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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夜半箫声

    溥通和尚依然低垂着眉,缓缓开口道:“施主当初若是听老衲一言,饶四子,你也不至如此啊!”

    杨放心中不爽:你们这些和尚,说话总是这么带着神秘,喜欢含糊其辞,谁能想到里面有深意啊?就算知道,也揣测不出!

    “既然如此,你还敢收留我?不怕我连累你吗?”

    “来到寺里的,就都是香客。”溥通说,“佛渡有缘人,岂有拒之门外之理?”

    杨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把抓住大师的手:“大师,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还请大师明示!”

    溥通却似不急,将装有黑子的竹罐推到杨放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杨放想着把这和尚陪高兴了,或许他就会为自己开释指点迷津,“这回,我便斗胆,饶大师二子。”

    “承让了。”溥通说着,在棋盘两对角的四四咯上落下二子,“施主,世人做事,当如下棋,须知落子无悔啊!请!”

    ……

    数着之后,杨放已被围甚险,每弈一着都是越来越慢,看起来,败局已定。

    “弈之为数,非专心致志不得也。”溥通说,“施主心浮气躁,此番恐难赢老衲了。”

    “唉。”杨放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要能清静下来,还跑你这来干啥?

    “弈之始作,起自战国,有害诈争伪之道。”溥通说,“然合纵连横,也不能太过赶尽杀绝,所谓围师必阙,用在围棋上,也是这个道理。”

    “这就是你让我饶四子的原因?”杨放问。

    “上天有好生之德。”溥通说,“老衲当初让你饶上黄家四子,是念他们乃是忠臣义士血脉,亦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实不相瞒,老衲有一兄亲,如今正囚困于你们锦衣卫狱。”溥通直言相告。

    杨放甚是惊讶,也立刻猜到了他的兄长是谁——僧人溥洽,建文帝的主录僧!

    当初圣上进入南京,有人曾说建文帝藏在了溥洽家中,自此,溥洽入狱,囚锢至今。

    杨放也有些警觉起来:溥洽当初接近自己,如今又告诉自己这些,难道是别有所图?

    莫不是想让我帮他劫狱吧?

    溥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老衲告诉施主这些,别无他图,只不过是有一点私心……他日施主若是在锦衣卫狱见了家兄,还望施主多加照顾,别让他遭太多的罪……”

    “我……如今我自身难保,”杨放黯然道,“能不能回锦衣卫都未可知!”

    溥通笑笑:“轻敌失职,我想,罪不至死。”

    杨放得到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又想到这和尚现在又让饶二子,莫非,自己还有将功赎过的机会?

    已斩杀了黄子澄三子黄润,和尚说饶二子,是不是意味着,赎过之功就在未饶的那一子身上?

    但是,和尚又怎会知道这许多?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还未等杨放发问,溥通已先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锦衣卫中,有许多人都爱来敝寺上香礼佛,听老衲讲经传法,老衲也是刚刚得知,施主在苏州的经历。”

    杨放豁然开朗,看来,溥通在锦衣卫中还真结识了不少人,想必也跟他们说了一番同样的话,让帮忙照顾狱中的溥洽。

    “他们还说了什么?”

    “锦衣卫已派人去苏州了,”溥通说,“另外,也派了人找你。”

    “找我?”虽然有所预料,但杨放心中还是不禁一紧。

    “你为何要躲?”溥通反问。

    杨放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我为何要躲?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要说真有愧疚,也是对那死去的十位校尉有所愧疚,还有张贲林鳞游两位兄弟,不消说,锅肯定他们已经替自己背下了。

    何况,老子还斩杀了一名逆党呢!

    罪不至死,如溥通和尚所言,应该罪不至死。

    心念及此,杨放眉头舒展开来,从棋盘上拈下颗颗棋子:“大师,且请再弈一局,如何?”

    “好。”溥通说,“不须饶子,棋子。”

    ……

    “呼——咕呱!呼噜噜——噗!”

    嗯,大冬天的,哪来的青蛙叫?

    林鳞游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阵蛙叫声吵醒,睁开眼后,发现蛙叫就在耳旁——原来是张贲的呼噜在震天价响!

    而自己也被挤得面贴墙壁,连翻个身都动不了。还好自己靠墙,要不然这会儿该被挤在地上了!

    “次奥!”他艰难地推了推张贲,纹丝不动;给了他脸上一巴掌,张贲也只是揉揉鼻子咂吧咂吧嘴,依然睡得很香。

    “唉——”林鳞游叹了口气,睡又睡不舒服,屋里也没滴漏,却不知是几点了,索性爬起,穿上衣服挎了绣春刀,准备出去走走,夜半游寺,想来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走出门之前,他见张贲睡得这么香,越想越气,拿了他的臭膝袜,轻轻放在了他的嘴巴上……

    寒山寺,在明初尚属丛林,如今归并了秀峰、慧庆、南峰寺三;文殊、云皋、射渎、朝露庵四,大是大了,但并不规整。

    更何况大了,无钱整饬,倒显得更为寒酸了些。

    林鳞游漫无目的地沿着寺庙外墙石阶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半山腰,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虽不知吹的是什么曲子,但寂静深夜听来,不但不觉得伤感阴森,反而还很好听。

    于是他便循着箫声,来到了一所小小草庵前,看庵上的木匾额题的是“朝露”二字。箫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静静站在庵外听了一会儿箫声,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庵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居然没锁!

    林鳞游犹豫了一会儿,便信步走了进去,将门带上,站在小小的四方院中,看见前方左侧一间房内窗户还透着昏黄的灯火,窗纸上倒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看身材发型,是个女人。

    箫声忽然止歇了,屋内有个声音轻叱:“是谁?”

    果然是个女人,声音还很好听!听起来,年纪不大。

    寺里怎么会有女人?女香客么?尼姑?

    “呃——在下路经此地,看你门没锁……”林鳞游说。

    “请你出去!”女人毫不客气地说。

    “是是,抱歉打扰了。”林鳞游说,“你的箫声很好听,其实我对箫也颇有研究,那个广东箫王你知道么?是我好朋友来的……”

    “出去!”女人似乎有些急了。

    “好好……”林鳞游想着三更半夜站在人家院子里也的确不妥,搞得自己跟个坏人似的,主要是内心空虚,实在想找个人聊聊天。

    而且,这妹子的声音也太温柔好听了,听声音就感觉会是个美女。

    奈何人家根本不想跟你聊天,也是,大半夜的,没尖叫救命已经很给面子了,姑娘也是很大胆了。

    “姑娘我替你把门带上哈!”林鳞游转身将院门插上插销,准备翻身出去,“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在下也是被姑娘的箫声吸引。其实姑娘我也不是坏人,在下京师锦衣卫总旗,幸亏你是遇上了我,要真遇上个坏人……下次可记得要把门锁好啊!”

    “你是锦衣卫?”姑娘的声音从屋中朦胧传来,“那你进来吧!”

    “哈?”一时之间,林鳞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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