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了镇武侯府!”
“还记得六天前发生在东门的那件事情吗?”
“怎么不记得,有人当街行凶,东门军爷们骑马劈砍,脑袋像瓜瓢一样,啧啧,滚满了街道!”
“侯门多恩怨,骨肉常自残!”
镇武侯府门前,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看着两个相互搀扶的少年,以及用担架抬入侯府的婢女,众人指指点点,声浪越来越大。
“离公子、玄信公子,侯爷叫你们去迎客厅!”
姜离刚刚跨入侯府大门,总管裘天海早已守候多时了。
“我正要去找父亲,请裘总管带路!”
姜离点了点头,面色不变,身旁的姜玄信听到侯爷二字,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又浅了几分。
初初的小拳头也紧紧攥住,手心里都是汗水,她担忧的看着走在前面的姜离,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侯府所有的奴仆都知道,镇武侯最不喜欢的就是公子。
侯爷真能为公子主持公道吗?
三人跟着裘天海一路前行,半刻过后来到一座气象雄伟的楼宇中。
大堂深处,坐着一名金丝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他头发乌黑如墨,大手按在宽椅扶手上,有一种大权在握、掌握无尽力量的感觉。
威严神武、不容违逆。
仿佛五岳之山,也要在他面前低头臣服。
见到姜离、姜玄信走入,姜时戎狭长的眸子,精芒流转,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压迫感立时压在两人心头。
“姜离,你这个没有规矩的蠢货,揣的什么歹毒心思,为我镇武侯府招惹非议!”
一道阴狠刻薄的尖声自上首位置传来,镇武侯姜时戎身旁,还坐着两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其中一人身着妃红蹙金海棠花裙、云鬓高耸、头戴孔雀双飞小山钗,柳眉细高,颧骨微微凸起,有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是侯府大夫人贺楼氏。
说话的却是另一位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玉色缕金绣兰花纱衫,肤色白皙、面容轮廓柔和,但不知为何,此时讲起话来,却是一副牙尖嘴利的险恶嘴脸。
“宁氏,侯爷还没发话,你眼里可还有规矩!”贺楼氏眉头微蹙,冷着声音。
“侯爷、姐姐,我只是一时气急,府里出了姜离这样败坏门风的孽子,真是家门不幸!”
二夫人宁氏连忙陪笑,一双凤眼却狠狠瞪着大厅中央的两名少年,十分怨毒。
“拜见父亲!”
姜离和姜玄曜上前一步,同时行礼。
初初没有进来,她身份低微,只能在门外候着。
“姜离,这是你写的诗!”
姜时戎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两个儿子,他眸光深沉如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屈指一弹,一页纸张轻飘飘的飞来,落在姜离身前的地毯上。
“是我写的诗!”姜离颔首。
“混账,沿街散播这种搬弄是非的诗文,你想做什么?对我不允你参拜文庙心怀不满?想要在圣上和百姓面前,毁我清誉名声?”
姜时戎的语气平静,却很冷。
“父亲,姜离只是实话实说,六日前我与玄信去城外祭拜,却遭遇匪盗行凶,更有修道者化身邪物怪鸦一路追杀,本以为进城后便可安宁,却不曾想侯府内奴才也穷凶极恶,冒充父亲名义,对我们围堵拦截……”
姜离不卑不亢的述说,但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抬头看姜时戎一眼。
“我大周国泰民安,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盛京更是国都,怎会有匪盗横行行凶!”
姜时戎眉头微皱,大厅内的空气立时冷峻了起来,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紧。
“就算伱所言属实,也不过是心生歹意的恶人罢了,去府衙报官,自有官家为你主持公道,至于恶怒伤主,也不过是你臆想。你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舆论,将污水泼到自家兄弟身上,到底有何居心?”姜时戎质问。
“我有人证,是我搬弄是非诬陷自家兄弟,还是兄长心怀歹念、赶尽杀绝,父亲一查便知!”
姜离恭声道:“那日追杀我的侯府奴才都带到了侯府,随行的马车上也有一名受人雇佣的匪盗!”
“够了!”
姜时戎大手拍在大椅扶手,发出沉闷声响,他冷声斥道:“左不过是些微末琐事,值得什么大费周章,无论结果如何,都显得我镇武侯府失了规矩、坏了门风。
“既然你二人性命无忧,便各自退下吧!姜离,我念你初犯,这一次权且记下,如果再犯,定不饶恕,至于你在盛京城内掀起的舆论风波,我自会派人平息!”
“父亲!”
姜离遭父亲驱逐,不为所动,他缓缓抬头,看向面前这位威严神武又极其陌生的大周重臣,拱手道:“您是理学大家,当知格物致知,无论求学还是断案,都要面对真相,追寻道理规律,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岂能一概而过。”
“格物致知!”
姜时戎眸光微动,一抹异光顷刻流转。
他是当世理学大家,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三纲五常、理一分殊,只觉得姜离这句“格物致知”言简意赅、直至本质,蕴含了很多值得思考的道理,让他大为触动。
“父亲,析理则不使有毫厘之差,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
姜离忽然迈步,向着上首安坐的姜时戎阔步走去,大声道:“所谓君子,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生于天地间,当光明磊落、道理通达、问心无愧,父亲为当世大家,理学君子,当明断是非,主持公道。
“若证明是姜离污蔑兄长,要打要杀,姜离绝不二话,但府内真有人不顾兄弟亲情,相信父亲也绝不会因私偏袒!”
姜离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虽然渺小,却有一种气势在他身上升起。
“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挟道理逼迫自己的父亲!”二夫人宁氏嗖的站起,劈头盖脸的怒斥姜离。
姜时戎是当时理学大家,泰斗般的人物,文心坚固、不容动摇。
姜离有理有据,一番言辞全合理学道义,姜时戎若要保文心不灭不衰,只能应下。
宁氏又怎能看着真相被彻底披露!
“二夫人此话何意?”姜离嘴角含笑:“你难道觉得父亲只是沽名钓誉、口是心非之辈,并非真正秉持道理之心?”
“小畜生,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牙尖嘴利,休要血口喷人!”
宁氏脸色骤变,望向姜时戎,发现侯爷的脸色此时也阴冷了下来。
宁氏心中焦急,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姜离,你的书倒也不是白读!”
姜时戎重新打量面前的庶子,他身躯微微挺直前倾,眸中刀枪杀伐之阵流转,却最终归于平息。
“好,我就给你一個机会!”
姜时戎忽然一笑:“不过,匪盗、奴仆之类,言语证词岂有可信之处?带到堂中让我审问,也失了我的身份,你若能提供其他证据,我便信你一次!”
“父亲,玄信可以作证!”姜离道。
“哦?”
姜时戎一怔,目光看向姜玄信,语气凝重:“玄信,姜离之言可是真的?”
“父亲……”
姜玄信感受到镇武侯的目光,根植于内心十几年的恐惧和敬畏忽的一下冲上心头,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