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外殿,姜云州便瞧见跪坐在内室的皇后以及他的母妃宁妃,一旁还有三位妃嫔,她们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朝宁妃微微点头,转身往里走去。
内室很大,被隔为三层,穿过一层帘幕,与龙榻间还有一架雕龙画凤的屏风相隔。
屋内很静,姜云州能清晰听到晋皇嘶哑的喘息声,像是破旧风箱拉出的噪音,气息极不均匀。
姜云州眉头紧皱,这么严重?
“秦王殿下,里面请。”
屏风前,一名身着火鳞羽衣的中年男子朝他作了个揖,并将手指向屏风一侧。
此人他从未见过,不过此时能守在晋皇身侧的,极可能是那位行踪神秘的皇城使。
穿过屏风,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一阵恶寒。
病榻前,须发皆白的白苏子老医师端坐在床边,白眉紧皱,右手紧握着一只干枯如骷髅的手臂,一阵阵乳白色的光晕顺其指尖溢出,沿着那干枯手臂徐徐向上涌去。
而病榻上的晋皇几无人形,脸颊深陷且干枯如树皮,就像是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般,整张脸上,除去双眸红得诡异,其他地方皆是灰白。
姜云州略一愣神,连忙躬身:“拜见父皇。”
“嗯…”
从晋皇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吟,满是血丝的双眸扫视他一眼,随后朝着白苏子点了点头。
白苏子转头看向姜云州,声音沙哑低沉:“秦王殿下让大统领通传的仙人神丹,可否让老夫一观?”
“那是自然。”
姜云州应道,立即从袖囊中取出玉瓶,将那枚净化丹倒在掌心,托到白苏子面前。
只见那丹药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晶莹剔透,隐约间有沁人心脾的草木幽香扑鼻而来,闻之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瞧见丹药的一刹那,白苏子满脸的褶皱瞬间展开,眼底浮现难以掩饰的激动神色。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床榻上的晋皇闻到气味,连呼吸都均匀了些许。
白苏子用左手轻轻捏起净化丹,仔细打量一番,又放置鼻尖闻了一闻,白须轻扬,转头对着晋皇道:
“陛下,老夫不敢擅用灵力探测,恐影响此丹药效,故而不能确认此丹是否拥有秦王殿下所言之功效,不过,仅凭观望嗅查,老夫可以断定,此丹确实有着一种纯粹的生命之力,对陛下定有帮助,是否服用,还得陛下定夺。”
晋皇看着白苏子手中的丹药,腥红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饥渴目光,他深吸口气,转而凝神看向姜云州。
见状,姜云州拱手郑重道:
“那位梦仙既能将儿臣去除脑疾,赋予神技,想必所赐的丹药定不会作假,还请父皇相信儿臣!”
“你可想当皇帝…”晋皇忽然问道。
他的嗓音如同风吹过干燥的枝叶,沙哑而脆弱。
姜云州果断摇头:“夜宴那日,皇儿心意已尽皆告知父皇,并无改变,只希望父皇身体安康,再活个五六十年,让儿臣安心当个闲王就好。”
“呵…”
晋皇形如枯槁的面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旋即扭头唤道:“盛…”
“老奴在。”大太监盛长春立即俯身至床榻前。
“传…太傅…镇国公。”
“喏!”盛长春闻言快步离去。
很快,几道急切的脚步声自外传来,太傅王安明、镇国公楚天尧匆匆绕过屏风,见床榻上的晋皇模样,大惊失色,连忙跪地:
“参见陛下!”
晋皇微微抬手,继续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太傅…”
“老臣在!”太傅王安明苍老的声音中已带着一丝颤音。
他来自太原王氏,乃晋皇启蒙授业之师,一路看着晋皇成长为一代雄主,亲眼见证他创立不世伟业,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现下瞧着晋皇如此模样,心中不由得大为酸楚,一双浊目瞬间红润。
“记…”
太傅会意,立即从旁边桌案取来纸笔,匍匐在地上准备记录。
晋皇深吸口气,强忍着经脉中如砂布打磨般的剧痛,沉声道:
“朕,册立…魏王为太子。”
闻言,太傅笔尖一颤,与镇国公一同瞪大眸子抬头看向晋皇,满脸错愕之色。
太傅王安明诧异道:“陛下,此举恐引朝野动荡…”
镇国公同样抱拳附和:“没错,陛下,那些宗族世家……”
“哼!”
晋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哼,在几人惊诧目光下,居然用皮包骨头般的右臂将身体支起,奋力端坐在床边。
饶是他身形枯瘦如柴,脸颊凹陷入骨,但周身威势依旧迫人,尤其那凌厉至极的眼神,即便是一身实力已入生死境的镇国公都觉得有些胆寒。
“宗族?”
“这是朕的江山,莫非朕要将它赐给将朕活活气死的孽畜不成!咳…咳咳咳……”
话语刚落,晋皇一阵激动,忽然猛烈咳嗽起来。
“陛下!!!”
众人纷纷上前,却被晋皇抬手制止。
“陛下保重龙体,老臣在记,在记!”太傅连忙劝慰,手中毛笔不停挥动。
“镇国公…”
“老臣在!”
“朕…若是熬不过今夜,请你带一营龙虎骑,亲自去迎魏王归京…助他登位,能否做到?”
“老臣定不辱使命!”
“云州…”
姜云州拱手上前:“皇儿在!”
“将床边的暗屉抽开。”晋皇略微扭头看向床角。
姜云州依言上前,在床角摸索一阵,果然发现一个暗匣,他将暗匣抽出,里面赫然摆放着五枚色泽各不相同的虎符,显然是灵晶所铸。
姜云州恭敬地将木匣拱手递到晋皇身前。
晋皇用枯瘦的手指轻抚几枚虎符,随后从中抽出一枚金系灵晶所铸的虎符,上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红字:武。
他将虎符递于姜云州,沉声道:“若是此丹无效,你便连夜前往陵南,携…此符召回晋武军,与禁军协作,巩固帝都城防…但凡有趁机作乱者…即便是誉王,亦可……”
“杀无赦!!!”
“儿臣领命!”
姜云州躬身接下虎符,心中不由得佩服晋皇的魄力。
显然晋皇知道,传位给魏王必乱,但他依旧做出决断,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眼前的晋皇,姜云州愈发相信,原书剧情绝不可全信,至少在‘人性’这一方面是如此。
他不相信,晋皇只因誉王一次心胸狭隘的报复就放弃将皇位赐给他。
晋皇绝不是像外界传言那般,一直都将誉王当作不二选择。
此举明显是早有筹谋。
这一回魏王代君巡国,只怕是晋皇在给他镀金,增添声望,若不是病发突然,魏王巡游归来,定会加冕九旒冠,成为与誉王一样的九珠亲王。
方才他在外面听人议论,晋皇原本至少还有两年时间,虽仓促,却并非没有可能将魏王立为太子。
原书中,因女主的关系,他在短时间内死了两个儿子,誉王又成功献上圣术,寿命仅余几个月的晋皇,最终只能将誉王立为太子。
但这一次,誉王圣术没能献成,又做出如此丑事,许是顺了晋皇心意。
“二位先去外殿候着吧。”晋皇挥手道。
见二人离去,晋皇再次扭头看向姜云州:“若魏王亦无能,为保我大晋江山…你,可取而代之。”
姜云州闻言一怔,躬身道:“四皇兄之能,父皇还是亲自验证吧,儿臣相信,此丹定能让父皇恢复如初!”
“好,朕…便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