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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八章 出鞘

    荀老先生刚想和墨画说什么,门外便传来脚步声,满头黑发,面堂红润,但眉头紧皱的太虚掌门走了进来。

    看到墨画在屋内,太虚掌门明显有些意外。

    墨画连忙站起来行礼,“掌门好。”

    “嗯,好。”太虚掌门对墨画的态度很温和。

    “大狗我之前还回去了,但您不在,就替给您拴在了书阁前。”墨画道。

    太虚掌门神情微妙起来。

    他有些想不明白。

    好好一只桀骜不驯的异兽,怎么到了墨画这孩子跟前,真的跟只看门的大狗一样……

    真的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好。”太虚掌门心事不显,表面上只微微颔首道。

    荀老先生看了太虚掌门一眼,便拍了拍墨画的肩膀,“今天就学到这了,你先回去吧。”

    墨画也知道,荀老先生应该和掌门有事相商,所以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先生,掌门,弟子先行告退了。”

    之后墨画退去。

    荀老先生起身,将墨画画完的阵法,一张又一张,仔仔细细收好。

    太虚掌门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忍不住道:

    “不愧是老祖,真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教弟子学阵法……”

    墨画这孩子的待遇,说是老祖的亲儿子都不为过。

    待荀老先生收拾好桌案,两人便说起了正事。

    “乾学阁的会议,已经定下了,论剑大会提前,名额放宽,宗门位序,从这一次大会开始,就要变动……”

    “早就知道要改,但没想到,这次真的要动手了……”

    太虚掌门将一枚玉简,放在桌上,呈给了荀老先生。

    “这次乾学阁会的事项,四大宗他们早有准备,但太阿门,冲虚门还有我太虚门,包括一些与四大宗不和的宗门,都是最后才知道的,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主动权,本来就握在别人手上,我们即便反对也没用……”

    荀老先生拿起玉简,略微扫了一眼,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吃惊,而后他转过头,看向太虚掌门:

    “你想怎么做?”

    太虚掌门顿时感觉压力很大,但荀老先生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已经尽力安排下去了。”

    “这次论道大会,至关重要,因此奖励给弟子的功勋,比之前加了四成。”

    “能参加论剑的,已经早早安排道法长老,带着他们去炼妖山,磨合战术了。”

    “其余丹阵符器,也都挑选了本届优异的弟子,由宗门长老亲自指导,务必能在论道大会中,拿下一定的名次,稳住太虚门的位序……”

    “宗门其他琐碎事务,也都暂时停了,一切都为此次论道大会让道……”

    ……

    太虚掌门说得井井有条。

    荀老先生微微颔首。

    太虚掌门说完,叹了口气,“只是,这次的槛,恐怕没那么好过。”

    他指了指玉简,“四大宗的这几招,看似只是正常的章程变动,但一招一式,都插在命门上。”

    “太虚门还稍微好点,但对太阿门和冲虚门而言,那就凶险异常了……”

    “论剑提前,意味着准备的时间更少了,而他们斡旋的机会,也不再有。”

    “名额放宽,对本就人手不足的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而这一届论道,就要开始定名次。”

    “以目前的情况看,且不说太阿门和冲虚门,便是我太虚门想保住‘八大门’的位序,都十分勉强……”

    提到“位次”的事,太虚掌门神情凝重。

    “八大门若是保不住位次,一般来说,是滑落到‘十二流’……”

    “但我细细想来,又没这么简单。”

    “八大门虽然实际,位居十二流之上,但在名义上,两者是平等的,不分高下。”

    “而进十二流,要有修道‘特长’。或是剑法,或是道法,或是宗门内丹阵符器,造诣深厚……”

    “我太虚门底蕴还行,但真要论‘特长’,未必比得上这些现有的十二流宗门。”

    “若从八大门跌落,十二流又没位子,那……便是直滑落到乾学百门里,都是有可能的。”

    “修道如逆水行舟,修士如此,宗门亦是如此。”

    “一旦跌落,便是万丈深渊。对后面的宗门收徒,乾龙份额,宗门声名,都大有影响。”

    “这样一恶性循环,再想爬上来,怕是难如登天了……”

    太虚掌门深深叹息。

    他已经预料到最差的情况了。

    万一太虚门,真在他手里保不住位次,从“八大门”中跌落,最终泯然于乾学数千宗门之中。

    那他可真就是“青史留名”的掌门人了。

    是太虚门衰败的“奠基人”。

    即便如此种种,其实跟他没太大关系,但这个锅,他不想背也得背上了。

    太虚掌门心里发苦。

    他原本的想法,是在闲适的太虚门,落得个清闲,修身养性,却没想竟还能摊上这档子事。

    宗门危亡,这么重的担子,突然兜头就压了下来。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祸福难料啊……

    太虚掌门心事重重,说完之后,转过头就见荀老先生神色平静,没有一点特殊的反应,不由诧异道:

    “老祖,您……”

    荀老先生抬眸,淡淡看了太虚掌门一眼,道:“你留个名额给我。”

    “名额?”太虚掌门微怔。

    “嗯,论阵的名额。”荀老先生道,而后又看了太虚掌门一眼,温和道:

    “放心吧,你尽力而为,即便我太虚门真的形势不利,逐渐落败,也是我这个老祖谋划不周,怪不到你身上……”

    太虚掌门苦笑。

    老祖能这么安慰他,他心里很感激,但现在推这个责任,也没什么意义。

    可他心中,同样十分疑惑。

    老祖的事,按理来说不该过问,但此时情况特殊,他终究是没忍住问道:

    “您……要这个名额做什么?”

    荀老先生只淡然道: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而后荀老先生不再说什么,神色平静地开始喝茶。

    太虚掌门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

    此后太虚门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似乎大家都知道,这次论道大会,意义非同寻常。

    慕容彩云,上官旭这届筑基后期子弟,为了迎接接下来的论剑大会,更是天天猎妖,磨合战术,培养彼此间的默契。

    墨画这届筑基中期弟子,因为不需要去参加论道大会,倒没那么忙碌,但弟子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凝重。

    尤其是一些家世好,背景深,从族中知道内情的弟子,心念太虚门的处境,更是有些忧心忡忡。

    宗门利益,与他们这些弟子息息相关。

    他们可不想,入门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入的“八大门”。

    结果一到毕业,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乾学百门”的弟子了。

    只是他们才筑基中期,虽然心急,但也帮不上忙。

    墨画还是在练阵法。

    不过论剑大会先开,而且论剑的名次权重,比其他论道大会,高了一截。

    墨画考虑了一下,便去找荀老先生,问道:

    “老先生,我能参加论剑大会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帮上点忙。

    荀老先生一怔,立马摇头道:

    “你才筑基中期,凑什么热闹……”

    可他话没说完,突然记起,墨画这个筑基中期,似乎并不是寻常的意义上的筑基中期。

    尤其是想到墨画的“战绩”:

    道廷司记录里,那一连串被缉拿在案的“凶恶”的罪修,行事残酷的邪修。

    还包括了“火佛陀”这等杀人如麻的魔头。

    更别说,之前派人去通仙城打探到的,那令人几乎难以置信的,布大阵,杀大妖的“丰功伟绩”……

    荀老先生看了看眼前白净乖巧的墨画,很难将这些事跟他联系到一起。

    可通仙城的“传闻”不好说,道廷司的记录,却不会有假。

    这里的大部分事,很可能就是事实。

    荀老先生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论剑大会,没这么简单。”

    墨画不解。

    荀老先生看着墨画,耐心解释道:

    “你灵根不行,功法的品阶受限,所修的灵力周天数本就比别人少,灵力自然低微。”

    “再加上修为还只有筑基中期,至少在灵力方面,比起那些筑基后期乃至筑基巅峰的乾学天骄,差了不只一截。”

    “而论剑大会,是要比很多场的。你这微薄的灵力,根本经不起消耗。”

    “一旦灵力用完了,你手段便是再多,也施展不出来,到头来也只能认输。”

    荀老先生说到这里,目光微微肃然:

    “我知道,你能在外面混得如鱼得水,跟那些罪修,邪修和魔修打交道,手里必定有不少底牌。”

    “但你要清楚,明里和暗里,是不一样的。”

    “外出做事在暗,你的手段藏着掖着,会有奇效。”

    “但论剑大会在明,万众瞩目,那么多人看着,你的底牌露一次,便会被所有人盯上。”

    “别人会事先准备,反过来算计你,针对你。”

    “更何况论剑大会要打那么多场,你底牌便是再多,打一场露一张,早晚也会被人扒得干干净净。”

    “比到最后,你的手段全被人看穿了,还怎么打?”

    墨画神色凛然,但他同时也有些疑惑,问道:“老先生,其他宗门天骄,他们也有底牌吧,他们就不怕暴露么?”

    “他们与你不一样……”荀老先生道,“他们的底牌,归根结底,无非都是修为境界,上乘道法……”

    “这是硬实力,即便暴露了,想正面胜他们,也并不容易。”

    “可你不一样了,你的那些底牌,能让人看么?敢让人看么?甚至你都没给我看……”

    荀老先生默默看着墨画。

    墨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荀老先生也没追究下去,而是继续道:“所以,你手段虽多,但修为根基太浅,十分怕人针对,想要取胜,就一定要将底牌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此次论剑大会,你贸然去参加,即便能帮上一点忙,但也意义不大,甚至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荀老先生语重心长道。

    墨画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老祖不愧是老祖,看问题果然很深远。

    这也给他提了个醒。

    自己灵力低,怕被人消耗。

    自己底牌多,但怕人针对。

    假如将来,自己真的要站到万人的目光下,那就要想办法,解决这种种弊端。

    自己的底牌,也要合理安排。

    轻易不动用,但一旦要用,就要一锤定音,决出胜负。

    最好还能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这些他事先都没有太仔细地考虑过。

    “老先生,我明白了。”墨画点了点头。

    荀老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宽声道:

    “我说过了,你将阵法学好,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其他的事,不必操心,更何况……”

    荀老先生拍了拍墨画的肩膀,“……也不要小看你的师兄师姐,他们虽说比四大宗顶尖的弟子差了些,但也都是各家各族的天才,能入我太虚门,天资能力都是上等的,你放心好了。”

    墨画点头道:“嗯!”

    ……

    大概半个月后,乾学州界,自宗门改制之后,意义重大的第一届“论剑大会”,便开始了。

    这是一场盛事。

    四大宗及其背后的几大世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全力举办此次论剑大会,不仅规模空前,排场盛大,便是前来观礼的修士,也比以往更多。

    乾学州界,诸多仙城中,一时人山人海,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灵兽星罗,飞舟遁空,热闹非凡。

    墨画很想去看。

    程默他们,也想拉着墨画一齐去凑热闹。

    但荀老先生不同意,他让墨画收心猿伏意马,安心学阵法。

    墨画也知道轻重缓急,因此当整个乾学州界,一片喧腾的时候,他仍旧一个人,坐在弟子居里,默默将那些二品十九纹巅峰中,最难的那些阵法,反反复复,画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这样,喧闹与平静交织的状态下。

    论剑大会落幕了。

    不出意外,太阿门和冲虚门惨败。

    他们核心弟子,被道廷司查胭脂舟,几乎一并扫掉了。

    剩下一些弟子,独木难支,便是拼了命,也很难跟四大宗,其他八大门,十二流,乃至乾学百门中,一些顶端的宗门争锋。

    再加上,这次论剑大会扩充了名额,对他们更是雪上加霜。

    这意味着,他们几乎是用“替补”加“炮灰”弟子,去跟其他宗门的“主力”,还有“替补”来比。

    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根本没的打。

    因此太阿门和冲虚门,几乎成了这次论剑大会,最大的输家。

    太虚门反倒还好,按论剑的名次,勉强排在了八大门的第七位。

    原本,他们是常年倒数,如今反倒稍稍进了一位。

    而且,这还是在宗门改制,面对各大宗门有意无意的针对和围堵下,顶着极大的压力,拿下的名次。

    慕容彩云这届弟子,几乎是咬着牙,硬拼到了这个地步。

    甚至刚比完,包括慕容彩云在内的不少弟子,便因灵力过耗,经脉枯竭倒下,被送去丹室疗伤了。

    太虚掌门既欣慰,又感慨。

    “都是好孩子啊……”

    长老居中,太虚掌门和荀老先生对坐。

    太虚掌门感叹道:“我是世家出身,天才见的多了,深知有些时候,灵根上上品的弟子,并不见得多好。”

    “灵根够用就行,反倒是心性,难能可贵。”

    “这些弟子,在如此关头,能顶住压力,竭尽全力,为我太虚门争得颜面,保住了名次,无论天赋如何,都是可造之材,将来可堪大用……”

    荀老先生点头道:“不错,这些孩子,将来若是想进内门,就放宽些要求;若是有家族牵挂,不想留宗,那就额外送一门内门的传承;其他也视情况,给些优待……”

    太虚掌门点头,“好,我这便吩咐下去。”

    随后他又心有戚然,叹了口气,“这次,太阿门和冲虚门,可就惨了。”

    论剑大会失利,他们的名次,早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虽然早有所预期,但当它真正发生了,还是让人浑身冰凉。

    而三门同气连枝,多少有些同病相怜。

    相较而言,太虚门如今的处境,倒是好上不少。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并不意味着,此后便高枕无忧了。

    第七和第八,都是末尾。

    而接下来,还有论器,论丹,论符,论阵四样要比。

    若是太虚门稳住了,兴许还能“苟”住目前这个名次,哪怕滑到第八,那也是八大门。

    可一旦出了点差池,没稳住,那名次……可真就不知道是多少了。

    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太虚掌门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虽说这丹阵符器的论道,权重比不上论剑,时间也不算长,规模也没那么大。

    但毕竟要论四场,变数太大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太虚掌门转头看了眼荀老先生,却见荀老先生,仍旧气定神闲地在喝茶。

    太虚掌门心中无奈。

    这位老祖,当真是胸怀若谷,到了这个地步,还一点不着急。

    他到底是怎么沉得住气的?

    荀老先生似乎看穿了太虚掌门的心思,为他斟了杯茶,淡然道:“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听天命了,急也没用,喝茶。”

    太虚掌门只能恭敬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口中不知是苦是甜,没有滋味。

    荀老先生依旧默默喝茶,但他的眼眸最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和锋芒。

    没人知道,他铸了一柄“宝剑”。

    他现在在等。

    等着这柄锋芒璀璨,足以震撼整个乾学州界的宝剑,出鞘的日子。

    此后,论道大会,一场接一场按部就班地举行。

    终于,两日后,便是论阵大会了。

    这也意味着,这届论道大会,即将最终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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