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听完了,但是故事却并没有……
夏知蝉站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小院里,他抬起头,像自己记忆中千百次的那样去仰望星空。
小时候他也曾幻想星星的神秘,入道后也奢望自己能够成为白日飞升的仙人。但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是要破灭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归到原点。
天上黑色的夜幕从不曾变化,或璀璨或黯淡的群星依旧挂在上面,好像是一双双窥视的非人双眼。
让人头一次仰望星空的时候,不曾感到广阔,也不觉得开心,而是由衷地从后背冒出一股寒意。
冰冷且恶心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肥硕又臃肿粘腻的百足虫,正摇晃着它的畸形足肢,在人的后背肌肤上蜿蜒爬行着,并且一边走一边呕吐着腐臭反胃的气味。
夏知蝉一阵眩晕,他连忙低下了头。
“呵呵……”
他用拇指与食指挤压着自己的额头太阳穴,想要借助外在的力量来打破自己现在内心中的厌恶感。
他低下的头颅上挂着的却是似哭似笑的面容,嘴角上翘之间却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反而从深邃的双眼之中流露出莫名的绝望。
如果……如果他也是那只注定跳出栅栏的羊,那么结果恐怕也就已经注定。
“小师弟?”
春不眠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家小师弟的异常变化,他其实并不知道对方在隐约察觉到事情真相之后,到底会做出怎样过激甚至疯狂的举动。
但是他莫名就是相信夏知蝉,对方可是自己最熟悉的小师弟。
“呵呵……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夏知蝉用双手压在脸上,用力揉搓之间把自己所有的表情遮掩,但是他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根本听不出来一丝变化。
“兔子可以咬人……但是咬死人的兔子,恐怕真的没有。”
春不眠似有所指,但是他也并没有说清楚,毕竟有些事情是隐匿于黑暗之中的,一旦言明就会惹得幕后主使亲自现身。
这就好比是二人对垒的最后时刻,先亮出底牌的人就失去了优先权,只能被动接受对方的反击。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处于弱势方的人想要胜利,更要付出更大的毅力和魄力,而且更需要等待对方粗心大意之间的错误。
“之前没有,并不代表之后就没有。如果命中注定要成为一只兔子,那就做一只咬死人的兔子吧。”
夏知蝉坦然,但是并不认命的选择了接受。
既然是一颗“不定子”,至少在终局结束的前一刻,他还能够一如既往的发挥作用。
“小师弟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春不眠长出了一口气,那是因为至此,他对于夏知蝉的帮助和保护已经到达了最后一刻。之后的无尽岁月里,夏知蝉也许还会经历到各种磨难和苦痛,但那些就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了。
“半年……也许只有半年了。”
夏知蝉收拢自己的神情,又恢复到春不眠记忆里的样子。他很是风轻云淡的说道,仿佛在诉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我能够感觉的到,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荒宅下祖师所遗留下来的阵法就要出现不可逆转的裂纹,这也就意味着那只被封印的大妖已经开始渐渐苏醒。”
大妖,一个自从镇妖塔崩塌之后出世的顶级妖物。其实力在妖族之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在之后跟人族至强者的交手中也不落下风,也就只是在白衣女子和洪煌岚的手中暂时吃瘪,却依旧因为各种机缘耗死了各大人族强者。
原本如果没有夏知蝉,也没有燕赤侠早在三百年前的布局,恐怕如今之天下就已经是妖族横行之状,人族的生存状态立刻倒退万年,回归到当初被当作食物和取乐玩具的地位。
但是当初龙尸牺牲之前曾经嘱咐过夏知蝉,这套阵法即使是得到了他的精血加持,也并不一定能够得到维持十年之久。
“我在等着那一天的来临,我想它也一直等着。”
夏知蝉曾经窥探过大妖的意识和记忆,他很清楚那是对方想要让自己看到的,大妖所做出的很多事情在行为上都存在无法简单解释的常理悖论。
大妖在出世之后,对抗人族至强者的行为是正常的,但是它对实力并不高强的夏知蝉却追杀不止,甚至已经超脱了仇恨的地步,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奇怪状态。
对于其反常的所作所为,如今的夏知蝉已经能够很好的推测出来一二了。
幕后主使在阴影中唆使着一切,但是既然对方不能走到台前,那是至少夏知蝉还不需要太过担心对方的手段。
“还有半年……”
夏知蝉敲了敲手指,他模糊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并没有做完,但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如今你的修为和实力,灵官一脉大部分的东西对于你来说都没有多大助力,但是唯独这件东西……‘师父’嘱托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春不眠从自己袖袍里掏了又掏,最终拿出来一张造型古朴的朱砂黄符。
那是燕赤侠当初凭借逆天实力,摄来一道天雷之后,混合着自己最精粹的鲜血书写下的雷符。各种攻杀术法之中,当属雷霆法则最为刚猛霸道,也是至纯至阳,当初的燕赤侠也是凭借自己的逆天实力和恐怕战斗力而力压佛道二门,与菩提禅师、无涯子并称大齐的开国三仙。
“原来是这样……”
夏知蝉没有客气的顺手接在手里,那张黄符也是对于他就是更加亲近,他并没有刻意催动其中的雷霆真力,但是却已经听到阵阵风雷音。
艳红的朱砂字迹仿佛流动,就像是一条条炽热的滚烫岩浆河,每一条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可怕威能。
“好了,我知道这半年需要做什么事了。”
他将黄符收入袖口中,然后带着怀念的笑容转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书还在吧?”
“还在……”
春不眠看着自家小师弟一头扎进了对方曾经深恶痛绝的后院小亭之中,那三千典籍有许多都是当年祖师燕赤侠从佛道两门,还有各个古迹中搜寻回来的。
从小夏知蝉就看这些书,其实每一本书的每一页,他都能够倒背如流,所以当初他才会不厌其烦的请求师父放他下山。
其实洪煌岚并不是想让夏知蝉从这些古籍之中读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想让对方静下心来。
可是束缚住一个人的行动容易,但是束缚住一个人的心,却是最难的。
……
夏知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缓慢的翻越书籍。
小时候心里有报仇的怒火,他恨不得今天上山学道,明天就能下山飞剑斩仇寇。可后来从师父的嘴里听说陷害他们一家的奸贼死了,他一时间陷入过茫然。
后来慢慢地,开始沉浸在书籍中所记载的光怪陆离世界之中。仙鬼妖狐粉墨登场,各色术法更是层出不穷。就像是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夏知蝉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但是当几位师兄都分别下山游历,只留下他一个人日复一日的留在后院小亭里面,属于年轻人的那颗心在不停地躁动。即使师父洪煌岚还没有真的传给他修炼之法,他就已经误打误撞的学会了祖师自创的无形剑气,觉得自己有下山除妖的实力了。
虽然出于各种原因,洪煌岚最终话还是放了夏知蝉一马,选择让其下山历练,去见识人间的辛酸苦辣。
哗啦啦……纸张翻页的声音在小亭中又一次出现。
夏知蝉随手从自己丹田星海里摘下来一颗散发着淡白色光辉的光球,将其充当油灯悬在自己面前的书页上。
“大道之道,上穷尽变化,下汇聚百川……”
时光无声,总是悄然溜走。
当东方的第一抹鱼肚白出现时,夏知蝉手中的书籍已经不知道翻阅了多少次。
书还是那本书,看了一千遍也是同一本。
挂在飞檐上的光球被晨起的露珠所笼罩,原本就朦胧的身形更加是迷幻,隐约间幻化出无数的飞禽走兽,却又在成型的瞬间坍塌泯灭。
生与死,成与败,世间一切变化之快,超乎你的想象。
可忽然间,远处山脚下却漫步走上了两道倩影。
翻书的夏知蝉指尖一顿,原本挂在飞檐上的光球瞬间抖擞掉全部的雾气,重新变化成一颗石子大小的球体,旋转着落回到男子的面前。
夏知蝉整理好手头的书籍,将它们整齐的一本本堆叠在自己身侧两旁。那些书曾经陪伴着他走过很长一段岁月,如果回头再看,不禁有些唏嘘。
时光一去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每一个人的人生就像是一本没有写完的书,最终也是唯一的读者就是你自己。
“故事总有完结的时候,但是故事却又是永远不会落幕的……”
夏知蝉合上所有的书,以他如今的状态,别说一晚上看完三千典籍,就是只用一个时辰,一个眨眼的时间也是足够的。
但是他看书不是为了其中的内容,而是师父从小就谆谆教导的那份难能可贵的平静心。
“你在……做些什么呢?”
姜沁推门而来,女子自从跟夏知蝉跨过生命的大和谐之后,性格上越发有些可爱灵动,但是在衣着上一改往日的素雅,经常尝试一些明媚鲜艳的装饰。
此时的她身着一件浅黄色外衫,下配青绿百褶裙,随着女子的脚步,裙角就像啊春风中的杨柳一般摆动着。姜沁此时就好像从图画中偷跑出来的花神,一颦一笑间都惹得人侧目。
“记得我跟你说过,最早来到困龙山的时候,师父就安排我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书……别说每一本的每一个字我都记着,就是书页上的折痕几道,我也一清二楚。”
夏知蝉见女子前来,嘴角也噙着一抹笑:
“半年之后,我要跟一个可怜的家伙打上一架。在那之前,我打算好好地把这些书从头到尾再看几遍。”
姜沁三两下蹦到小亭里面,她身形灵动地越过两侧的书籍,就像是一只灵巧的小猫般钻到夏知蝉张开的怀抱里面。
二人肌肤相接,感受着彼此同频率的心跳。
“要不要……”
姜沁看着近在咫尺的夏知蝉,她刚启檀口,却又把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夏知蝉现在到底有多强,恐怕没人知道。他们二人因为特殊功法的相互扶持,导致如今表面实力虽然还停留在第三境,但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是深不可测。
但是男子要对付的存在可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妖,对方拥有远超他们想象的实力和阅历,当初就算是姜沁的师父白衣女子,都没能够活着斩杀对方。
人族大能相继陨落,当然其中是有些蹊跷的。
姜沁刚才是想要跟夏知蝉一起出战,别的不说,他们二人合力所展示出来的战斗力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存在。
但是之所以把话说到一半就停止,那是因为姜沁更了解夏知蝉的性格脾气,他是一个骨子里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什么事情他都不会选择让姜沁站出来应对的。
所以既然她说了夏知蝉也绝对不会同意的话,那就何必说出口呢。但话还是要说的,她停顿的原因就是为了换一种说法而已:
“到时候我给你压阵。”
夏知蝉揽着姜沁柔若无骨的蛮腰,看着对方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既不损伤自己颜面自尊又能确保万一的方法,心头也是一甜。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姜沁的脸颊,使得女子发出几声呜咽:
“好呀,到时候请娘子看一出剑斩妖魔的好戏。”
“唔唔……”
姜沁张开红唇,作势要咬夏知蝉捏自己小脸的手指,对方倒是也不反抗十分配合地把指尖送到女子的贝齿之下。
她哪里舍得,于是只轻轻压了一下,反而被对方挑开唇齿,直接一口直入中门。
“咳咳……”
要不是听见角门外刻意的咳嗽声,恐怕二人还在“唇枪舌战”呢。
姜沁下意识地把头埋进夏知蝉的怀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做一只鸵鸟再说。
夏知蝉终究是男子,脸皮自然厚一些。他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姜沁躬起来的后背,惹得女子在羞涩之间不忘了狠狠掐对方一把。
“什么事?”
“咳咳……记得一会儿过来吃早饭。”
那是江燕的声音,恐怕也只有她能够做到不被察觉到的情况下走到角门的门口。
“还有……下次记得用隔音法阵。”
饶是夏知蝉的厚脸皮都有些发烫,这座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面汇聚了人族过半强者,他们别说隔墙,就算是山下的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一二。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半年,好像也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