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荒山小路上,夏知蝉埋着头只管往前走,虽然不敢回头去看,却竖起耳朵专心地在听。
他在听山下的动静。
大师兄春不眠已经是知天境的高深修士,那只天魔更是来历成谜、身手不凡,二人之间的争斗肯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所以怀着满满好奇心的夏知蝉是不愿意错过的。
但是既然大师兄开口了,他又不好意思赖在那里观看,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山顶上走去,在一路上尽量放缓脚步,生怕错过身后发生的动静。
可惜夏知蝉怀着好奇的心用龟爬的速度走了好久,还是没有听到山下发生的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眨巴几下眼睛,只好悄咪咪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看到自家大师兄跟一个普通旅客一样坐在茶铺里,正低头吃着什么东西。
夏知蝉的眼力再好,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看到春不眠手托着的碗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看大师兄的样子,八成是一种好吃的。
“这是什么情况?”
别说追了春不眠七年的天魔了,就连夏知蝉这个从小跟自己师兄一起长大的人都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师兄这是什么招数?麻痹对手?迷惑对手?可这行为也太迷惑了吧!
夏知蝉摇摇头,他感觉山下应该打不起来了,反正不管天魔有多厉害,大师兄打不过还是能跑得过的,这倒是不用担心。
他打定主意,于是加快了脚步。
山腰往上的树木枝叶还没有尽数展开,青青的小草也不过刚刚长满山坡,偶尔能够见到几朵早开的小花,随着风左右摇晃着身姿。
山上的风有些冷,但是夏知蝉早已经寒暑不侵了,所有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快步穿行在小道上。
路旁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有等他驻足查看,就看到一只红眼的白毛兔子窜了出来,几乎是眨眼间就飞奔到另一处草丛,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它自然不是为了躲避夏知蝉。
窜出兔子的草丛不一会儿又发出声响,一个长着尖嘴的毛茸茸脑袋钻了出来,碧绿色的眼眸就正好落在夏知蝉的身上。
那是一只灰狼,锐利的兽瞳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兔子的踪迹,又再次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动的夏知蝉,拱起鼻子露出白色的獠牙。
它发出低吼,但是没有靠前,反而是一点点钻回到草丛里面,随着草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它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有这么可怕吗?”
夏知蝉知道刚才灰狼的低吼并不是想要攻击的意思,它反而是想向夏知蝉发出威胁的口号,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不要过来哦,我是很凶的!会咬你的!
之所以灰狼这么害怕,就是因为夏知蝉的身上的气势。这种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直觉,动物往往比人要灵敏得多。
灰狼是在瞬间就感觉到夏知蝉身上的气,并不是可怕的气势,而是几乎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气,就好像面前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一根草一样。
所以它选择马上展露实力,向对方发出警告,同时四爪用力,身形摇摆随时准备后撤。
登堂境,取之登堂入室之意。
也就是只有到达了这层境界的人,才算得上登上了这座时代的舞台,才有资格做出一些被历史铭记的事情,才拥有话语权。
不过在洪煌岚的嘴里,所谓登堂境,不过是你从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炮灰棋子,变成了一个重要时刻才会抛弃的棋子而已,就算到了知天境,也不过变成最重要时刻才能抛弃的棋子。
说到底,你还是一个棋子。
当时夏知蝉就好奇地反问道,要到什么境界才能不算是一颗棋子呢,莫非要超过知天境,到底洪煌岚还不肯告诉夏知蝉的第四境吗?
当时他的师父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话,却伸手指了指天空。
天上,仙界……也就是说人间的众生在仙人眼里,不过都是一些棋子罢了,任凭你如何修炼,只有飞升仙界,才有资格跳出棋盘不做棋子。
“飞升……那是很遥远的事情,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金玉人头找回来了吧。”
夏知蝉没有说完,他的下一次死劫还有不到两年就要来临了,就算他如今已经是登堂境,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死劫这个玩意吧,大概就是老天给你开的一个玩笑,只不过这个玩笑在它眼里不过好玩,在你身上可就是真的九死一生了。
如果他是个凡人,此次死劫是九死一生;现在他是登堂境的修道者,面对死劫还是九死一生。死劫的可怕就在于,在它降临之前,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这就好比跳远,面前是万丈悬崖。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平时能够跳五步远,那死劫的距离就是六步,必须超过才能活。
而夏知蝉现在是修道者,如果他能跳五百步,死劫就是六百步的位置,这中间可就不是一步的差距,而是一百步的差距了。
所以他之前,师父一直都不愿意让夏知蝉修炼,这样他所需要经历的死劫就很轻,至少在师父师兄的眼里很轻,就容易渡过去。
但是一切都有定数,洪煌岚可以保护夏知蝉十年,却不能再保护他下一个十年,也不能帮他把所有的死劫都扛住。
雏鹰终究要离开巢穴的,总是要靠自己的翅膀去翱翔天空,去看苍山洱海,去见花鸟四季,去经历风霜雪雨,酸甜苦辣。
这样才能真正蜕变成长为一只雄鹰。
“山顶的风景会更好吗?”
夏知蝉站定脚跟,他抬起头却只看到有些空荡的山顶,没有看到想象中巍峨的高塔,没有巨大锁链囚禁的妖怪,没有威严的守门神将。
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山顶。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山顶的风更冷了,许多树枝都还没有抽出来新芽,也没有赏心悦目的颜色。
光秃秃的,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机可言。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不远处的一块黑色山石上雕刻这一尊神像,只是因为年深日久,神像的衣服外貌都风雨尽数磨损腐蚀了,只能模糊地看到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样子。
夏知蝉走过去。
黑色的山石并不高,大概只到夏知蝉的腰部,上面雕刻的神像看样子也跟山石不是一体的,好像是在山石顶部挖了个洞,然后把神像塞了进去。
凹陷的山石坑里积存了些混浊的水,把神像的脚部淹没,水里还不乏一些枯枝和烂叶,可能是被风刮过来的。
夏知蝉左右打量,也没有发现这座神像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以他现在的感知能力,只要周围有阵法运转,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的。
所以……要么是大师兄带自己来错了地方,要么此地就是有什么不通过法阵运转的机关暗室。
镇妖塔,它肯定是一座不小的塔,但是此地方圆是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什么比树高的建筑,更不用说是巨大的宝塔了。
夏知蝉有些不解地又四处转了转,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他又把目光投向山脚,到现在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难道大师兄跟那只天魔真的在喝茶不成?
他打了个无聊的哈欠。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飘过来一朵乌云,黑压压的正好盖在他的头顶上面,山顶上的风忽然停了,紧接着就是一点清脆的啪嗒声。
雨点从天上落下。
夏知蝉随手掐了个避水诀,那些雨水落到他周身一寸的时候,就像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只能无奈的滑落下去。
噼里啪啦——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毛毛细雨很快就转变成豆大的雨珠,把原本光秃秃露出黄土的山顶土地打湿,空气中都是雾气的味道。
这场雨来的奇怪,夏知蝉伸出一只手,让雨滴落进自己的手掌里面,看着透明的雨水在掌心里一点点汇聚。
忽然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松开手掌,那些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雨水瞬间就四散开来,顺着他手掌的边缘滑落,径直落到地面上,滋润了早就干燥的土壤。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嘛,正值这个时节,没有什么一场春雨更能滋润深埋在土壤之下的生命,让它们重新焕发昂扬的生机。
夏知蝉伸出手,把山石凹坑里面的枯枝和烂叶都尽数捡出来,随手丢到一旁的泥土里面,这些已经死去的枝叶会变成其他树木花草的养分。
神像在雨水的冲刷下,反而更加显露出来样貌,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补齐了它身上的凹陷破损,还是之前的人就算如此设计的。
顺着雨水的添笔,神像显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书生的模样,他身穿带有破布补丁的衣服,因为连买书的钱都没有所以只能空着双手。有些无奈的微微抬起头,雨水的顺着脸颊落下。
夏知蝉心念一动,他低头看向书生脚边储存的水,山石是黑色,水的颜色也是黑色的,雨水落下敲起阵阵的涟漪。
在波澜涟漪之间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座巍峨高大的青石山塔。
“镇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