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迫接受了那所谓的“神恩”开始。
吴忧自个儿甚至都没有没有感受到,那种灵魂深处潜移默化的改变。
一开始,他是坚决不信所谓“神恩”的,哪怕在见识了自个儿师弟暴涨的道行和战力以后,他也只是觉得这也是邪魔外道罢了。
充满排斥。
但当那茫茫黑雾一般的“神恩”真正附在他的身躯上的时候。
这种“排斥”好像不那么严重了。
而在深刻地体会到,那“神恩”所带来的力量的暴涨,欲望的满足以后。
他对其的排斥,竟不知何时,抛之脑后,一心沉迷在那力量暴涨的欢愉当中。
直到那一晚,亲眼目睹那几乎人间炼狱一般的恐怖景象。
那一一个个无比淳朴的村民,一脸虔诚地如野兽一般交合,然后再如野兽那般厮杀,过程中产生的色欲,愤怒,绝望,痛苦……皆化作食粮。
不知是吴忧被同化不深,还是仍保持有一丝理智。
见这一幕后,他猛然惊醒,逃了出去。
原以为,离开那大竹村,那所谓的“神恩”的影响便会缓缓消散。
但吴忧错了,错得离谱。
当初他沉浸在那无尽的欢愉中的时候,他的欲望便已化作食粮,缓缓将那“神恩”孵化了。
在狼狈逃回天一道场以后,那所谓的“神恩”已诞生了灵智,占据了他的灵魂和肉身,犯下那……弥天大错!
往事之过,已不可追。
但唯有那将人的欲望当做玩物或食粮的“神明”,吴忧绝无法释然。
他深深知晓,任何生灵,一旦沾染上那所谓的“神恩”,坠入邪道,只是时间问题。
那“神恩”就好似天敌一般,让一切拥有欲望的生灵都难以抵御。
吴忧已是自诩意志坚定,却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沉沦。
那些心智稍微弱一些的,恐怕就更是毫无反抗之力了。
自个儿身上所发生的那些罪孽,犹然在目。
吴忧已经不想同样的“血债”再发生在任何生灵的身上了。
——因为感受过痛苦,感受过绝望,感受过那清醒以后无以言喻的愧疚和悔恨。
所以他想,这般惨事,世间再不要有。
浓浓的执念,化作死不瞑目的遗愿,存在下来。
——弑杀神明!
将那所谓的神恩,彻底断绝!
走马灯看罢,余琛长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吴忧。
原本他应当有有一个无比光明的前途,如今却因为所谓的“神恩”而支离破碎。
身死道消不说,连同亲人与无数无辜,都亲手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般愿望,我收到了。”
余琛点头,
“那大竹村的邪教,我必将其……连根拔除!”
“多谢您!”吴忧深吸一口气,拱手开口。
“此番,你便先在此等候吧。”余琛开口,再道。
吴忧的鬼魂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那天一道场的冤魂们。
——如今知晓了吴忧屠宗的缘由,加上吴忧已经身死,他们的遗愿已经完成,自然浑身金光大放,准备转世投胎去了。
但吴忧观看着他们,那一双眼眸中,却是滚滚落下泪来,噗通往地上一跪,磕头忏悔!
茫茫金光中,一道道冤魂,洗去了怨气,恢复清明,在吴忧的叩首忏悔下,踏上黄泉,转世投胎去了。
等千余人完全离去以后,吴忧方才停下来,站起身,眼中仍是那浓浓的愧疚。
哪怕天一道场众人的怨魂已消散去了,但曾经犯下的血债,如何能就此忘却?
那股愧疚之情,好似在这阴曹地府引发了某种共鸣。
吴忧若有所感地看向那天穹之上,沉浮在阴曹地府的十八层地狱,指着那里,“阁下,那是何处?”
余琛一愣,如实作答。
“地狱吗?”
吴忧喃喃,然后深吸一口气,“阁下,在您还未完成我的遗愿前,我便去那里等待吧。”
余琛沉默,“你确定吗?”
吴忧点头。
于是余琛一招手,两道血光从天而降!
里边儿跳出俩青面獠牙的恶鬼,一左一右站在吴忧背后。
噗嗤!
暗红的钩爪刺进他的身躯,鲜血直流。
“走吧。”
余琛领着他,上了地狱。
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沸腾燃烧的恐怖火海。
俩恶鬼没有什么东西,吴忧便自顾自地踏入了那火海地狱当中。
烈焰升腾而起,灼烧他的魂魄。
嗤嗤作响!
那一刻,吴忧脸上,一瞬间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龇牙咧嘴!
仅一瞬间以后,便化作飞灰!
但在下一瞬间,又恢复如初,重新葬身火海!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之中,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之间,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折磨。
余琛站在火海之外,看向他,叹了口气,“何必呢?你是犯下累累血债,但真正借伱的手做出这一切的,是那天魔幼体,并非你心之所愿。”
“此言……差矣……”
吴忧的声音,因为那恐怖的痛苦,挣扎颤抖,但仍开口回答余琛的话,
“杀死他们的……固然是另一个我……但……它诞生于我的欲望……倘若我能抵抗住那般诱惑……它便绝无可乘之机……一切之过……皆在于我……”
余琛沉默,看着吴忧一次又一次生,一次又一次死,一次又一次在火海中灰飞烟灭。
良久以后,他面露不忍。
倘若真是那般恶人,余琛可绝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被他亲手送进地狱的恶贯满盈之徒,并不少。
他看着那些畜生都不如的家伙,一次又一次痛苦轮回,不仅不会不忍,还相当舒坦。
但吴忧不一样,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心存恶念。
那些累累血债,也是天魔所犯,加之他也已身死道消,付出代价,实在没有必要来承受这般痛苦折磨。
“痛苦吗?”
余琛深吸一口气,问他,对两个厉鬼使了个眼色。
俩青面獠牙的恶鬼便准备收链,将吴忧从那火海中拽出来。
可那痛苦挣扎中的吴忧,却是点头。
“痛……痛苦……”
轰!
烈火升腾,吴忧整个魂魄,灰飞烟灭!
“但……与我带给他们的痛苦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阁下……我必须要……唯有这般炽烈的痛苦……方才让我……感到……一丝心安……”
话音落下,余琛和俩恶鬼一怔。
放弃了手中动作。
余琛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他已然明悟了,吴忧这是,
——身在地狱,但求心安。
便也不再多劝,转身回了踏出阴曹地府,回了现世。
此时此刻的太华宗上,仍是一片狼藉,一片尸山血海,好似那森罗炼狱。
余琛心念一动,手腕以一翻,取出度人经来,且看那经卷颤抖嗡鸣之间,夺目金光大放,一枚双指大小,黄金色的叶子,落在手中。
——这便是完成了天一道场众人的遗愿以后,度人经给出的奖励。
心念一动,一股莫名意念涌入脑海,余琛明悟其名。
唤作——障目金叶。
相传在无比久远的古老年代,有神龟一头,天生神眼,可卜算天地万物,上知万年,下知万年,万物在其眼中,无所遁形。那双神眼,看破众生,看破天地,看破一切秘密。
惹得诸般不喜。
后有圣人被惹怒,随手摘下一棵金色梧桐的三片叶子,两片缝在了那神龟的眼睛上。
一叶障目。
自此,那神龟再也察不见一切天机,浑噩此生。
而那三枚黄金梧桐叶,将枚随着那神龟的死而灰飞烟灭,一枚流传下来,称——障目金叶。
不会攻击,没有防御,更没有如何神异的神通,便只有一个作用。
——遮蔽天机。
将其带在胸前三寸,可蒙蔽一切天机,深藏三界,躲匿无行,再不可被卜算占卜也!
眉头一挑。
余琛握着那好似金箔一般的叶片,心道一声,瞌睡来了碰枕头。
说他先前,还在因为那骑青牛的年轻人的卜算而心惊肉跳呢,这会儿得了这障目金叶,却是再也无惧了。
想罢,他将神咒金光化作一条金线,穿进那障目金叶,挂在胸前。
就完事儿。
然后,他收起度人经,取出那张东荒的地图来。
再结合那吴忧的记忆走马灯,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大竹村,就在那里。
同样的,那隐藏在大竹山底下的天魔洞窟,也在那底下万丈,深深掩藏。
——不错。
虽然吴忧的走马灯力,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关于任何“天魔”的字眼儿。
甚至以他的见识和认知,根本不晓得有“天魔”这种生物。
而是一直以“邪神”来代称那地窟中的雕塑,以“神恩”来代指天魔之气。
但余琛如今却是可以确定,那大竹村底下,八九不离十就是一个天魔邪教。
“呼……”
余琛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
可突然间,眉头一皱。
低下头,看向山脚的方向。
他感受到那山下的方向,有一股缥缈出尘的气息。
紧接着,便见一个骑着老青牛的年轻人,摇着折扇,缓缓走上山来。
嘿!
眼熟!
——这年轻人,不正是当初他在上京的坊市里遇见的那个算命的家伙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