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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科举试

    贡院外,孩子的哭声一直在响。

    “阿爷!”

    “哭尿,他不是我们阿爷,不是!”

    薛崭忙得不行,捂了弟弟的嘴,又要捂同时,还真有好几个债主指挥着仆役向薛灵追了过去,能来科举的确有一些好赌的权贵。

    “看到那人了吗?褐色麻衣,小眼尖嘴。”老凉快跑了几步,低声向打扮成货郎的姜亥道,“我送人离开,你缀着他,看是何人派来的。

    “好。”

    老凉抬手比划了一个动作,散落在附近的一些他们的人便迅速去隔开那些债主。这些人说起来都是“伙计”,其实都是杜始、达奚盈盈手底下的探子与打手。

    姜亥则不声不响地落在后面。

    出了皇城,安上门边,田神功、田神玉兄弟正与金吾卫的两个巡街使在嘻嘻哈哈,使金吾卫无人理会被人拉着匆匆而逃的薛灵。

    姜亥有些羡慕田氏兄弟,想到若薛白外放当了高官,便能给他们一个明面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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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脚步悠闲,一路到东市附近,老凉故意甩掉了所有跟踪者,带着薛灵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個穿褐色麻衣的瘦削身影追丢了人,挠了挠头,转身往北面的胜业坊走去了。姜亥一路跟着,最后走到了一座偌大的府邸的小侧门。

    守了一刻工夫,前后有五个穿褐色麻衣的仆役进了这大宅院。

    最后,姜亥绕到大门附近打听了一番,不由咧嘴讥笑了一声,自回道政坊告知达奚盈盈。

    “张泗?”

    到了下午,杜始得知了结果,有些惊讶。

    她第一反应认为此事又是东宫所为,其后转念一想,觉得有些疑惑。

    “那宅院主人李昙,正是张泗之婿。”达奚盈盈道:“这一对夫妻我很了解,他们时常到我的赌坊来。张泗不必多说,太子良娣张汀之长姐,李昙则出身于赵郡李氏,身份清贵。”

    “那你怎么看?”

    “从表面来看,目前为止还只是小事。为争一个进士名额而放出风声,这是谁都能做的,暂时只能说张泗想借机找到薛灵。”

    达奚盈盈说着,摊开手中的账簿,递给杜始。

    “二娘也许不信,但我先说一个最简单的推测。张泗是薛灵的大债主之一,哪怕只是为了这连本带利将近一千贯的钱财,她派人找薛灵也情有可原。”

    这账簿触目惊心,薛灵的家产尚没有一千贯,却能欠下这么大的一笔债。

    当然,张泗未必需要薛灵还,比如可以让金吾卫将军薛徽开口欠她一个人情,至少就能得个宵禁行走的特权。

    “但更大的可能。”达奚盈盈话锋一转,“有人不愿郎君顺利入仕,想给他找一点麻烦”

    礼部南院。

    士子们已经开始考贴经,整个南院都安静下来,时而响起卷纸翻动的簌簌声。

    贴经类似于名句填空,进士科的贴经比明经科要简单,只考一本经书的内容,十道题,十通其五则可通过。

    薛白早得到了试题,知道今科考的是《周礼》,已提前再温习背诵过了,此时展开卷子一看,果然如此。

    他不慌不忙地磨好墨,提笔,用漂亮的颜楷将缺失的句子填上。

    填到了第六句,有一个小小的陷阱。

    卷子给出了的文段是“掌交掌以节与币巡邦国之诸侯”与“道王之德意志虑”,薛白则填上“及其万民之所聚者”。

    写“民”字之时,他小心翼翼地没有把那一竖写满,留了一个缺口,以示避讳唐太宗皇帝。

    错一题两题不要紧,最多影响到名次;

    而有污卷、错字之类的毛病则会给人攻讦的借口,哥奴虽无奈默许他及第,却不会帮他说话;若是连避都不懂,那就休想得圣人玩笑许诺的状头,及第都不可能。

    薛白仔仔细细地填完十道题,中间写错了三个字,于是重新誉写了一遍,之后反复检查,看姓名籍贯是否填对,保不会出现犯忌讳的情形。

    至此,他方才搁下笔,长舒一口气。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从找家世开始,到争名望、圣眷,连题目都提前搞到手了,却还是表现得非常慎重。

    考场上已有不少人都交了卷,此时还答不出的基本就是不会了,抓耳挠腮也没法子。

    不过大唐狂人确实多,有几个考生一字不答,待到收卷了,只管大言不惭地说他们的诗赋天下无双,要用诗赋来赎贴。

    所谓“赎贴”也是大唐科场惯例,有些士子名声高,本已拟定了要中榜,结果贴经就没能通过,考官只好试诗放他们过。

    在薛白看来,这就是明目张胆地作弊了。

    次日考的是策问。

    薛白拿到卷子,展开来一看,目光先是落在第一道策问上。

    “问:吐蕃之为大唐忧也久矣,备御之耶,则暴天下之兵数十万,悲号父母妻子,烦馈輝衣食之劳,百姓以虚;弗备御之耶,则必将伺我之间,攻城陷邑,掠玉帛子女,杀老弱,系累丁壮而归。自古帝王岂无诛夷狄之成策耶?何边境未安若斯之甚耶?子等藏器待时,呈才应命,尽陈古今之事,备详攻守之策。”

    再看后面四道策问题,果然与他得到的试题一样。

    若皇帝真是认真地问吐蕃之事如何,薛白会从吐蕃的气候、地势、宗教、民生等等各方面给出解答,依他的主张,要灭吐蕃当以岁月毙之,穷尽数十年,甚至两三代人之功。然而事实上,李隆基心里早有成算,连王忠嗣的建议都不听,岂可能听几个士子的?

    这又是一个陷阱罢了。

    今日这策问试,除了考士子的学识、见识,还有分寸感。

    薛白在乎自己的前途,没有多嘴,顺着帝王的心意,提笔而答。

    所答文章中,全是科场老手们总结出来的最好用的句子。

    “臣谨对:臣闻玉弩垂芒,耀明威于紫纬;金方戒序,凝杀气于丹霄。伏惟陛下陟神明之耿命,顺下人之乐推,总不测之谓神,包混成而为道。然后运天地日月以临之,泄雷雨水火以育之,宣道德仁义以绥之,张礼乐刑政以肃之“制策曰:思谋臣以制敌,折冲于樽俎;

    索名将以守边,降伏其戎寇。陈汤之斩单于,傅介子之刺楼兰,冯奉世之平莎车,班超之定西域,皆为有汉之隽功。煌煌大唐,英杰辈出,昔信大征北狄,克清蛮酋,牧马不敢南下,今军陇阪至于石堡,险阻要害…..

    总之是一份策问写得洋洋洒洒,从用人写到屯兵,俱是歌功颂德、固有之策,毫无新意。

    天色渐暗,礼部南院的正厅中,吏员正在忙碌地收卷,考官们则登上楼阁,俯瞰而视,恰能扫视到正在庑房中作答的士子们。

    达奚珣不去看那些士子,而是在矮案旁坐下,亲手煮着茶汤,观察着楼阁中的官员。

    名单其实已拟好了,虽是由右相决定,但右相是通情达理之人,基本能让各方都满意。

    皇亲国戚、名门望族,哪怕朝堂政敌都有举荐的士子,该博弈、交换的,在开考前已完成了,考场上再做些简单的调整,决定名次即可。

    达奚珣最在意的反而是杨钊,这个新任御史中丞非要让儿子考明经,又不肯避嫌,此事闹到不好,是要影响他的名声的。

    “左相来了。”

    随着这一声唤,陈希烈登上楼阁,风度翩翩,含笑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之后向崔翘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自开考以来,崔翘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有些阴沉,此时闻言抬起头来,只是简单应道:“尚可。”

    他是清河崔氏嫡子,他父亲崔融乃是武周朝的重臣,与苏味道、李峤、杜审言合称为“文章四友”,名重四海;他母亲则出身京兆杜氏。

    总之他出身不凡,在当今朝堂上属于牵扯党争较少的人,对李林甫虽客气却算不上完全依附,对陈希烈甚至有些瞧不起。

    “圣人允了薛白一个状头,此事也只能如此了。”陈希烈道:“他的贴经如何?”

    “十通其九,上佳。”崔翘淡淡答道。”

    “竟还真有些才学。”陈希烈不在意这疏远的态度,抚须赞了一句,转向杨钊,笑问道:“老夫听说薛白还未婚配,可是真的?”

    杨钊大笑,应道:“左相可是有意许配家中小娘子给我这个义弟?但可莫忘了,圣人要给他赐婚。”

    崔翘听此一言,忽道:“杨中丞,既然你的儿子、义弟皆举试今科,你是否该避嫌?”

    核一遍罢了。”

    “哈哈,我不阅卷,待诸位定了名单,覆“莫惹人非议为妥。”崔翘有些忧虑,道:“可遣一侍御史出面,至于名单,终究由杨中丞过目后覆定。”

    杨钊确实也不耐烦了,招过御史杨光朔,吩咐他留在贡院盯紧了名单,确保杨党拟定的人选,若出了问题立即到南曲找他。

    杨光翔是杨钊的心腹,当即应道:“中丞放心,下官看着,绝不会有意外。”

    崔翘起身,走到栏杆处看着杨钊的背影,忽想起一事,问道:“说到圣人心意,我听闻了一件事,想请问左相。”

    陈希烈笑道:“崔公但问无妨。”

    “听闻圣人曾欲赐宫中供奉之婿王如汕一个进士,右相令中书省下牒否了此事。言国家取材之道,不可因圣恩优异而废。如今何以未考试而先点薛白为状元啊?”

    “此事,老夫从未听闻过。”陈希烈摆了摆手,不肯谈论圣人与右相。”

    崔翘见他是这般态度,遂转向达奚珣。

    达奚珣不如他官位高,笑了笑,小声说了实话,道:“崔公当知,圣人心意亦有真有假。”

    “那点薛郎为状头,是真?是假?”

    达奚珣一愣,恰在此时,小吏们收了策问的卷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考官们找出几份重要的卷子先看了,达奚珣指着薛白那有备而来的策问文章,笑道:“好文章啊,字写得亦不错。如此,圣人心意是真是假,岂不一目了然?”

    崔翘这才松了一口气,抚须点了点头。

    “会食吧。”

    是夜,诸考官到了尚书省的都堂会食,都堂烛火通明,食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食,这是吏部提供的,陈希烈以左相兼吏部尚书,专门负责此事。

    陈希烈对名额没有权力管,却得替李林甫多叮嘱几句。

    “审策问卷子,务必看看是否有举子非议朝政、攻讦宰执,若把守不严,风声传到圣人耳中,我等便辞官吧!”

    “左相放心,此事乃重中之重,我等必会谨慎以待!”

    “好好好。”陈希烈笑道:“都尝尝这鱼脍。”

    办完了他的差事,他缓缓坐下,与达奚珣闲聊起来,有些好奇道:“崔翘为何心事重重,问许多无关紧要的问题?”

    “想来他是担心若点了薛状头,旁人说他只会顺从圣意。且忧虑右相府不愿让薛白中榜,出言试探罢了。”

    “倒是个懂为官的。”陈希烈如此评价道。

    达奚珣赔笑了两下,心中却不由偷偷讥讽:“看左相说的,朝中还有谁能比你更懂‘为官之道’。”

    次日,考的是诗赋。

    大唐最重诗赋,因此这是三场考试中最重要的一场。

    到了时辰,诗赋的题板便被拿到了二楼的楼阁上,先由主考官崔翘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道:“请左相过目。

    陈希烈就是来打发时间的,笑道:“主考官出的题,老夫岂有意见?不过这一看,真是好题啊,好题。

    “好。”崔翘道:“放题。”

    “开考!”

    “放题!”

    一块题板被悬挂在了二楼上,让两座庑房中的士子都能看到,同时有小吏高声念出题目来。

    往年科考有时考诗,有时考赋,有时诗赋并考,这个天宝七载的进士科,便是诗赋并考。

    “赋题《鉴止水赋》,以“澄虚纳照,遇象分形”为韵,可不依次用韵。”

    薛白正端坐在庑房中,闻言,眼神里莫名有些笑意。

    因为颜嫣已经帮他把赋文写好了,此时都浮在了他的脑中。

    “以水为鉴者,不求其广大,而贵在澄汀,奔流则气象莫辨,静息则纤芥必形,如金镜之湛寂,若琉璃之至虚…….”

    提笔,他先将赋名写下,笔尖落在那洁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却又忽然停住了。

    待小吏高声报了诗题,薛白有些疑惑的向题板上看去。

    薛白从杨钊处得到的诗题是《龙池春草诗》,为此与颜嫣仔细斟酌,准备好了一首诗,写的是兴庆宫中龙池的美景。

    然而,此时礼部南院里的诗题却不是这个。

    今科别的题目都与他得到的一致,唯独改了诗题……问题也不算太严重,他打算自己写一首诗。

    “诗题《湘灵鼓瑟》,取一字为韶脚,六韵十二句!”

    薛白皱眉,把诗题与用韵要求写下,不急不徐地先写完了文赋,誉抄一遍,确认赋已没有任何疏漏了,方才开始斟酌诗。

    此时已过了午时,他一边拿出点心吃着,一边想着改一首诗词来,哪怕不是太好,不求状元,一个进士当不成问题。

    但当薛白再次看向那诗题,忽然目光凝滞,想起了一事,有一瞬间眼中绽出怒意。

    犯忌讳了。

    大唐科场,士子是不能把父、祖的名字写在试题中的,今日这诗题为《湘灵鼓瑟》,如今薛白名义上的父亲却名为“薛灵”。

    此时他该做的,是马上与考官说心口疼,盼能休息,考官便会将他扶出去,今年的科举便算是落榜了。而若继续答题,则声名尽毁,前途无存。

    在大唐科场上,要毁掉一个考生的所有努力,远远比这样还要容易得多。

    这显然是崔翘故意出的题,为的就是让他落榜。

    薛白却没有走,连手里的毛笔都没有放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阳光从竹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已有考生搁下了笔。

    应试诗不好写,必须紧扣题目,不得游离要求。除了格律,内容也是指定的。

    此题源出《楚辞》之“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舜帝死后葬在苍梧山,其妃投湘水自尽,变为湘水女神,常常在江边鼓瑟,以瑟音表达哀思。

    终于,薛白睁开眼,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维暮晚烟尽,三湘宿雨停。”“神姬拂瑶瑟,丛竹二妃冥。”“妙指浮清籁,香痕宛有形。”“一弹秋月白,再奏水云泠。”“客去兰舟远,时遥帝子灵。”“曲终人未现,江上楚山青。”

    这诗不算好,却是薛白自己写的。

    世人多看到他在场外钻营,少有人知道他在学业上确实有下功夫,虽然他真的很难读懂唐人的声韵,学起来比旁人更艰难些,短短一年间能取得的进步也有限。

    他为谋前程不择手段,这不假,但他也愿意为此拼尽全力。他从来没有一次奢望过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正是因为付出的汗水与心血,所以他才确信自己值得,认为自己能成功,于是自信、无畏、沉着,且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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