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达撞破书房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他的身体虽然不如练武之人身体健硕,但也至少算得上是根骨壮实。
可直到他冲出门去,站在书房内发呆的黑衣杀手才反应过来。因为房屋的门不会无缘无故地自己打开,而且根据痕迹来看,那明显不是打开,而是被撞开的。
也就是说,自己要杀的那个人已经冲出了这个屋子。
黑衣人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身形像一道利箭一样,从书房之内冲了出来。他手中的软剑闪烁着光芒,就像是野狼嘴中的獠牙锋利无比。
书房狭窄他尚且发现不了郭自达,如今出了书房之后,空荡的庭院里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猎物的踪迹。
可实际上他不知道,郭自达就在距离他根本不到三五步的地方。对方冲出了之后从书房门口的台阶上一路滚落下去,直接斜着摔倒在地上。
虽然杀手看不见他的踪迹,却从台阶上发现了一道滴血的痕迹,看来是他要追杀的猎物在慌忙逃窜时所遗留下来的。
黑衣人把两根手指伸进嘴巴里,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用力一吹,从口腔中发出了类似鸟鸣的尖锐声音。
吱——
那是召集同伴的信号,那些原本在县衙里四处游走寻找猎物的黑衣人们全部聚集过来。
而他则是沿着台阶上的血痕,一步一步地向郭自达的方向靠近,虽然他还是看不见对方,却大致能够猜到对方现在的方位。
从刚才发生的种种推测,对方应该是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让自己看不见对方。这种事情虽然说出来匪夷所思,可仔细思量好像也并无道理。
郭自达发现对方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好像看不见自己一样,他连忙挣扎着,又向后退了几步。
黑衣人一抖手中的软剑,啪的一下一剑刺中了带血的青石地板。
可幸亏郭自达已经退后了几步,所以这把剑并没有刺中他的身体,只是将地上新铺的整齐石砖直接刺出一个深洞。
那把如毒蛇一般的剑看似柔软,可落在坚硬的青石上就像削豆腐一般,甚至看不到石屑飞舞。
郭自达暗暗咽了口唾沫,他抬起头却在黑衣人的双眸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对方似乎是真的看不到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是现在眼前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好像都佐证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难道……对了,是那个黄纸鹤。
郭自达突然惊醒,夏知蝉留给他的那样东西绝对不会是没有用的。他已经将其点燃,这也许就是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原因。
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背上的伤还是很痛,但是他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再痛的伤也比丢了小命要强。
随着黑衣人的召唤,一个接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慢慢聚集过来,就站在书房的附近。
这样一来郭自达就有些尴尬,因为他周边站满了黑衣人,他没有把握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
“人……呢?”
“隐……身……消……失……”
其实也不能责怪这个黑衣人,这种事情就算是个口齿流利的,都不一定能够解释清楚。何况是他们这种说话都得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的人呢。
“他……还……在……这……”
“看……不……见……”
书房门口是片开阔的地方,都由青色石砖铺平,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有花圃或者小竹林的装饰。毕竟这里是县衙,是县令老爷平时办公的地方,所以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和奢靡的器物。
这里莫说十个人八个人,就是一个人也藏不下。众多黑衣人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却除了地上遗留下来的血迹,什么都发现不了。
“查!”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凛冽,他先是几步迈进书房。迅速地打量了屋里的一切摆设物件,甚至不需要发现郭自达的黑衣人进来解释,凭他多年老道的经验,就已经通过屋子里的痕迹判断出来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黑衣人是从窗户翻墙而入,用软剑伤到了郭自达,然后后者直接撞破房门逃了出来,到现在不知所踪。
黑衣首领缓慢在屋子里踱步,他看见了还点燃着的蜡烛,从蜡烛的燃烧情况来分析,确实是被刚刚点燃不久的。
对方应该是睡在这里,他们一行人向来小心谨慎,不会被人发现的。由此看来,想必是对方是起夜或者口渴起身的时候,无意间点燃蜡烛,被他们正在衙门里搜寻的黑衣人发现了。
他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甚至去分析对方中剑的位置,以及郭自达逃窜的方向。从地上留下来的手印以及摩擦痕迹来看,对方并非是一个隐藏的武林高手,甚至没有武功底子,这跟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相符合的。
黑衣首领走到门口,目光再次扫向众人,黑色布条蒙面下的嘴唇一阵蠕动,最后用极其沙哑如夜枭一般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杀……”
只有一个字,众黑衣人是不解的。
但是他们看到黑衣首领率先抖动着软剑,动作有些奇怪地在空中挥舞着,好像是在驱赶或者寻找什么。
他们也只能有样学样的,在自己的周身挥舞着武器,企图寻找到隐身起来的猎物。
既然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也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郭自达倒很是害怕,因为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就在他的头顶不足几寸的位置挥舞着软剑,甚至能听见软剑在空中抖动发出的阵阵刺耳鸣叫。
他不害怕死,但是他害怕这种死亡前的折磨。郭家在沙场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二郎,但是无论是中箭也好,还是刀枪伤也好,大抵也受不了到折磨。
这就好比明明你已经是个死刑犯,可就是眼睁睁看着刽子手在你旁边不停地磨刀,然后拿刀在你的脖颈上比划着,可他就是不杀你。
虽然没有真正的疼痛感,却能够感到异样的折磨,甚至比真正挨上一刀还要痛苦。
郭自达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着,他甚至不敢站起来,只能在地上趴伏着向后一点点退去,祈望能够躲开这些人的追杀。
这些黑衣人声音奇怪目光锐利,样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顶级杀手。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想要杀自己。
虽然少女失踪案确实查出来了一些眉目。可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姓名来历的小厮。在遍地贵人的京城里边,根本查询不到任何详细线索的。
除非之前刘班头提到过的那个耗子能够说出对方更加详细的样貌或者衣着。
这样也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可这也不过只是郭自达的一厢情愿罢了,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容易……即使知道对方小厮的姓名,恐怕在人员庞杂的京城里面也是不好寻找的。
而且这些高门大院的小厮长随的卖身契往往都握在主人家的手里,一旦他们的主人发现他们已经暴露,很有可能直接杀人灭口。
只要手里握着卖身契,即使打死了奴仆也并不违反大齐的律法,所以就算京城县衙想要追查也无从查起。
但是郭自达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刚刚看到冰山一角而已,那个幕后主使就能急吼吼地派专业杀手前来刺杀,甚至不顾他这个京城县令突然在县衙中暴毙后的京城舆论,也不畏惧他身后郭家的势力。
对方下手既快又狠,如果是京城中的高门大户,那想来也得是数一数二的角色,不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手腕,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财力培养这些死士杀手。
噗——
郭思达已经万分小心了,但是软剑相较于普通的长剑变化多端角度刁钻,所以他一个不慎被旁边挥舞的剑尖突然划伤了肩膀,虽然只留下了一寸左右的细长伤口。
这些人都是久经杀人的死士,别看那柄短剑看似轻盈,上面就是落了一片树叶,落了一只苍蝇,他们都能感觉得到,更不用说实打实的划过了一个人的肩膀。
“这——”
站在国资委旁边的黑衣人忽然高声喊道,与此同时手中的软剑一抖,朝自己刚才有所发现的地方直直刺去。
当然郭自达发现了不妙,连忙一手捂住刚刚受伤的肩头,咬着牙用力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朝人少的地方滚去。
也幸亏他的机智才顺利的躲开了那个黑衣人的刺剑,但是随着同伴的高呼,那些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将附近团团围住,并且将剑尖下摆,没有空隙地围成了一个圆圈,而且还一步又一步地缩小着包围。
郭自达左右张望了几下,知道如果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发现,并且戳成血筛子的。
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
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内心中往往会诞生出本能的恐惧,一部分人会被恐惧打到瘫软在地;而另一部分人会将恐惧化作愤怒,进而变成求生的力量。
将门出身从小就听遍了父辈和兄长们以身殉国的故事,郭自达骨子里有种敢于牺牲的拼搏精神。他甚至想到,与其被这些人发现之后折磨至死,不如自己现在冲过去跟他们拼了。
至少——死个痛快!
心里想到此处,顿时感觉胸膛中好像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热血上涌让他甚至攥紧了拳头。
后背的伤在痛,肩头的伤也在痛,可这痛感不停的刺激着他,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发了他的血性。
郭自达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手持软剑向自己走来,心里稍微有些悔恨,恨自己没有偷偷背着母亲学两套拳脚功夫,至少能拉一个垫背的也行。
实际上看到那些手段狠辣目光如锥的专业杀手,即使是一般练过三五年武术的武林汉子,也不一定能抵挡住他们的杀人招数。
呼……
他本来都做好要拼命的打算了,可是忽然心头一软,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眼眸明亮的美貌女子,她嗔、她怒、她笑、她骂、她的每一次抬眉、每一声低语,就像是一幅幅美丽的画卷烙印在男子的脑海之中。
罢了,罢了……也许是今生注定没有缘分,注定我要负她。人世间若真有轮回转生,恩怨相报,那她的这份情,我来世当牛做马的再还与她。
“喵——”
有些熟悉的猫叫声传来,可是郭自达知道县衙里边是不养猫的。一来是因为县衙里面都是当差的粗犷汉子,根本没有时间去喂养它们。二来是民间有传说,猫见尸体必起尸,县衙后面有专门的停尸房,为此也不允许养猫。
甚至遇见野猫流窜,也会着急的将它们赶出去,不允许猫儿在县衙里面逗留。
可是这一声猫叫却很清晰的传来。
今晚的月色不好,头顶上笼罩了一片乌云,所以没什么光亮。即使听见了猫叫声,也没有发现猫儿到底在哪里。
当然,郭自达此时已经有些自身难保,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管猫儿在哪里了。而那些一心杀死猎物的黑衣人则是根本不会在乎一只猫的存在。
可是那声猫叫很熟悉,唤醒了他曾经的记忆。
喵——
这一声猫叫,不像刚才那般轻盈软糯,有些刺耳就像是突然有冰凉的钢针轻轻扎过皮肤一样。
郭自达浑身颤抖,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经听过这种异样的猫叫声。
他抬起头看向书房铺满瓦片的屋顶上,因为没有什么光亮,所以只能看到一双明亮如宝石的竖瞳眼眸。
像是两个小灯笼,高高的悬在半空。
曾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眸的时候,即使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也吓得也有些腿软。但是为了给县衙里的衙役和那些兵丁做表率,他硬咬着牙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一丝慌张的神情。
如今事隔多年,再次看到这双熟悉的兽瞳,他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心里面生出来了安定的情绪。
郭自达笑着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八成是死不掉了。
“喵!”
第三声猫叫,那已经不是猫叫,而是吼叫,是来自体型庞大的怪物的咆哮吼叫。
紧接着黑影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一个庞然大物径直落到黑衣人包围圈之中,那些黑衣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就被钢鞭一样的尾巴抽飞了出去。
噗——
首先被打中的那两个黑衣人都还没有落地,就在半空之中吐出一口鲜血,他们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一个大坑,像是被一柄大锤重重砸过一样。
“杀!”
即使是黑衣首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人已经遭受到了袭击,于是不由分说的喊出一个字,向自己所有的同伴发出了剿杀令。
所有人在听到命令的同一时刻都绷紧了手中的软剑,朝着落下来的那团巨大物体用力的刺去。
管他是人是鬼,一切胆敢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直接绞杀了再说。他们从小受到畸形的教育和训练,甚至面对生死危险,都会选择先杀死主人指责的猎物。
虽然被打飞出去三四个同伴,但剩下的十柄削铁如泥的软剑几乎瞬间落在了那团物体上面。
砰——软剑断裂的声音,而且并非是一柄软剑,是那十柄软剑同时断裂开来,从剑尖处三寸的位置齐齐被截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样。
吼!
距离的近了,那咆哮声也越发震耳欲聋,甚至能感觉到阵阵劲风从自己的耳边吹过。好像是老虎的咆哮,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怕气势。
饶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们,都瞬间感觉到了异样的情绪,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这种特殊且异样情绪,应当被称之为——恐惧。
随着吼叫声,又有两个黑衣人被瞬间击飞出去。他们身上的衣衫破裂,胸口撕裂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飞舞的鲜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娇艳的梅花,然后转瞬即逝。
那两个人落地之后直接没了气息,甚至比起之前被击飞出去的人,死状更加惨烈。
短剑被折断,已经有五个兄弟被一击而杀。
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们面前的这只怪物来者不善,而且远超他们的应对范围。就像是七八个五岁大的娃娃,在面对一个三十岁的精壮武夫局面,几乎没有任何的悬念。
头顶上那片笼罩了许久的乌云,终于散开了。
一缕缕皎洁如雪的月光挥洒下来,将众人眼前混沌的黑暗稍稍驱散,地面上出现了如霜一般的痕迹。
借着月光,黑衣首领还第一次看清楚袭击到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只比正常老虎还要巨大的黑色老虎……只对上他凶厉冰冷的兽瞳,就仿佛,整个人坠入到冰窖之中,一般饶是在这炎炎夏日都浑身止不住的打哆嗦。
这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