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无关人等不许随意走动。”
随着一支披甲持刀的禁军,冲入到龙门坊的青楼楚馆里面。那些寻欢作乐的男子和卖笑的女人们都被吓白了脸庞,其中有几个自觉身世过硬的公子哥敢过来吆喝几声,顿时被打落几颗牙齿,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京城的禁军无事是绝对不会踏入城中一步的,城里的治安完全靠巡防营来节管。可惜巡防营的统领位卑职小,根本不能很好地节管京城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很多高官的子弟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随意地侮辱打骂。
可惜他们作威作福惯了,连巡防营的兵卒和真正的禁军都分不清楚。那些粗鲁的兵汉走进来,下意识觉得自己随便吆喝一声,他们要么就得摇尾乞怜,要么也只能铁青着脸离开。
可惜,如今京城的风向变了。
那些聪慧的官员们早早关闭了府门,把家中子侄收拢起来,不让他们随意出去惹祸。但也有一些愚蠢至极的官员,根本管不好自家的孩子,即使隐隐发生了些还不能明说的危险,还依旧纵容子侄去花天酒地。
禁军大统领是正二品的武将官职,可以说,除非朝廷发生大战需要临时启用正一品的兵马大元帅官职之外,正二品的武将就已经是顶峰,尤其是还是掌管皇帝心腹的禁军大统领。
虽然来到龙门坊青楼里的只是禁军的一支小部队,可他们也是层层奉了命令,最高到太子诏令。
面对那些胆敢阻止或者企图阻止的人,他们绝对不会手软。
可怜那些只知道花天酒地被美色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怎么可能是这些兵卒们的对手。
对方只是抽出刀鞘,连拔刀都懒得。一击打在公子哥脸上就敲下来好几颗牙齿,原本刻意涂粉的白皙面庞瞬间肿起高高一块,就像新蒸好的枣红色发糕。
那公子哥还不服气地叫嚷着说说自己父亲是朝中的高官某某,可惜禁军的小统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中的刀鞘再次落下,又敲下来五六七八颗牙齿。
伴随着声声如同杀猪的惨叫,那些后知后觉的公子哥们才终于是明白好像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一个个瑟缩在美姬的怀里,不敢再多言语一声。
进军统领安排了一小队人将青楼包围,其他的人把每一个房间仔仔细细地进行搜查。桌子下面、床下面、衣柜里面,但凡任何能够隐藏人的地方,全都被翻了一个遍。
甚至他还不放心地安排人把青楼里面所有的小厮男子全都检查了一遍,想要看看有没有符合杨必成年龄身高的男子。
可惜最后他还是徒劳无功。
虽然这道命令很奇怪,让他们包围青楼去搜查一个男子的下落。可作为军人,只知道执行命令,所以他们自然没有二话的,就把整个青楼翻了个底朝天。
可就是没有找到上官想要通缉的男子,要么是对方会土遁飞天之术在进军包围小楼的时候就逃窜出去了,要么就是情报有误,对方根本就不在这座青楼里面。
禁军小统领一时间拿捏不定,只能让人牢牢看守住青楼,他自己则是带了两个兵卒亲自去向上峰汇报情况。
而得到的回复是:既然没有查到,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让禁军将所有的男丁全部押回去,然后再安排掌府中的下人家丁进行辨认。
于是就看到一堆衣衫不整或者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和青楼里面的小厮都面容羞耻被禁军驱赶着走向京城衙门的大牢。
夏知蝉在离开皇宫返回京城驿站的途中,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却没有着急离去,而是目送着那些可怜的公子哥渐渐远去。
然后朝刚刚被包围的青楼走去,他没有直接从正门走入,而是顺着窄小的胡同绕到了青楼的后门。
他望着天上阴沉的夜幕,扳着手指稍微盘算了一段时间。
然后才压抑着脸上的笑意,低声说了句: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青楼的后院小门就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一个环佩叮当的美艳女子从门缝中向外张望。
可惜即使夏知蝉就站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她也完全没有看见。但不是因为她的眼睛有什么问题,而是夏知蝉施展了隐身的术法。
女子只是薄施粉黛,在夜幕昏暗的星光照耀下反而显得有些哀伤。平时应该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却是暗淡的,就好像一滩已经沉寂了的湖水。
她轻轻推开门,然后脚步轻快的从门内走出。再次四处张望,确认了周围的空无一人的景色之后,才朝门里又小心翼翼的招了招手,好像是在呼唤着谁走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略微比她高大的“女子”走了出来。对方束了个最为简单的妇人发,发间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身上也是只穿了件素色的湖蓝外衣,下穿百褶裙。
只是那件衣服也许过于小巧,套在他的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适。但是如今情况紧急,倒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女子”脸上刻意抹了厚厚一层粉黛,甚至像一个雪白面团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说实话在半夜的陋巷里,如果真的看见这么一张脸,十有八九会被吓个半死。
先前出来的女子跟这个“女子”拉着手低声说了两句,她强忍着眼角的泪花,勉强挤出一个无妨的笑容,先是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又低声嘱托了两句。
大抵都是一些温柔如水的语句,像女子在为即将出远门情郎的叮嘱。
二人依依惜别,临到最后的时候,那个女子从鬓边抽下一枚镶有翠珠的发簪,一边止不住眼角的泪水,一边将发簪郑重的塞进对方的怀中。
她也许是担心对方离开京城之后没有亲眷照顾,也没有钱财来源,很可能会落得个穷困潦倒的地步。于是才忍痛将自己珍贵的发饰送给对方,聊作盘缠路费。
对方几番推辞,最后眼角也闪烁出泪花,只能勉强的将发簪放入怀中,拉着女子的手,指着天又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誓言。
倒是让站在一旁的夏知蝉看了一出情真意切的好戏,世上有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多少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啊。
“女子”摆了摆手,然后用袖袍挡着自己半边面颊朝胡同外面走去。
送她离开的女子则是呆呆的站在后门的门口,一直望着那道背影出了胡同再也看不见了。她咬着粉唇,眼角的泪花翻滚,一颗颗坠下来连成珠帘。
这一别,也许再也不见。
夏知蝉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忙朝之前那个“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说实话对方虽然抹了脂粉,换了女装,可终究他不像是真正的女子。无论是走路姿态还是行为动作,都显得十分怪异扭捏。
“杨必成……”
前方掩面疾走的女子忽然身躯一颤,下意识的停了下来,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此时行为的不对劲,于是转身朝一旁的胡同躲了进去。
夏知蝉喊了一声,就看到对方如此惊慌失措的行为。他却也只能哑然失笑,然后不紧不慢的朝那个胡同里走去。
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他心里知道那个胡同是……死胡同。
“女子”迈开双腿,动作极其豪迈的奔跑到胡同的尽头。直到他眼睁睁看见了那堵青色砖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才知道自己陷入了死地,有些绝望的在墙前站定。
杨必成有些不甘心的伸出拳头,用力砸向青石墙面。他没有想到自己甘愿忍受如此奇耻大辱,才躲避了进军的追查,可终究还是被人发现,算是棋差一步。
往年在杨府里,他贵为少爷,根本没有经受过锻炼也不曾习武。
所以在因为心中愤怒而一拳砸向墙壁之后,没有经历过磨砺的细嫩皮肤瞬间被青石墙面上的凹凸砖块划伤,伴随着刺痛,红色的鲜血一道道的流了下来。
杨必成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心中的苦涩与剧痛更远超此时的疼痛十数倍。
他其实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在一夜之间,他杨家就落得如此的结局。就算他祖父权倾朝野,可终究只能遭人猜忌,老皇帝拼着丢掉所有脸面的代价,将他们杨府抄家。
于皇帝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他终究是个聪慧敏锐的人,隐隐察觉到杨府背后应当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既然他并不知情,那恐怕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身后的胡同里已经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对方就像捕捉老鼠的猫一样,并不着急直接抓捕住猎物,而是像一场游戏一样戏弄着自己。
这种屈辱感让他不能接受。即使杨必成从自己的怀中摸出来了一把短小的匕首。右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用力的攥紧匕首,想要与敌人来个鱼死网破。
是杨家的儿郎,就算死也要有杨家的风骨!
“呀!”
杨必成转身同时大喝一声,高举起手中的匕首朝来人猛冲了过去。他连打架的经验都没有,更不要说出手杀人了。此时全凭心中的一股愤怒与血勇,所以嘴中的高喊既是为了吓唬对方,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你在狗叫什么?”
夏之蝉站定了脚步,双手抱胸,一脸调侃的看向男扮女装的杨必成。对方的模样着实好笑,可能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刚才的剧烈跑动,此时杨必成的额头已经见汗,汗水将脸上的白粉妆底弄花,看起来分外的可怖。
若是换做其他普通人,在黑暗的小巷中遇到这么一个面目可怕的人,恐怕真的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你……怎么是你?”
在刚看到夏知蝉的那一刻,杨必成心中为数不多的怒火瞬间就被浇灭,他就好像是被抽干了周身的力气一样,直接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从掌中滑落摔在一旁,差点划伤大腿。
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自己也许有一拼之力;如果对方是个禁军兵卒,那么至少自己可以死的体面;那如果对方是夏知蝉……自己恐怕是想死都难。
“怎么不能是我?你忘了还吃了我的毒符……还记不记得我说的,你会五脏六腑俱烂而死!”
杨必成脸上因为抹了太厚的粉底,以至于此时虽然他脸色苍白,从外面也观察不出来。只能通过惊慌失措的眼眸而窥探一二,他此时惊涛骇浪的内心。
“我……可是是你让我跑的呀……”
他这话也是实话。当时夏知蝉在面对羽眉人的怪异举动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住杨必成的性命,自然让这个神仙打架容易受伤的凡人躲到一边去。
“呃……这话说的有点道理。那你现在还跑吗?”
夏知蝉被对方的反问噎了一下。他也不太好找出什么理由,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必成只能算是被杨府株连的人,他自然也不好去惩罚对方什么。
“我不跑……你会杀我吗?”
杨必成摇了摇头,他现在吓得腿软,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想要逃跑那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他终究要搞清楚面前这个男子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对方是要杀自己,还是要救自己,又或者是要利用自己,他终究想要搞个清楚明白。
祖父曾经说过,被人利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到时候只能成为一颗不轻不重的弃子。
“我不杀你,虽然你们杨家罪孽深重,但是……与你关系不大。走吧,我先带你去个地方休息,明天一早带你去县衙。”
夏知蝉摇了摇头,也许老皇帝会笑话他是一个心地太过柔软的人。可说实话,杨家杨相犯的错误,他四叔犯的错误,不应该归咎到杨必成的身上。
那些女子的死跟杨必成绝对没有关系,如果只是因为株连就杀了他这一条大好的性命,夏知蝉确实有些不忍。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悲天悯人,毫无底线只知道一味释放善意的傻子。之所以解救杨必成,是因为对方身上确实有值得赞许的品性以及一个可以美好的未来。
“去县衙,你要把我送官?”
既然说到去县衙,那杨必成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对方会把自己扭送去官府里。既然杨家已经被抄了家,他现在也肯定是个逃犯的身份,被抓回牢里不知道又会经历什么样的酷刑。
“我是要带你去看看你们杨家所做的事情,让你见识见识,你所不知道的你杨家的阴暗一面。”
夏知蝉这句话在之前见到杨必成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次,此时再说一遍,是让对方能够记住自己的话语,加重对方脑海中的印象。
“阴暗一面……”
虽然杨必成是杨家人,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读书识字,听先生讲经说法,再加上父辈们的耳濡目染,他是个极其聪慧且有主见的人。
既然杨府遭逢大难,老皇帝直接向杨府上扣屎盆子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一定是抓住了杨家什么把柄才敢如此行事。
必定是一件大事,而且是杨府牵涉到大齐律法的事情,这样一来皇帝才能名正言顺的进行抄家,甚至治罪。
之前夏知蝉所说的事情,他其实就已经暗暗记在了心间。可终究他只是晚辈,涉及到杨府的诸多事情,他也并不清楚,或者说父辈们根本不允许他知道。
“走吧。”
因为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就是龙门坊,这个地方走不了几步路就能直接走到官方驿站里去,所以夏知蝉自然选择带着杨必成去那里休息。
他倒是也不担心杨必成会逃跑,虽然那道驱邪的灵符已经被消耗了七七八八,可终究还是残留了一点点印记。只要凭着这一点点印记,就算杨必成逃出京城,夏知蝉都有办法把他抓回来。
也许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杨必成一路之上倒是没有动任何歪心思,只管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夏知蝉的身后。
但是当二人进入到官方驿站的时候,那些驿卒们都向夏知蝉投来了既暧昧又调侃的目光,可又怕惹恼这位大人,很快就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只低着头在那里偷笑。
原以为这位夏大人与其他那些官员都不同呢。说到底还是个寻花问柳的角色,这都把姑娘带到驿站里边来了。看对方的穿着和打扮,就是附近某个青楼里边的女子,但是身材比一般女子要高大些,并不显得那么苗条婀娜。
原来大人喜欢这种口味……
夏知蝉扫了两眼,就知道那些人想歪了心思,可是他又懒得去解释,果然直接带着杨必成回到了梅园。
一进门就看到摇着蒲扇的梁先行坐在躺椅上面。
“兄长——哦不,应该是夏灵官。您回来了,昨天白日里来了一个黑衣刀客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因为郭自达顶着夏知蝉的脸跟梁先行交流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看见夏知蝉进来,梁先行一时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真的夏灵官还是郭自达假扮的。
“我知道,麻烦小五给他收拾个房间出来吧。”
夏知蝉指了指自己身后跟着的杨必成。
梁先行则是目光奇怪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子”。因为夜晚灯光昏暗加之他又站在院子里,今天的月亮并不怎么明亮,他实在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能从衣着判断是个女子。
“她是……”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询问对方的来历。毕竟在这个礼教大防的时代,孤男寡女住在一间院子里就足够毁那女子一生清白了。
“他是个男人!”
夏知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接回自己的屋子里打坐休息去了。
“男人!”
梁先行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