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而街道两侧的店铺则是早早地就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
大齐的首都京城,自然是极其富贵繁华之所。
就与京城驿站只有几步之遥的春风楼里更是燕语莺声不断,伴随着丝竹的演乐之音,充满了奢靡之气。
此地多是一些达官显贵的子弟回来,而且是很可能三五天都待在这销金窟里面,直到钱包空了身子也空了,才舍得离开。
京城里分二十四坊,其中就数这座龙门坊最为热闹,那些青楼楚馆是一间挨着一间,其中的美女从江南的小家碧玉到西北的飒爽女子都是有的,甚是其中的两家店里的姑娘是西域贩卖过来的异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妖精模样。
这里是纸醉金迷的地方,而之所以被称之为龙门坊,是因为此地经常出现状元之才。
并不是说状元出生在这里,而是大齐每三年才能选出来的头名状元,到时候需要有官员亲自前来传达旨意,然后再带头给状元郎贺喜。
而十个状元郎里,有九个都是在这龙门坊的青楼里接受的旨意。
龙门坊旁边就是藏才坊,这里一般是外来入京的举子们带着的地方。但是这些举子来时大多因为需要长时间居住而携带巨款,一下子来到繁华奢靡的京城,他们很快就沉迷于温柔乡里。
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既然连古代的先贤圣人都躲不过,那气血正盛的少年举子们,自然也都躲不过这一劫了。
不过大齐的律令规定,在职官员不得狎妓。
那些举子也就只能趁着自己还没有官职的时候好好放肆一把,全身心地投入到温柔乡中。
虽然做官之后不能出入青楼,但是大齐却不禁止在家中蓄养歌姬和舞姬,甚至是有好多自视风流的朝廷官员,会在私底下互送歌姬以示友好。
虽说只是歌姬和舞姬,可都是卖身入府的,所以其实身份还不如小妾,最多算是可以随时发泄欲望的奴婢。
这座京城的驿站既然设在这么一个地方,倒是真的有些觉得耐人寻味了。
“你好,给我开一个房间……”
能够居住在驿站里面的,都必须是朝廷在职的官员,而且还需要持有官凭路引。因为你既然来住驿站,就说明不是本地的官,需要有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才行。
本来坐在驿站大堂里打瞌睡的驿卒听到声音才忽然惊醒地抬起头,他揉了揉眼睛,都没有看清来人就连忙说道:
“请大人出示官凭……”
梁先行把自己贴身携带的官凭拿了出去,放在驿卒面前的桌子上面。
他迎着夜风走了半个时辰,心里面的落差也被慢慢填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内心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唉……也许确实是被对方的美色所迷惑了吧。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旦你控制不住,这把刀就会落下来狠狠给自己一刀。
这样想来,他还是感谢郭自达的。对方虽然用言语打击了自己,却也避免了自己掉进美色的陷阱里面,最后导致作茧自缚。
其实这也不能怪梁先行好色,他本身出身寒门,家教很严,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出入过青楼楚馆,更是没有心仪的女子……
问题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在遇见一个美貌女子时怎么可能不往那方面想呢。
唉……
“云州两河县县令……七品?”
驿卒暗自撇了撇嘴,在这里天子脚下繁华帝都,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还不如大官人家里的一条狗有身份呢。
别看他只不过是个服侍别人的小吏,可依旧是长着一双谄上辱下的狗眼,对于梁先行这种低阶官员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位大人……您需要的房间我们这里没有了,您看您要不委屈一下,先屈尊住在客栈里?”
偌大一个驿站,怎么可能连一间让梁先行居住的房间都没有,驿卒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单纯地想要把他赶走而已。
“这……难道连一间房都没有了?”
梁先行自然是不信的,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对于驿站没有空余房间表示诧异。
“这个……您不知道,最近几个月,皇帝陛下好像招了不少人进京,这客房确实住满了。”
驿卒看着梁先行迟疑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不肯轻易离开,于是眼珠一转就是计上心来。
他皱着眉头,用很迟疑的表情说道:
“其实驿站后面有几个独立的庭院,那都是给外地三品的大员们准备的,按理来说您没有资格入住。”
梁先行点点头,他虽然是官,却是七品县令,单独的庭院他确实没有资格入住。
“那四个院子里如今有两个院子住了人,我去帮您问一问,看看那两位大人能不能让一间客房出来给您。”
三品的官员,进京自然不可能跟梁先行一样只有主仆二人,他可能带着家眷仆人,所以独立小院中的房间还不算少。
“如此便多谢了。”
梁先行冲着驿卒满怀感激地拱手说道。
“大人不必客气,请在此地稍后片刻……”
驿卒拿着梁先行的官凭,转身往后面走去,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去独立的小院,甚是都没有往哪个方向走。
开玩笑,他一个没品的驿卒,敢跑到三品大员面前去讨要客房,他是活腻了还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呀……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小屋,看到桌上还有中午剩下的半壶酒,就张嘴给自己灌了几口。
把梁先行的官凭随手丢在桌子上。
中午他买了一只烧鸡,虽然肉已经啃了干净,但是骨头却还堆在桌子上面没有收拾,桌面上也有一层层厚厚的油泥。
梁先行的官凭就沾上了些许油渍。
“踏马的,你踏马的一个七品小官干什么跑到京城里来,还踏马的非要住驿站……真是驴不知脸长!”
驿卒暗骂几声,他甚是还转头啐了一口。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求老子办事连点好处都不给,怎么着?老子是你亲爹呀,踏马得替你鞍前马后……”
呸!
一口唾沫飞出,正好落在官凭上面。
……
就在梁先行等待的时候,驿站的大门被人推开,然后他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跟他一起搭乘驴车的奇服男子,他当时在城门口跟红衣女子对峙,好像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夏知蝉。
他感到意外地挑了下眉毛,然后冲着刚刚进来的夏知蝉说道:
“阁下没有走错地方吧,此地是官方驿站,只接待朝廷的官员。”
梁先行这话没有毛病,但是人家一进门就说这种话,就充满了排挤和轻视的意味。
当然他的本心并非如此,而是先要提醒对方一下而已。
“我知道。”
夏知蝉点点头,他饶有兴致的看了梁先行几眼,后者被他注视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头不再看他。
“驿卒何在?”
大堂之后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却没有驿卒出来招待二人。其实是因为此时已经入夜,这种时候一般就不会有进驿站投宿的人了,毕竟京城的城门天不黑就会关闭。
“驿卒……到后面去了。”
梁先行看着询问驿卒下落的夏知蝉,忽然觉得对方既然如此气定神闲,应该不是孟浪之人。
可此地确实只有官员可以居住……
“咳……敢问阁下,莫非是我大齐在职的官员?”
梁先行咳嗽一声,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神情,对方如果真的是官员的话,八成官职比自己高,所以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多少有些失礼,于是想要攀谈几句缓解气氛。
“算是吧。”
夏知蝉笑着回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梁先行皱着眉头,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真的让他摸不到头脑,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沉吟了半晌,才一拱手对夏知蝉施礼道:
“在下是云州两河县县令梁先行,是奉旨入京述职的。”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我大大方方地报了名号,对方自然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只要对方说了官职,他就能推测对方的身份。
可惜梁先行的这点小九九,根本不能瞒过夏知蝉的眼睛。
“哦……”
他只是说了一个哦字,梁先行悄悄伸长耳朵,打算听清楚夏知蝉之后报出来的官职是什么,可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报官职。
“云州两河县县令……你的官凭何在?”
夏知蝉这招叫反客为主,直接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根本不给对方试探的机会。
“呃,官凭……官凭被驿卒拿去了。”
梁先行是真的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反问自己,而且口气十分强硬,言语间好像有质问和责怪的意思。
“可惜呀,好好一张官凭……现在又是唾沫又是油渍。”
夏知蝉莫名其妙的感叹一句,他也不再看梁先行,反而是伸手在柜台的桌子上面开始敲击。
咚咚咚……
声音好像不是很大,却能穿过后院进到房间的驿卒耳朵里面。
“是谁在敲门?”
驿卒本来还打算多耗费一些时间,然后再去跟梁先行说,后院居住的大人没有客房提供,只能让梁先行自己去想办法。
现在忽然听到敲击的声音,他于是推开门走了出来。
来到大堂,看到除了梁先行之外,居然又多了一个人,但是这个人的打扮非常奇怪,身上的衣服怎么是黑白两色的。
“你又是干什么的,干嘛敲桌子?”
驿卒有些不耐烦了。玛德,要不是今天这两个家伙在这里捣乱,他早就关了大门睡觉去了,现在怎么可能还在这里跟他们扯皮。
“驿卒,怎么样?可否让出一间客房给我……”
梁先行则是有些焦急的问道。
驿卒忍住先要翻白眼的心情,把沾满油渍和唾沫的官凭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回到桌子上面。
然后就开始了他不亚于舞台戏子的表演,脸上露出委屈又难过的表情,两只眼睛用力往外挤着眼泪。
“我去找那些大人说,可是他们却哈哈大笑,说什么‘七品算个狗屁的官’,‘他不如老子的下人身份高’等等如此这类侮辱的话语。”
梁先行先是愤怒,然后又想到自己位卑言轻,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却是跟一只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能压制住心头的悲愤,把官凭拿在手中,把上面的污渍勉强擦去。唾沫还好说,可是油渍就没有那么容易去除了。
“等将来……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把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官通通扳倒!”
驿卒也是悲愤交加的点点头,可是他此时心里早就乐开来花,听到梁先行的豪言壮志,也是暗自嘲笑对方不知道天高地厚。
就凭他一个七品县令,想要能够扳倒三品的大员,做白日梦去吧,下辈子都不可能!
夏知蝉则是笑而不语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梁先行感叹一阵后,把自己已经弄脏的官凭收回,然后一边叹息着一边朝大门口走去。
“且慢。”
夏知蝉则是制止住了梁先行,对方虽然是个有些迂腐的书呆子,但是却算得上一个好官,他自然打算帮帮对方。
“驿卒,去把你们驿丞叫来。”
“你算个什么……”
驿卒差点就破口大骂,但是当他看到夏知蝉从怀里掏出来的灵官金印后就像是见到鬼一样被吓呆在原地。
“快去。”
夏知蝉重复了一遍,因为梁先行现在已经退到门口处,他只能看到夏知蝉的背影和对方掏东西的动作,却没办法看到灵官金印。
“是!大人!”
驿卒几乎是喊叫着回应道。
可他没有去驿卒平时居住的后院,而是出门往春风楼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