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帝国律法,宣判如下……”
阴暗的房间内,蓝可儿并未在意那内侍官说些什么,只是时不时往他身后望去。
不过,片刻后她还是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谁都没来……三皇子四皇子,蓝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唉……”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尽管肖恩已经和她说过了,尽管她也早就有所预料,但真遇到了这种情况,心中自然还是会有繁杂的情绪蔓延而出。
‘大概是陛下不允许他们来看我吧……’她努力这么想着。
可是,肖恩说过的话又冒出来,钻进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你如果用了假死药,有机会去探查秘密,但大概率,你会死——仅仅是为了保护你那个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感情的儿子,呵,有趣……”
肖恩并未劝她什么,也没有和她立下什么约定之类的,只是将事情前后会发生的情况分析了一遍。
若是没有半点波动,那是假的,可是,身为母亲,她依然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些许存活的机会。
自己要是一走了之,呆在那个位置上的白问恐怕就没几天能活了——陛下的残忍比想象中更甚。
内侍官终于宣读完毕,他面色平静地将一瓶药剂递过来。
“请吧,蓝妃。”
好了么……
蓝可儿抬起头,深呼吸一口气接过了药剂。
在对方的注视下,她仰头将药剂彻底倒入口中,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舌尖上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意识在飞速地剥离,身体的沉重再也无法抵抗。
蓝可儿倒在了地上,再无任何声息。
内侍官打量一眼,随后对着外面比了个手势。
一个高大的静默者走进来,他双眼紧闭,伸出一只手在蓝可儿的尸体上方挥动了一下。
他对着内侍官比了一套手语,后者点点头拿出一把剪刀剪下了蓝可儿衣角的一片。
“送去蓝家,让他们立个衣冠冢吧,告诉他们,这是陛下给蓝妃最后的体面,也是看在了蓝家和蓝友山议长的面子上。”
“是。”有个内侍走上前来接过了布片。
等其余人离开,留在房间内的内侍官等待了一会,然后开口对着空气说道:“送走吧,城郊那儿已经有人候着了。”
空气波动了一下,当做回应。
蓝可儿的尸体无风自动,漂浮起来离开了房间。
做完这一切,内侍官这才匆匆地朝着皇帝的寝宫走去。
蓝可儿的死就像是一个普通侍女似的,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走进皇帝的寝宫,那内侍官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一颗种子的模样。
那种子跳到了皇帝的书桌上,不知从哪里发出声音来:“陛下,已经安排好了。”
躺在床上的老皇帝发出风箱一般的残破呼吸声,旋即轻轻点头:“嗯,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那种子继续说道:“陛下,那四皇子那边?”
皇帝发出干瘪的笑声:“呵,老四那边不急……雕像需要人再忙一阵子……他也需要沾染足够多的气息……等事成了,便让‘肖恩’再出现一次好了。”
“我明白了——”那种子回答道。
皇帝继续吩咐道:“老二和鸢铁那边,你继续忙着。”
“是——”那种子迟疑了一会,开口道,“陛下,大皇子和四皇子,应该便是足够了吧?鸢铁大公和其他实力低微的妃子不同,毕竟是深红,容易察觉到异样,她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皇帝的声音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朕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容许任何的失误!”
那种子连忙回答:“我明白了,陛下。”
皇帝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柔和了一些:“你跟着我这么些年,朕的秘密你全都知晓……而你更明白的是,若想真的完成你的梦想,没有朕,你做不到。而且——”
他拖长声音:“一旦朕要的一切都得到了,你便是母亲在后世的第一颗硕果。至于那些皇子公主……朕只要继续执掌帝国,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种子低头不语,看那模样似乎是把身子伏地更低了一些。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最后又补充一句:“朕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那地方,再派人去看看。”
“是,陛下。”
那种子一跳一跳地离开了,在出门时又飞速膨胀,变成了一个禁卫军的模样。
等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床榻上的老皇帝咳嗽了几声。
他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期待:“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也等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黑色线虫从他的身下蔓延而出,似乎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皇帝的声音像是突然失真了一般,里面夹杂着老年、壮年、青年的声音,在那些声音之外,似乎有一层如同蛇语的诡异声响包裹。
“我才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
“呼——”
漫天的沙土中,行走在黄色荒原上的一批人停下了脚步。
他们穿着厚厚的防风服,脸上也戴着防砂的面罩。
即便如此,这地方的漫天沙土刮在脸上依旧会带来不小的冲击感,偶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击中,便是一股强烈的刺痛。
这行人找了个能够遮住些许沙土的山坡,又自己架了些帐篷,这才算是有了个休息的地方。
大约七八个人一同摘下了面罩,他们齐齐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各自打开身后的巨大背包补充起食物和水源来。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还好来之前有准备,要不然没走一半啊,我这种英俊的脸庞就要毁于一旦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男人骂骂咧咧地抱怨道。
另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大笑一声:“瘦猴,就你那脸,毁容等于整容。”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来。
被称为瘦猴的男人也不恼火,显然早就习惯了这一套,他挪动屁股来到国字脸的男人身边:“刀哥,咱们这去的地方真对吗?妈的,说笑归说笑,但这一路上可是越来越难走了。”
其他人也停下笑声望向队伍的首领刀哥,瘦猴说的没错,玩笑归玩笑,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其他危险不多,但这环境可是越来越恶劣了。
有个看着还挺年轻的女孩也皱起眉头:“确实,刀哥,你说那地方有谁都没见过的超级绿洲,甚至还有一个避难所?可这地方,别说人,怕是动物都活不下来几只,咱们一路上遇到的癫狂兽,那可是越来越弱了,到现在已经没看到几只了。”
瘦猴也跟着点头:“是啊,刚进来的时候,边缘甚至还有深红级别的癫狂兽,好家伙,远远看一眼我都心里发颤,嘿,走了这么远的路,这鬼地方照理来说也只有更强的癫狂兽才能生存,结果咱们今天一早到现在,也只遇到几只类王级别的吧?”
被称为刀哥的国字脸男人咽下一口干粮,这才开口道:“正是因为不对劲,才证明了我的说法不是?走到底之后,那地方肯定有太阳!”
‘太阳’这个词一冒出来,围着他的这群人便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个个的眼中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追日人”,这是一群人的统称,他们这批人便是追日人中的一批。
顾名思义,他们追逐着这废土世界真实存在却又鲜少有人看到过的太阳。
在各地打听消息、探索各种古迹、偶尔参与一些打劫的兼职,这几乎贯穿了所有追日人的一生。
他们自称为废土上最后的希望,因为只有找到太阳,人类才有真正的未来——这是所有追日人的共识。
不过,由于百年前,一个杰出的追日人统领了太多和他一样的家伙,最后甚至拥有了庞大的势力,最后招致了那些固守于城池的‘庸才’的不满。
几个城邦和国家的围攻之下,追日人的大队伍一下子就被打散了,等到了今天,便只剩下了全世界各地零零散散的队伍在各自为战。
刀哥又灌了自己一口水,然后笃定道:“我找到的那份资料就是百年之前那位追日人首领留下的,他当初便是为了整顿资源、集结力量来探索这片区域,最后才招致了其他人的眼红。”
说着,他又不满地冷哼一声:“那群庸才,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人类本就是生活在太阳之下的物种,这恶穹笼罩在头顶,他们竟然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愚蠢!”
此言一出,周围的追日人立刻就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现在还当追日人的家伙,哪个不是意志力最坚定的人?刚才包括瘦猴在内,也只是随便说两句,但只要骂起那些生活在恶穹之下的庸才,他们便是立刻拧成一股绳了。
刀哥站起身来看向帐篷外,尽管漫天沙土什么都分不清,但他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
“天堂城、灰海、教廷——咱们要去的地方就夹杂这三片区域的中间,靠近最南边的灰海区域。”他舔了舔舌头,“这地方没有开发价值,那些附近的势力都瞧不上,可他们没有想过,这地方的最中心,是恶穹都无法笼罩到的地方。”
刀哥又深呼吸一口,眸子里是最纯粹的期待:“你们没感觉,越来越热了吗?”
这话一出,其余人一愣,旋即都反应了过来。
是的,不仅仅是沙土,体表所感受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但是,越靠近灰海边缘,温度应该是越低的才对。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
众人的眼睛都逐渐亮了起来。
刀哥用力地点点头:“没错,只有太阳毫无遮挡地照射下来,温度才会越来越高——他们避之不及的不毛地,那儿才是真正的绿洲。”
一众追日人的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动力再度拉满,稍作整顿之后,他们再度踏上了寻找太阳的旅途。
不过,又在风沙里走了几个小时后,沙土的密集程度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视野几乎被完全阻挡,连往前挪动都开始变得吃力。
更糟糕的是,带过来的指南针突然开始不起效了。
“刀哥,怎么办!”风沙中,瘦猴大声喊着。
刀哥沉吟一会,旋即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
他指着前方最浓密的沙土区域,那地方几乎快形成了一个沙土的龙卷风了。
“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而且,你们看,我们一路走过来,环境都是越来越恶劣的!所以!我们要找的地方一定是藏在了最里面!”
似乎是为了响应刀哥的话,那漫天沙土突然爆发出一阵愈发骇人的呼啸声,那砂龙卷几乎快要顶到天上了。
其余人目中的惊惧之色一闪而过,但立刻上涌的便是兴奋。
追日人,一生都是为了太阳,为此,死不足惜。
刀哥是对的!
没有再过多的言语,他们手拉着手,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上了砂龙卷。
“都拉紧身边的人!”刀哥怒吼一声,一只手臂上的防护服爆裂而开,旋即那只手臂飞速膨胀,然后化作一面闪着金属光泽的巨大盾牌。
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无数枪响,那砂土竟然在刀哥的盾牌上打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坑来。
刀哥闷哼一声,继续吼道:“躲在我身后,每个人都拉紧了!”
他实力显然相当出色,但在面对这甚至要远超普通自然灾害的一幕时也是如此无力。
巨大的盾牌都遮不住身后的人,沙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时不时便有痛呼声响起。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所有人都感觉到,身上的剧痛和压力突然一空。
刀哥踉踉跄跄地往前倒去,其余人也同时一个踏空——他们不知何时被抛出了砂龙卷,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接住!”瘦猴大喝一声,他的皮肤迅速扩张,将掉落下去的同伴们牢牢接住。
风小了,他们终于摇摇晃晃地落地了。
刀哥艰难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望向身边的人:“咱们出来了吗?”
“都出来了……”瘦猴的声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刀哥,你看那是……什么……”
一条缝隙被让出来,灼热的温度以毫无遮掩的方式落在他的皮肤上,甚至有一股刺痛被带了上来。
但是,那高高的天空上悬挂着绝不会作假的东西。
刀哥几乎入了魔一样盯着那玩意,即便眼睛被刺痛地满是泪水。
“是……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