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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后会有期

    破晓。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遥远的地平线,温暖且平均的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东山谷中原本兴高采烈如同中邪了的县城百姓是一个个清醒过来了。

    “这是哪,我在哪?”有人茫然失措的挠头,目光不停在四周扫视。

    “我刚才不是在看大戏吗……”有人努力的揉了揉眼睛,像是一场大梦才刚刚睡醒。

    “嘛嘛,喔的糖咕噜不见了!”有孩童稚嫩的呼唤声。

    “嗯?这里好像是东山谷呐……”

    一众人中,自然也有经常往来东山谷与县城之间的猎户樵夫。他们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此地到底是什么地方。

    “站住!都不许随便乱动,大人有令,违者杀无赦!”

    周边值夜了一宿的各个衙役们见百姓群众有四散的趋势,便一边大声呵斥,一边举起来手里雪亮的腰刀。

    “大人,这是为何啊?”

    “大人饶命。”

    “嘛嘛,嘛嘛……”

    一时间,百姓嘈杂的声音一时间充斥在了整个东山谷里,其中还混合着个别人的求饶声和孩童稚嫩的痛哭声。

    这纷杂的声音把半靠半坐在一颗巨大青石边上的年轻县令郭自达给吵醒了。他即使是睡着了,还是双手按在已经出鞘的宝剑剑柄上。

    红色的血丝就像是爬满了山墙的藤蔓一样蔓延在郭自达的眼瞳里。他几乎是一夜未合眼,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撑不住了要小憩一下。

    “呃……”

    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干涩的喉头几乎是发不出来什么声音。郭自达勉强的吞咽了几口嘴里几乎是没有的唾沫,等到喉咙的疼痛消散了一些,才说道:

    “安静,安静听我一言……”

    可是山谷中百姓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求饶声混合着孩童的哭泣声实在是太过嘈杂,除了郭自达身旁的几个衙役之外,几乎是没有一个百姓听得见他说的话。

    砰!

    一剑砍在青石上,山石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混合着宝剑发出的铮铮剑鸣。

    那声音就像是漆黑夜晚里唯一燃起来的熊熊火把,使的在黑暗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拼命向光亮处靠近。

    “大人……”

    “县令大人……”

    “郭大人……”

    “众位百姓,请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郭自达借着山谷中所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举起来手里的宝剑,然后把剑插回到了腰间的鞘里。

    众衙役见状,也都收回了手里的刀。

    “众位,最近发生的众多怪事都是因为有妖邪作祟。昨日有灵官来到此地,为了保护百姓不受伤害,还能铲除妖邪。才施加幻术,把众位骗到了山谷之内。”

    众人一片惊呼,紧接着就是交头接耳不停的言语着。

    “不过众位不用慌张,如今……”

    郭自达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说能够安抚住惊慌失措的百姓们,他嘴里一边说着,心里一边盘算着计策。

    忽然余光扫到了在山谷口漫步而来的那个身影。

    对方没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冲着郭自达点了点头。

    来人正是夏知蝉。

    “如今妖邪已除,百姓们不用担心了……”

    郭自达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一时间盖住了所以百姓的窃窃私语,他大手一挥,命令所有的衙役:

    “令所有衙役,保护百姓,离开东山谷,回家去!”

    “是!我等遵令。”众衙役呼喝一声,虽然各个是脸上憔悴无光,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

    “大人英明啊……”

    “我等给大人磕头了。”

    所有人都是千恩万谢的,甚至是屈膝下跪磕头,郭自达见状也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就先加快脚步离开了。

    ……

    出了山口,郭自达跟夏知蝉并肩走在了山间一条无名的小道上。时节正逢夏末秋初,道路两旁树木的枝头还是翠绿一片,或深或浅的枝叶上还挂着晨间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露水。

    “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郭自达率先停下来脚步,他站着的位置正在出山道路两旁山坡之上。目光越过树木枝丫的缝隙,就能看见那些成群结队携老扶幼离开东山谷的百姓的身形。

    “也可以说完了,也可以说没有。”

    夏知蝉难得的打了个机锋,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只不过不了解的人就根本听不懂了。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卖关子,直接是开口解决了郭自达的疑惑:

    “对于你来说,已经算是完了。青田县内的妖魔已除,之后不会再有怪事发生了,郭兄安心便是。”

    “哦,那便好。”郭自达听见说妖邪已经除去,肚子里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落了下来,可脑筋一转就反应过来了,于是马上反问道:

    “那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于你来说还没有完?”

    “自然。”

    夏知蝉点点头,右手一翻拿出来了一颗碧绿色的珠子和一块奇形怪状的翠玉,他低下头看着手心,才继续说道:

    “郭兄还记得我说过,自己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吗?”

    “记得,是金玉人头。”

    郭自达也把目光落到夏知蝉的掌心里面。那绿珠子和怪玉让他的眉头绞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能感觉的到,自己腰间鱼袋里的那枚县令印居然也隐隐发烫起来。要知道这种感觉还只有在遇见猫妖的时候,才出现过的。

    绿色,是春初万物萌发时的颜色。原本也应该给人一种清新自然,舒适温和的感觉。

    但这两样东西却是恰恰相反,那绿色就像是暗不见光的阴沟里滋养出的腐败污水,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无形气味。

    “这个就是金玉人头的一部分。”

    夏知蝉是修行之人,自然是不畏惧那两件邪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可郭自达毕竟是凡人,就算是有青田县印护身,也不宜长时间接触。

    所以他只是右手一翻,那两样东西就消失在了掌心。

    “这是……一部分?那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碎片了。”

    东西消失,郭自达才感觉自己从刚才起就隐隐发胀的头舒缓了下来,他还是伸出来右手在自己额间轻轻揉捏着。

    “据我了解,应该是有八块碎片,分别飘落各地。这些东西虽然已经破碎,可上面的邪气巨大,一旦被有灵的妖物利用,就会危害百姓。”

    夏知蝉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有关于这金玉人头是如何破碎,碎片又是如何被飘落到各地的推测,他暂时压在了心头,没有说出来。

    “就比如说这猫妖,她虽然是怨灵不灭,但如果没有这种至邪之物的滋养,是不可能在短短五十年就化出妖形的。”

    晃了晃左袖,里面只传出来了几声微弱的猫叫声。

    是的,这猫妖的肚子里也有一块邪物,也是金玉人头的一部分,而且跟白骨夫人的那个绿珠子是一对。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机缘巧合,竟然从白骨夫人手里落到了还没有化成猫妖的刘翠翠怨灵手里。

    “这么说来,贤弟你还要游走四方,继续寻找金玉人头的碎片,以免这些邪物滋养妖魔,为祸百姓。”

    郭自达感觉自己的不适感渐渐褪了下去,他才根据夏知蝉虽说的内容,推测着继续说了下去:

    “妖物出世,邪魔作祟。总感觉这背后有什么人在做推手,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郭兄神思敏捷,将来入京城为官的话,一定不是进大理寺就是进刑部。”

    夏知蝉打了个哈哈,故意把话题引来也是为了不让郭自达再继续推测下去,虽然郭自达知道的事情有限,但如果他把今天的推测都写成奏折送入京城,那可能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贤弟说笑了。”

    郭自达被打断了思绪,又听见夏知蝉的夸奖之声。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可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还有一事,我要请郭兄替我去办……”夏知蝉一边说着,右手从袖口里抖出来一个黄澄澄的东西,抓在掌心里。

    “西坡乱葬岗的妖魔虽然除去,但是也弄的许多白骨露野,我内心实在不安。劳烦郭兄派人去收敛尸骨,重新安葬,最好再大办一场超度法会。”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郭自达。那黄澄澄的东西是一个体态娇小的精致金元宝。按照大齐颁布的律条,一两赤金是可以兑换出十两官银。一两官银又可以兑换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铜板。

    这一个只有一两的赤金元宝,可以说是要一个普通的农民不吃不喝的一连干上四年多才能挣出来的。

    “这这这……不行不行,你这不是让我收受贿赂吗,绝对不行!”郭自达一把将金元宝推回到夏知蝉的手里面,他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又不是给你的,别想多了。”夏知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又把钱递回到郭自达的手里,嘴上继续说道:

    “埋葬尸骨不需要钱啊?做超度法事不需要钱啊?这青田县本来就清贫,连赋税都只能勉强交上的。我求你办事,总不能还让你这县太爷把自己的俸禄也搭上吧。”

    “这个,那也不用这么多呀。万一被无良小人知道了,向上官参本,告我受贿。那我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郭自达也知道夏知蝉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心有顾虑。

    “屁话!”

    夏知蝉把自己象征五色灵官的腰牌拿出来晃了晃,他拿手指指着自己,继续说道:

    “按制,我作为出京的五色灵官,是同正四品的官职。只有一方州府的刺史才能和我平级。你一个小县县令,七品!哪有四品上官给七品县令行贿的。这说出去有人信吗?”

    “说的也是,那我……”

    郭自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拿住了那个金元宝。一般人要是拿到这么一块金元宝,那是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只有这位郭县令像是拿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火块一样,左右不适。

    “行了,别的话也不说了。”

    夏知蝉甩了下袖袍,他拱手施礼,然后从地上捏起一撮黄土,向空中一撒。口中默念土遁术,整个人的身形就直接消失在了郭自达的面前。

    只剩下他的声音还飘荡在空中:

    “咱们后会有期,京城再见。”

    ……

    这一日,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河岸边只停着一艘摆渡船,船上面站着一个佝偻身躯,头带斗笠的年老渔翁。

    岸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正在跟渔翁交谈,好像是在商量摆渡过河的价钱。

    “坐船一文钱,十个人才能走船。”

    “你这个人真是顽固,我多给你些钱不行吗?我付十个人的钱,你送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只见过往下划价的,头一次见到往上划价的傻小子。夏知蝉觉着有趣,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行,一人一文钱,必须十个人才能走船。不然河神爷爷会不高兴的,到时候船走到一半必定会翻……”

    老渔翁也不抬头,他双手攥着一根老旧的竹篙,就呆呆站在船上,任凭想要坐船的那个傻小子磨破嘴皮,就是不为所动。

    正在这时,忽然来了一群人。他们一行八九个人,大多都是做奴仆家丁打扮,只有中间簇拥的那一位,是个白面锦袍的公子哥。

    他们看样子也是打算坐船过河的。

    “什么?你踏马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这老骨头砸碎了,再丢进水里喂王八,你瞎了眼,知不知道我们公子爷是谁啊……”

    “十个人才能走船……”老渔翁的声音传过来。

    “嘿,你真是不知死活,是吗?看我不……”

    公子哥一行有八个人,但看样子他们在附近是恶名远扬啊。他们一来,除了刚才愿意多花钱的傻小子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赶紧的就跑了。本地的人都知道这个公子哥是个欺男霸女的恶人,谁也不想跟这个瘟神坐同一艘船。

    “这踏马就差一个人,走不了船,真是……”

    那看样子是贵公子心腹的狗腿子还在那里大骂。

    夏知蝉看到现在,才不紧不慢的向摆渡船走去。

    他本是不用坐船的,可这次却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因为这一船人……都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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