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随着水火无情棍的落下,脱得只剩下内衣的驿丞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比村头杀猪的声音还要难听十倍。
“大人……这才第一下,还继续吗?”
下手的差役都有些犯难了,往常打犯人他们自然下得去手,但是莫名其妙地打一个官员,这就有点含糊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驿丞再小也是官啊。
没有理由无故杖打朝廷官员,这罪名也是可大可小。
郭自达沉吟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爬在条凳上受刑的驿丞率先喊了出来,后背只这一下就见了血,不过他倒是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后背火辣辣的疼,此时的脸也因为剧痛涨成了猪肝色。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喊道:
“打,一杖也不能少!”
差役们一脸奇怪,当了半辈子差还是头一次这么求着受刑的人,这位驿丞莫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他们拿捏不定,只能把目光投向站着不远处的县令郭自达,只见后者也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示意衙役们继续。
那些差役也只好一咬牙,心想反正是你求着我们打的,落个什么样的下场可就看你自己的命数了。
同时举起手里的刑棍,啪的一下猛地落下,又让驿丞的后背崩裂出一道血痕。
又是刺耳的杀猪喊叫。
“数着点……哎呦,一下都……都不能少……”
驿丞刚开始还不停地颤抖哆嗦,慢慢的连哆嗦都停止,原本涨红的脸又变得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差役们都是常年办差,说打八十自然就能打八十,他们手下都有数。但是也说句实在话,虽然大齐律上写了杖八十,但其实很少有人能够受够这八十杖。
一方面是经常有人上下打点,所以往往八十杖只会打头十杖,这样一来你后背开花、鲜血淋漓就好跟大人交代,别人看起来也知道你受了酷刑。
可实际上,只不过是表皮上的一层皮肉受损而已,回去之后只要抹上好药,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另一方面是杖刑太过残忍,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就很喜欢杖罚官员,有好多人都是死在杖刑之下。因为杖刑这种惩罚可大可小,如果每一棍差役都用尽全身力气的话,莫说八十杖,有四十杖就把人拍成饺子馅了。
后来太宗皇帝继位,觉得杖罚行刑太过,所以下了一道明令,杖罚少于六十者,若杖罚致死,则实刑官员和差役同罪。这样一来,杖刑的力度就小了多了。
啪啪啪啪啪啪。
棍杖上下翻飞,驿丞已经是昏死过去,后背的内衣也被落下的棍子打成了碎片,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把他身下的条凳都染红了。
“大人,老头子在衙门里当差一辈子了,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官员主动上门找打的呀……”
郭自达一旁站着的就是刘班头,如今已经是皓髯白首,他望着被打的驿丞,一脸不解的捏着胡须低声说道。
三班衙役之中,皂班是刘班头负责,也就是专门负责押解犯人和审问施刑的衙役。所以这种杖刑他不知道见过多少,那些受刑的犯人有的哭爹喊娘,有的哇哇求饶,有的则是直接吓昏过去,但是唯独没有见过今天这种。
“唉,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他言语中的意思,应该是得罪了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才被逼来此受罚的吧。”
郭自达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些天忙得够焦头烂额了,最近少女失踪事情查不出来线索,城南又出了一起凶杀案,他只感觉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在京城当官这么累,自己还不如卧在外面的小县城里面呢,每天至少不用这么劳累。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红衣女子秦采薇却皱着眉头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
“哼——仗势欺人的家伙罢了。”
女子注意到的地方却跟别人不同,她向来为弱者仗义执言,看到驿丞冒死都要前来受刑,脑海里已经自己想象出来对方是如何的仗着自己的官威欺负一个卑微的驿丞。
她一向是最讨厌那些人的嘴脸,老百姓勤勤恳恳地有什么错,偏偏这些做官的人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就可以随意地欺压良民。
这种行为,她绝对不能容忍。
“呃……”
郭自达跟刘班头对视了一眼,前者无奈地摇头,后者则是笑眯眯地捻着胡须。
这位秦捕头的身份太过特殊,反正他们是招惹不起的,只是被她盯上的人八成也没有好结果。姑娘行事可谓真正的铁面无私,只要你触犯了律法,就算是皇亲国戚她也是照抓不误。
“回大人,八十杖已经行刑完毕,请大人验刑。”
差役们终于是把八十杖打完了,他们收棍立定,对着郭自达沉声回答道。
“好……去取熏香来,然后赶紧再去找个大夫。”
郭自达点点头,本来也不是他非要打人的,是驿丞自己跑过来要受刑的,所以无论打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有异议的。
一般犯人受刑之后,大人是必须要验刑的,一是为了不让差役们偷奸耍滑欺瞒自己,二是对于犯人的受刑程度来判断是接着审问,还是暂且收监。
当然今天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郭自达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差役去拿了县衙常备的熏香,这种东西点燃之后的烟十分刺鼻,能把昏迷过去的人立刻刺激得清醒过来。
有时也是为了不让一些犯人通过装昏来躲避刑法。
点燃黑色的熏香之后,一缕青色的烟雾从昏迷过去的驿丞鼻子里面钻了进去。京城里准备的熏香自然是极好的,对方很快就缓醒过来。
“哎呦……我……我还活着吗?”
驿丞怎么感觉自己在某一个时刻灵魂出窍了,就像是一朵云一样飘在房梁附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差役一棍又一棍地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八十杖打完,他“眼睁睁”地看着差役点燃熏香,然后把青烟从自己的鼻孔吹了进去。
顿时他就感到一阵沉重的眩晕,然后就好像有点无数之手从下面拖拽着自己一样,如同深陷泥沼一般不能自拔,只能任由那种力量将自己拖拽下去。
然后就好像置身在冰山火海之间一样,一方面因为背后的伤害而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感,可是稍微有一阵风吹过,他就又感觉彻骨的寒冷。
完了,这八十杖没有打死自己,八成也要变成个永远瘫在床上的废人了。唉,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别人狎妓就开开心心的,自己就一头撞到了马蜂窝。
“驿丞,你还好吧?”
郭自达其实也有点担心,他是生怕对方被打死在这里,虽然按照大齐律法,杖八十是可以死人的,但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诉讼关系。
之后要是上面派人来调查,郭自达总不能说是驿丞坚持要打,所以才被打死了的。这种话即使是事实,也绝对不会有人信的。
“还好……八十杖,没少吧?”
郭自达真的好奇对方为何如此执着这八十杖,这种实打实的杖刑,别说少一杖,就是少十杖,别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既然对方如此执着,郭自达自然也不好让衙役们少打一些,所以那八十杖是结结实实的打在对方的后背上面,幸好驿丞还算皮糙肉厚,换一个瘦子的话,早就被打折了。
“放心吧,一杖也没少。”
“多谢……”
驿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要是少受了一下,那其他的七十九下也就算白挨了,到时候不知道那位灵官大人又会如何的整治他,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八十杖这么简单了。
“驿丞,我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要打你八十杖的。”
秦采薇看着受完刑后反而一脸解脱神色的驿丞,她不高兴地蹙着眉,低声问道。
听到这句话,郭自达心里面咯噔一下,心想要坏事了!最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今天听秦捕头的口气,好像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刘班头看到自己大人瞬间耷拉下来的眉眼,连忙是向前一步,笑呵呵的开始搅局:
“驿丞大人想必需要大夫诊治,我家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劳烦驿丞忍耐一二。”
他说出这句话,一半是为了把刚才秦采薇的话遮掩过去,希望对方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另一半是借机告诉驿丞,我家大人不想听你接下来说的话。
被这么一打断,原本驿丞想要说的话自然也就重新落回到肚子里面,他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拱手道谢:
“多谢郭县令了……”
“驿丞,你身上的伤恐怕没有三五个月是休养不好的,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不便,尽管来找我,我能够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帮忙的。”
郭自达跟刘班头这么一打配合,自然而然就把话题引开了,只是心里期盼着秦捕头不要再追问了。
三个人算是心照不宣,而一旁的红衣女子却是不高兴的把凤眼眯起来,手掌直接落到腰间的长刀刀柄上。
“驿丞,我刚才问是谁责罚的你,你还没有回答呢……”
女子眸子冰冷的扫过,饶是作为县令的郭自达都感到背后一冷,他苦笑着摇头,想当初宁国公的儿子犯案时无人敢拘捕,红衣女子一个人去时也是这种冰冷的眸子,让人看了害怕。
“这……这……”
驿丞身在京城,自然耳闻过眼前红衣女子的身份和壮举,那“宁惹一品郎,不惹红衣娘”的童谣他也听过不少次。
但是……一个疑似皇家公主,一个五色灵官。
这就像是两座巨大的山岳一样,把驿丞这只小蚂蚁挤在中间,他是真的左右为难,不敢说也不敢不说。
“秦捕头,你就不要问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驿丞说得也是实话,毕竟夏知蝉不是无辜惩罚他的,而是因为他身为官员却去狎妓,触犯了大齐律法,所以才要受这八十杖的。
“不行!”
秦采薇真生气的时候,别说这些县令驿丞了,就算是一品国公的面子她都可以不给。
“快点说!”
看看这等小官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明明自己都挨了八十杖打毒打,却还要维护那个仗势欺人的家伙,真是被人欺负惯了,根本不敢反抗。
“他……我……他……”
郭自达在旁边一个劲的摇头,拿目光示意驿丞不要再惹麻烦了,但是被秦采薇扫了一眼后,也是能无奈的叹口气不再说话。
秦采薇又问了一遍,她恨不得马上知道那个如此作恶的狗官到底是谁。
“他叫……夏知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