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场大梦。
夏知蝉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意识就像是变成了波涛汹涌大海上的一条小船,只能随着风浪起起伏伏,起起伏伏,勉强支撑着不被淹没进大海之中。
最终经过一番挣扎,他将灵台内的污秽尽数扫除。随着意识恢复清明,它就可以通过体内的真气与外界的天地灵气相沟通。
一遍一遍地用真气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和经络,将那些隐藏极深的邪气一点点捕捉出来并且消磨掉。
这是个很慢很精细的工作,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是白天。可等到勉强把自己的体内清洗几遍之后,此时已经看到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夜幕。
黑夜,再次降临。
夏知蝉勉强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将将一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他找到了少女失踪背后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解救了那些受苦的女子们,同时也算是消除掉一个邪道。
虽然直觉告诉他,那个青铜面具,还有他现在袖袍里所携带的黄金面具,还有自己曾经陷入混沌时窥探到的一眼记忆。其中都好像还拥有更多晦涩的隐秘,不曾被人探知。
只不过这些事情就不要让他来发愁了,回头一股脑的全部丢给师父。省的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困龙山上闲的发慌,天天自己跟自己下棋。
“呼……”
夏知蝉呼出一口浊气,感知自己精神上的疲惫稍稍减轻,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休息下去。
今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跟那些来历不明的怪物缠斗许久,甚至差点堕入混沌再也回不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的布局看起来应该是客栈,东西都摆放很简单,并没有多少私人物品。
估计是南二带他来的,对方居住的李家老店。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没有走出多远,一下楼梯就正好看见了在大堂之中用餐的胡家商队一干人等。
“你醒了……饿不饿?正好一起用饭吧。”
林四空看到衣着奇怪的男子漫步走下来,连忙站起来招呼道。
“多谢……”
夏知蝉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单独在带着白色斗笠面纱的胡芸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这个女子大概就是跟南二有桃花交集的人。
“南二呢?他的伤势如何了?”
“南兄在我的房间里稍事休息,刚才我已经去见过。他醒过来了但是伤势却没有好转,也不允许我去给他请大夫。”
林四空停顿了一下,他觉得面前的男子虽然算不上貌比潘安,却带着一股飘然出尘的气质。再加上对方服饰的奇怪造型,让他更笃定了这位仁兄恐怕来历不凡。
所以面对夏知蝉的问话,他只能一五一十地全部回答。
“那……麻烦阁下带我去见他。”
“好的。”
林四空带着夏知蝉去往了他自己的房间。南二虽然已经醒过来,也让厨房往房间里送了一些餐食。不过他却没有离开房间,面对自己胸口的伤势也暂时没有办法。
“哈哈哈……”
“你笑什么笑啊!”
南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在那里发出嘻嘻笑声的夏知蝉,心里莫名有股怒火。于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你……你这是打算奶孩子吗?”
夏知蝉看到对方高高耸起的胸膛,莫名其妙就想笑,而且是止也止不住。于是只能扶着一旁林四空的肩膀,笑弯了腰。
林四空则是有些尴尬,他虽然跟男二的相处时间也并不短了,二人之间相互交流切磋,也算得上交情不浅。
可是从他心里而言,对于南二更加敬畏尊重一些,绝对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你踏马得闭嘴!我要不是为了帮你对付那个怪物,我踏马的怎么会中这一拳。你还有时间笑话我!”
南二气得几乎想把手里的茶杯丢过去,狠狠的砸夏知蝉一下。
“好了好了……你也是头铁,手里拿着刀,居然还能硬生生被那怪物打中一拳。”
夏知蝉虽然嘴上调侃,但是他之所以过来,就是为了帮助男南二疗身上的伤势。那伤口上蕴含着怪物携带的邪气和毒气,正常的医疗方式是绝对无法治疗的。
“我踏马的不是……算了,只是一时失手而已。明明都一刀砍在他的头上了,他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给我一拳,也是真的让我没有想到。”
可那只怪物头部并不是致命的伤,所以南二犯了习惯性的错误,认为一刀砍中对方的头颅,即使对方不立刻死去,也没有还手之力。
可没想到,正因为这个习惯性的意识错误,让他硬生生地中了怪物的一记重拳。
幸好他皮糙肉厚,再加上体内有真气护体,才没被一拳直接打死。
“好了……让我看看伤口。”
夏知蝉走过来,离近了打量着南二胸口的巨大拳印。也许是因为那怪物所携带邪气的原因,那个巨大的拳印不仅臃肿起来,还充血变成了紫黑色,像一块巨大的肿瘤一样。
南二有一点判断是对的,这种伤势你就是把京城所有的名医都请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喂,你别偷笑啊……能治不能治?”
看到男子努力压抑勾起的嘴角,南二心里的火气一阵高过一阵,要不是看在对方在帮自己治病的份上,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看来自己之前的那几个巴掌抽得还不够狠,还不够解气!
“能能能,小事一桩。不过……”
夏知蝉看了看,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南二的肩膀,借机会输送了一缕真气进去查看对方的体内伤势。
跟他判断的差不多,对方的胸口有一团邪气盘踞,所以这才是这个伤势没有办法消退的原因。
“不过什么?”
“需要把伤口切开,把瘀血放出来,把邪气驱散,要不然这伤永远也好不了。”
夏知蝉撇了撇嘴:
“可能——有点疼。”
他在最后一个字上故意加重了音节,借此来告诉南二真的会很疼。毕竟从他的描述来看,需要用刀切开皮肉放出瘀血,这也就是他敢说。换成另一个人在南二面前说这种话,早被对方打得满头是包了。
恐怕就是江湖上再庸的庸医都不敢说出这种话。
“那就切呗……你小看我啊。区区流点血的事情,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难道还怕不成?”
南二把胸膛一挺,本来就因为伤势高肿的胸膛更是挺拔。
“行了行了,别吹牛了。你到时候不大喊大叫我就算你厉害。”
夏知蝉抖了抖袖袍,伸手从袖袍里面拿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灵符,然后仔细翻找了一下,最后拿出来一张白色的灵符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这是干什么的?”
南二看了看,可惜在他眼里这些东西跟那些江湖骗子们所画的能够包治百病,镇妖驱邪的灵符没有什么两样,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奇特花纹。
只不过他毕竟已经是修道之人,仔细凝神看去,就能够发现那道灵符上的花纹隐隐有流动的感觉。像是一条被冰封起来的小河水面,只是冰层很薄,偶尔还能观察到冰下流动的河水。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把上衣脱了。”
夏知蝉拍了拍手,南二此时并没有穿着中衣,只是在外面披了件暗色的外裳。
“林兄,麻烦你摁住他,等会儿别让他乱跑。”
林四空连忙答应一声,然后转身走到南二的背后。南二此时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杌凳上面,所以林四空可以很方便地站在他身后,用双手摁住他的肩膀。
“不用这么麻烦吧,你小瞧我,一点儿血而已。”
“呵呵……”
不知道南二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咬牙死撑。反正面对对方的豪言壮语,夏知蝉的回答一律都只有不咸不淡地冷笑两声。
“把刀给我。”
林四空下意识的去拿自己腰间挂着的长刀,可是他却看到南二面不改色地把自己从不离身的黑鞘长刀递给了夏知蝉。
他心思一动,不由得猜测夏知蝉跟南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把黑鞘长刀是南二从来不离身的宝贝,他曾经也有幸见过那把刀出鞘,对于他而言当时的场面只可以说简直超脱想象。
他曾经询问过是否可以瞻仰一下那把长刀,得到的却是南二面容严肃义正言辞的拒绝。作为一个江湖上的刀客,他也明白,刀就是刀客的命。
可是此刻看到南二毫无防备地把自己如同性命一般的长刀交给了对面这个人。
林四空眼皮微微一跳,却没有多说什么。
嗡——
夏知蝉抽出长刀,原本因为夜幕降临而昏暗下来的房间忽然变得明亮,就像突然点起了数支蜡烛。
修长的逆纹刀上面自带光芒,让人看了都感到莫名的心头一凉。那光芒如月光一般,却又好像自带着一股寒气,让人不由得产生畏惧的情绪。
“准备好了啊,你可千万别乱动。”
看着夏知蝉把逆纹刀的刀头对准了自己的胸口,饶是意志坚定的南二也有点儿变了脸色,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你可别跟我开玩笑,搞不好你就给我开膛了!”
逆纹刀何其之快,只是在皮肤上轻轻一划就能瞬间撕裂血肉。南二手里的这把逆纹刀更是南宫家祖传的宝物,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宝刀,普天之下的长刀无出其右。
“所以叫你不要乱动,只需要轻轻划开肿起的血肉就好。”
夏知蝉把逆纹刀轻轻放在南二的胸膛伤口上,然后屈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让刀身微微颤抖。
长刀嗡的一声,发出一声脆鸣。
南二感到自己的胸口忽然一凉,伤口处被撕裂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细长口子,那紫黑色的瘀血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不过同时眼见高肿的伤口消退了下去。
夏知蝉收刀入鞘,然后将长刀放在一边。他顺手夹起桌上之前放置好的灵符,等到南二胸口的瘀血流尽之后,瞬间将灵符贴了上去。
那并不是用来治伤的灵符,而是用来驱除邪气的。
随着瘀血的释放和灵符的加持,男二胸口的那团邪气终于被驱散殆尽。此时南二才感觉自己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体内真气流动到胸口时再也不会感觉到刺痛感。
“呼……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夏知蝉翻了个白眼后又撇了撇嘴,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灵符在南二的胸口变成黑色,然后瞬间破碎消失。他就知道已经驱除邪气成功,南二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你……算了,回头再说吧。你要是没事儿了就再休息两天养养伤,等京城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
夏知蝉本来开口是有事情要说的,但是一来看到南二伤势并未痊愈,二来还有林四空在场,所以他没有说出口,只嘱咐对方好好休息。
“你还有事儿,麻烦吗?我的伤势不要紧的……”
其实南二的意思是如果要紧的话,他可以跟着夏知蝉一起去。
毕竟昨天晚上遭遇的事情太过凶险,如果没有他的话,夏知蝉真的有可能直接死在怪物的夹击之下,或者被吞进混沌之中。
“行了,就是一些收尾的细碎工作,找一些人说说话聊聊天,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夏知蝉知道既然昨天晚上他设计了巡防营攻进杨府的事情。那么今天老皇帝就不会再拖病不出,既然已经彻底翻脸,对方很有可能趁着自己的意识清醒身体还能支撑的情况下,直接大刀阔斧的进行洗牌。
即使这么做会让他的晚年背上骂名,估计明里暗里的那些文人士族都会对他进行冷嘲热讽或者抨击,甚至千百年后的人们也会唾弃他是一个杀戮过重,不分忠良的昏君。
但是背负骂名能够换来一个清明坦荡的朝局,能为未来的新君铺一条宽阔大道,好像个人的荣辱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还是那句话,既然已经撕破脸,老皇帝也就不在乎了。左右都是要背上骂名的,多一些少一些也就无所谓了。
据夏知蝉的判断,如果老皇帝真的要这么做的话,在自己昏昏沉睡的这个白天里,原本一直驻扎在京城之外的禁军很有可能已经进入到了京城之内,接管巡防营的防备。
老皇帝久经风雨,若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和脸面。他早就动用更加极端的方式处理那些把持朝政不听话党派和士族。
毕竟俗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既然不打算留脸面了,自然就可以忍受着骂名,将那些左右朝局自私自利的家伙一个接一个的砍掉。
“京城最近有巨变,你们一时半会走不了的。”
南二也睡了一天,所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他听到夏知蝉这么说,也只是一愣。
而听到外面风言风语的林四空则是暗暗点头,看到面露不解的南二,他才悄声的说了一句:
“听说昨天晚上巡防营查抄了杨相的府邸。今天一早,城外的禁军就已经进城来了,虽然用的是抓捕盗贼的名号。”
可是谁都知道,抓捕盗贼难道三千人的巡防营都抓捕不到盗贼,需要城外数万禁军的支持?
那些已经感觉出风向不对的官员们纷纷关闭了大门,只能瑟缩躲在自家书房的暗室里面,等待着天子的雷霆之怒。
只有少数在京城之中既不结党营私也不贪恋钱财的正直官员心中暗自叫好。虽然他们不明白老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雷厉风行的行事,但是行事的结果终究是对他们有利的,对整个朝堂是有利的。
“这事儿跟你有关?”
南二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是一个江湖人,根本看不懂京城如今的朝局,也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什么难处。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夏知蝉是什么样的人,京城之中发生出如此的大事,八成就跟对方有关系。
听到南二如此的问话,林四空则是把好奇又有些惊讶的目光也投向了夏知蝉。虽然对方没有回答,但是既然南二敢如此发问,恐怕跟对方多多少少都会有关系的。
“差不多吧,行了我走了,有事儿回头再聊……”
夏知蝉摆了摆手,他推开房门,直接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下。
……
“杨相死了,杨必成逃了……其他人呢?”
太子殿下面沉似水的端坐在正座上面,虽然他年纪尚幼,脸上的青涩稚嫩未退,可此时已经能显出莫名的威严肃穆。
“杨府的长子和三子均已被我们抓获,四子下落不明。孙子辈中,除了杨必成以外全部都被抓获,现在都关押在京城县衙的牢房之中。”
刘正连大气都不敢喘,自己说好听些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说难听些就是直接搞砸了。毕竟巡防营晋阳府抓捕的关键,除了找到一些证明杨相罪责的铁证之外,还需要抓捕杨相本人。
可是没想到对方先自己一步服毒自杀。但是他与郭自达确实是在杨府偏院的地洞下面发现了地牢,而那地牢之中关押着的就是近些日子以来,京城以及周边失踪的部分少女。
还有一部分……他们在地牢的甬道尽头发现了一间巨大的暗室,暗室里面有高大的青铜葫芦状丹炉,以及在一处暗坑之中发现的几十具森森白骨。
剩下那些少女恐怕已经惨遭毒手。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刘正心头一动,说句实话太子殿下既不奖赏也不惩罚的态度,让他琢磨不透,心里面七上八下一阵打鼓。
“是。”
太子殿下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翻看了一下杨府中那些人的口供,但是并没有人能够说出暗室和少女的用处。
但是通过下人的证词,那个地方应该是隶属于杨府四老爷的……也就是说,只有抓到杨四老爷才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叹了口气,把案卷整理清楚,然后起身往内殿走去。
推开门就看到自己怒气冲冲,吹胡子瞪眼的老父皇。
还有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吃着水果,丝毫不在意皇帝目光的夏知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