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的视线在手中的刀柄上稍稍驻足,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沙沙”轻响,她当即循声看去,只见深坑中心那道人影正在随风涣散,仅仅几息的时间便已荡然无存。
一代大宗师,就这样随风而逝了。
周威扬,姜玄云……
马踏江湖,一剑绝岭,或许他们生前的荣光堪称遮天蔽日,可一旦身死道消,竟连一丝微尘都没有留下。
柳七眼眸微敛,下意识地想要收刀入鞘,但随着刀柄轻轻抵上了刀鞘,手中的不适感令她幡然醒悟,随即默默地将刀柄拿至身前,目光淡然地打量了一番后,便就这样拿在手里,转身离开了。
柳七没有选择用轻功回去,而是在荒凉的小路上闲庭阔步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就在视线尽头可以看见巍峨的京城外墙时,远处道路的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柳七看见来人顿时双目微眯,但步履没有丝毫减缓,直到走至距离对方约二十步的位置时,突然抬手朝其丢出一物。
“你的刀被老牛鼻子毁了。”柳七停下脚步,对着萧奇峰说道。
萧奇峰顺手接过了柳七抛来的刀柄,看着缺失的刀身,他脸上依旧是毫无波澜,短暂的扫了一眼过后,突然反手一掷。
嗖!
柳七右臂陡然抬至眼前,右手已然在靠近左脸鬓角的位置牢牢握住了沧海卷云刀的刀柄。
萧奇峰适时开口道:“此刀本就非萧氏之物,且孤也非萧氏之人……”
萧奇峰短暂的停顿片刻,随后接着说道:“你应该将它还给另一个人。”
柳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奇峰口中说的另一个人是周宓。
也对,沧海卷云刀本就是沧海氏族历代相传的镇族之宝。
况且当年也是周宓将此刀赠予萧浪,从而开创了大齐的百年基业,现如今刀身已碎……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说,也该魂归故里了。
不过……
柳七忽然嘴角一抿,朝着萧奇峰摊出了左手:“把我的惊寂刀还给我!”
话音未落,柳七的目光便毫不掩饰地看向了萧奇峰的腰间悬着的短刀,正是柳七曾经的佩刀惊寂刀。
自从细柳山庄下山以来,惊寂刀几乎见证了柳七所有的经历,可以说惊寂刀在江湖上几乎成为了柳七的代名词。
此前她依葫芦画瓢将惊寂刀留给林盛川防身,靠着刀中特意留下的刀意果然顺利地引来了萧奇峰,惊寂刀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入他的手中。
之所以之前不向萧奇峰讨要,主要是因为沧海卷云刀尚在柳七手里,若是向萧奇峰开口讨要,不将沧海卷云刀归还,似乎显得有些过于霸道了。
其二就是以柳七如今的修为,也不拘于用什么刀了,无论是沧海卷云刀还是惊寂刀,都属于同一类型的短刀,用起来并无太大区别,再加上王不见王,所以柳七也就懒得为这点事去找萧奇峰掰扯了。
现在不一样了。
沧海卷云刀没了,她用什么啊!
柳七手伸得理直气壮,萧奇峰下意识地循着柳七的视线垂眸看向了腰间,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场解下了腰间的惊寂刀,就这样扔了过来。
柳七见状五指微曲,随着掌间劲风涌向空中的短刀,惊寂刀瞬间被扯入了柳七的掌心。
“多谢!”手心传来熟悉的感觉,柳七顺势将短刀悬于腰间,而后对着萧奇峰大大咧咧地道了一声谢,便径直迈步朝前走去。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周遭的气氛随之凝固,一股无形的威压顷刻间弥漫于天地之间。
哒哒哒……
柳七面容毫无波澜,就这样信步从萧奇峰的身边走过,随后一步一步地远离了他。
片刻后,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萧奇峰默然回首,看向了远处身形已经模糊的柳七,继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
咚,咚,咚……
柳七的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但她的速度却不见丝毫减缓,前方的城墙越来越清晰,柳七甚至能够看到城门上刚劲有力的字迹。
终于!
就在距离城门大约两百来步的地方,柳七终于感觉到了背后无形的压力瞬间褪去。
她当即站定,随后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渍。
柳七用手背将嘴角的血痕擦拭干净,低头看着手背上猩红的血渍,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呼……”
绝岭剑气果然名不虚传!
“萧奇峰特意走这一趟到底是想干什么?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柳七口中不禁喃喃道。
刚刚二人相遇时,萧奇峰是有窥探她底细的想法的,并且也付诸了行动。
只是萧奇峰的想法似乎并不坚决,在其气息触碰到柳七之后,只是稍一受到阻碍便迅速撤去,所以一时之间柳七也有些搞不懂萧奇峰特意前来的目的。
若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直接出手就是了,何必还要先试探呢,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她柳七与姜玄云一战不可能全身而退。
事实上现在柳七体内仿佛是一座随准备喷发的火山,姜玄云的绝岭剑气就像是潜藏于地底的岩浆,一旦柳七无法将体内剑气消融,这一战恐怕还没到真正的结局!
就在此时,柳七鼻间一股热流涌出,随即一股腥甜味反涌入鼻间,柳七赶紧捂住了口鼻,随后低声骂了一句:“淦!”
……
“什么!”
“沧海卷云刀碎了!”
周宓拍桌而起,一向的雍容端庄在看到光秃秃的刀柄后,再也维持不住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毕竟几百年前都随手送人了。”柳七仰着头瓮声瓮气的回道,她的口鼻上盖着一团白色的湿毛巾,毛巾的边缘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送人是送人,可现在它……”周宓有些心疼地拿起刀柄左右翻看着,似乎在回忆沧海卷云刀原来的模样,“怎么就能碎了呢!” 房间内回荡着周宓的长吁短叹,柳七有些不耐地冲其招了招手示意不要再出声了:“别唉声叹气了,我听着头疼!”
周宓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头疼是因为我唉声叹气嘛,还不是自己逞强非要和姜玄云一决生死,上次是人家不愿动真格的,现在知道绝岭剑气的滋味了吧!”
柳七缓缓挪动眼瞳看向了气鼓鼓的周宓,随后淡淡地说道:“他死了,我活着。”
滴答滴答……
结果话音刚落,突然耳边有一股热流涌出,随着滴落声传来,柳七有些无奈地闭上了嘴。
“啊啊啊……”刚刚端着一盆热水的柳十九看见柳七双耳血流如注,顿时发出了刺耳的爆鸣声!
半个时辰后,柳七盘膝坐在房间的软榻上,她弓着腰耷拉着脑袋,浑身散发着颓唐的气息,直到门口脚步声传来,她方才缓缓抬头,露出了死气沉沉的面容以及血丝密布的双眼。
“小妹!”刚刚跨过门槛走进来的徐庆淮看见了柳七这幅尊容,吓得几乎原地愣住。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随即默默地走了进来,走至柳七身前站定,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问道:“小妹,你……还好吗?”
“死不了!”柳七中气十足地回道,“五脏俱损,奇经八脉无一完好,呵呵呵……姜玄云的绝岭剑气果然不一般,我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痛苦过了!”
柳七说话途中甚至还低笑了两声,只是笑声落入徐庆淮的耳中,他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一想到他向来敬重的掌门师伯竟然会死在自己亲妹妹的手里,徐庆淮的心里就颇有些不是滋味,更加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柳七,原本来之前准备好了的说辞,此刻也悉数抛之脑后了。
“你来干什么?”柳七凝眸望着他问道。
徐庆淮被柳七一语惊醒,他顿时神色一肃,继而紧咬牙关回迎着柳七的视线:“小妹,你到底意欲何为,就连掌门师叔都命丧你手,难不成你真打算与天下为敌吗?”
“慌什么……”柳七淡定地回道,“现在萧奇峰都没有说什么,再说我又何惧与天下为敌,难不成天下人还有比萧奇峰姜玄云更厉害的,亦或是他们……不怕死?”
徐庆淮闻言顿时觉得柳七的眼神有些瘆人,他有些忐忑的挪走了视线,随后低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京中的恶疫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朝廷可能已经控制不住了,据说军营中也爆发了恶疫,现在城西的街头上已经看不见驻守的官兵了!”
柳七闻言眸光微动,随即轻声开口问道:“你现在还住在原来的柳府?”
徐庆淮点了点头。
柳七思忖片刻,随后说道:“来我这里住下吧,虽然并无十足把握,但终归在我这里还是能多一线生机。”
徐庆淮眼中闪过感动之色,但显然他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小妹,我专程来见你就是想问清楚一件事,京中的这场恶疫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庆淮挺直了身板,毅然决然地说道,“为什么萧奇峰要将所有人都困在这里,难不成他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个死于恶疫?”
柳七淡淡地回道:“别费心思去追寻其中缘由了,这场恶疫并不是冲着你们来的,萧奇峰之所以困住京城,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恰恰相反他太优柔寡断了。”
说着柳七的目光越过徐庆淮的头顶,看向了门外碧蓝色的天空,继而低声呢喃道:“沧海横流……你还能撑多久呢?”
徐庆淮最终还是拒绝了柳七的提议,他和柳七寒暄了几句后,便又启程回到了京城。
当他回到昔日柳府时,发现府门敞开,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原本住着的青城弟子已然不告而别。
徐庆淮脸色凝肃地巡视了一番,发现并无打斗的痕迹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后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师兄弟给抛下了,脸上不禁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一起来到京城的青城弟子并不算多,加上徐庆淮在内统共只有七人。
当姜玄云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其余的青城弟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了徐庆淮,因为谁都知道柳七就是徐庆淮那个走失多年的亲妹妹徐芳芙。
“怎么,同门师兄弟不告而别了。”
颓丧地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徐庆淮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却熟悉的声音,他顿时身躯一凛,随后扭头看去,只见一袭月白色长裙的柳七正站在他的面前,脸色漠然地看着自己。
“小妹……”徐庆淮喉结一阵滚动正欲开口。
柳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城南已经几乎沦为了一座死城,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一流高手一个不留意被那些死人身上散发出的恶瘴感染,也会横死当场,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用不了一个月,整个京城都要沦陷了!”
徐庆淮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地问道:“难道这恶疫真的无解吗?”
“要是有办法,萧奇峰也不会出此下策了。”柳七语气淡然地回道。
距离她与姜玄云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萧奇峰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纠集了留在京城的所有大夫以及杏林中人,想要找到应对恶疫的办法,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柳七思及至此抬眸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沈盈也进宫十来天了,她年龄虽小,但毕竟出自沈家见多识广,这种明显出自江湖手段的恶疫,沈盈这个小丫头,说不定比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更加好用。
柳七收敛了思绪,随后对着徐庆淮沉声说道:“随我入宫一趟吧。”
徐庆淮虽然不解柳七为何这时要入宫,但他还是赶紧点头应下。
无论如何,只要柳七愿意出手,总归是一件好事!
……
皇宫中。
一座幽静的庭院之中,沈盈端着下巴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出形成恶疫的源头,自然就有应对的办法。”沈盈口中低声呢喃道。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怎么才能找到恶疫的源头。
她们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这恶疫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想到眼下的困境,沈盈瞬间小脸一皱面露愁容,正当她一脸颓丧地想要埋下头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柳姐姐!”沈盈激动的跳了起来。
庭院中正在歇息的一众大夫纷纷惊醒,随即循着声音看来,只见沈盈正和一容貌绝艳的女子攀谈着。
那女子腰间悬着一柄漆黑的短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