不够,这也是李小竹进境飞快的原因之一。
所以,祝安此番来到南阳,只是想看看当年的小女孩有没有变化。
人心复杂,最是善变。
尤其是在困难面前、压力之下,曾经的梦想与坚持,也会如风雨侵蚀下的钟乳石山,逐渐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年轻时的长陵王宋襄,镇守边疆百年,和妖族血战无数场,屡次重伤不退,震慑八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但到老了,心态逐渐转变,便在邪路上一去不复返。
祝安修行炼神之道,可以一眼看穿大部分人的想法与记忆。
但人心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的转变,却是变幻莫测,难以琢磨,恐怕只有高深的卜算之术才能预知一二。
祝安不擅长那些,还是用更简单直接的办法——时不时出来转一转,看一看。
这次,他来了,也看了。
“还是像以前一样啊。”
祝安欣然举起酒杯,朝着窗外遥敬一下,仿佛是对公宅那边的李小竹致意。
放下杯子,摊开手,躺在掌心的九炼血婴丹轻轻一颤,便飞出了窗外,消失无踪……
和九炼血婴丹有关的人,可以分为两批,一批专门拐卖、绑架孕妇,另一批则负责炼丹和售卖。
拐卖绑架的案犯以凡人为主,难度低一些,祝安通过血婴丹进行感应,直接锁定了几个位置,将线索交给李小竹,也是对她的一次考验。
至于另外一帮炼丹的,能跟长陵王搭上线,肯定不会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得交给更强的人去处理。
此事,便算安排完毕了。
邻座的几名食客也是修行者,却根本没有察觉到那枚邪气四溢的血婴丹,仍在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听说没,黑鹰王和山猿王不知为何突然开战,两尊实力妖王强强对决,打得大地都崩裂了,声震百里,何等恐怖!”
“打得好!最好是能同归于尽。”有人幸灾乐祸,拍手称快。
还有人分析起来:“这两尊妖王的领地都靠近我人族边界,一直是极大的威胁,如今却开始狗咬狗,这是好事啊——或许我们的尊王能插上一手,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会不会是假消息?这两尊妖王按理说是一伙的吧?怎么会突然自相残杀。”也有人表示怀疑。
“不错,也有可能是饵,引诱我人族强者上钩。”
“时局扑朔迷离,难以揣测啊……”
众人一阵感慨,殊不知缔造这局面的“幕后黑手”就静静坐在旁边。
祝安听到这些,依旧面色如常,只是想起了远在山里的熊猫丸丸,还有小赤狐红云。
“也不知道这俩小家伙修炼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
本体与分身共享记忆,但这个化身“江海客”的祝安离北山有点远,此时也可以算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在他看来,这几日过得挺热闹,吃了两顿面,参加了一场大寿,见了几个故人。
但对于一根竹子而言,偶尔热闹一下便够了,喧嚣的俗世并非归宿。
祝安又有些想念山里的宁静了。
“去也去也。”
有一缕微风,不知自何处起,透过桌边镂空的窗棂,飘然而去,融入茫茫暮色之中,亦不知将终于何方。
旁边说得兴起的食客们偶然转头。
“咦,那边的人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刚才下楼了吧,没事,继续聊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