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面沉默了几秒。
很明显林语鸣有些吃惊，上级医院的医务处长竟然主动打电话拜年？
发生什么大事了？还是说有人投诉到省卫健委，自己却不知道？
无数的疑问在林语鸣脑海里出现，又被他否定。
虽然都叫医务处，可矿总的医务处属于科级单位，林语鸣了不起只是个科长。
而医大一院的医务处属于处级单位，级别上就有着巨大的鸿沟。
平时林语鸣都很勤快，拜年什么的少不了。
但那都是大年初一的事儿，敲过零点钟声，林语鸣会逐一发微信，给所有上级关系拜年。
包括冯子轩冯处长。
可是今年耗子给猫当伴娘的荒诞事情上演。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子轩七窍玲珑，听对面沉默，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甚至有可能被迫害妄想症发作。
他也没继续调戏林语鸣，“林处长，你外甥年后要来我这面。你跟他说，工作上的事儿随时随地来找我，别客气。我记得去年医务处年终工作会议，你带了个年轻人过来，是他吧。”
原来是罗浩！
林语鸣终于弄懂为什么冯处长会给自己打这个电话了。
罗浩真心厉害，林语鸣老怀甚慰，于是便不琢磨冯子轩还有别的意思。
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在最近几个月忽然喷发出来，证明罗浩的与众不同。
这叫什么？
这叫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冯处长，我还准备等罗浩过去后带着他上门拜访您。”林语鸣虽然心中得意至极，但嘴上还在客气。
“您看您先把电话打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应该提前去医大一托您关照一下罗浩的。”
“咱俩就别客气了。”冯子轩淡淡说道，“那就这样，年后伱来，咱们一起坐会儿子。”
挂断电话，冯子轩沉思了足足十分钟，才慎重的又拿起电话。
信息差极为致命，冯子轩一辈子小心谨慎，不想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翻了船。
而且，冯子轩的鼻子比狗都灵，甚至要比女人的直觉都灵。
随随便便扔出一篇《sell》论文当礼物送人却又不直接邀功的年轻人，他到底有多少秘密，那还用说么？
“李处长，我是医大一的冯子轩，给您拜个早年。”
……
……
林语鸣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已经遏制不住的流淌出来。
孩子有出息，林语鸣这个当大舅的开心是自然的。
他捧着搪瓷缸子傻笑。
回忆过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林语鸣觉得鼻子有点酸，一定是自己老了，林语鸣没有叹息，他的笑容里蕴含着越来越多的宽慰与轻松。
孩子长大喽。
做了一会白日梦，林语鸣拿起座机把电话打给罗浩。
“罗浩，来我办公室一趟。”
“大舅，我和高中同学有聚会。”罗浩不好意思的说道，“翘了一会班，要去看我高中班主任。急事么？”
“哈，你小子学会翘班了。”
林语鸣没有声色俱厉的训斥罗浩，而是打了个哈哈。
“呃……”
“忙吧，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告诉你晚上和你妈来我家吃饭。”
林语鸣说完，挂断电话。
罗浩，那个调皮捣蛋、上初中就知道给同学抄作业挣钱的混小子终于长大了。
但奇怪的是三岁看老，自己一直认为罗浩是那种钻进钱眼里的家伙。
可没想到长大后罗浩也能一身浩然正气。
啧啧，还是老友的基因好，也是咱老林家的基因好。
林语鸣捧着搪瓷缸子，眉飞色舞。
“罗浩，这都大年二十九了，正常单位都让职工去买年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说翘班？”一名同学问道。
“当医生的哪有假期，手机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你们是真不容易，不过话说医生肯定很挣钱，要不然谁这么拼命。”
罗浩只是笑了笑。
这话说来话长，他不想解释，说了也没人信。
几人在等其他同学。
冬日，暖阳。
阳光从3楼走廊的玻璃洒进来，暖洋洋的，晒的人心生宁静。
墨镜男同学依旧戴着墨镜，像是租来的，少戴一秒钟都亏似的。
不过他装逼的劲儿比秦晨要差很多，根本没有秦晨那种多年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积累下来的气质，主要还是硬装。
“曹振，听说你最近的生意不错。”有同学无聊，和墨镜男聊起来。
肉眼可见，这一群同学里面墨镜男混的最好。
进入社会，被按在地上摩擦，懂事儿的一早就服了，生性倔强的也在被摩擦出火星子后服了软。
虽然距离上次同学聚会只有几个月，但同学们都有了改变，哪怕改变不大，却依旧能看出来。
墨镜男摆了一个冷酷的造型，他的意识中自己帅的一逼，得意说道，“还行，混口饭吃，勉强能吃饱。”
“你那还叫勉强能吃饱的话，我们可都要饭了。”同学羡慕道。
“老曹挣多少钱是一回事，关键是他仗义。”另外一名同学称赞道，“这次耿老师生病，还是老曹找的他们副主任给耿老师看病。”
“罗浩是矿总的，应该更方便。”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医务处，我知道，狗都嫌弃。我和医生朋友们吃饭，说起医务处都跳着脚骂。”墨镜男说着，搂住罗浩肩膀，“就不给你找麻烦了。我知道你们算是医生的上级，谁都怕，但你也不是医务处长。”
罗浩笑了笑，没说话。
“正好我和矿总的医生熟，和消化科的主任更熟，喝过几次酒，说话也方便，找个病房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老曹，仗义！”有人竖起拇指。
“嘿！那是！！到时候什么都忘不了耿老师和咱们这帮同学。”墨镜男道。
罗浩拍了拍墨镜男搂着自己的手。
被人搂着，有点不习惯，无论男女。
“老曹，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罗浩挠挠头，“我还行。”
“别勉强，没事。”墨镜男很敞亮地说道。
“老曹人面熟。”一人捧哏，“前段时间我妈体检，也是老曹给安排的。咱们同学里，老曹算是最出息的。”
说到这儿，曹振忽然顿了一下，摘掉墨镜，严肃的说道，“可不敢胡说。”
“你们知道年后天赐的工作要调动了么？”
“啊？调哪去？”
“组织部，可能要提副科。”曹振满脸羡慕，但却压低了声音，“天赐这个岁数就副科，以后最起码是个正科。要是走的顺，能迈过副处的那个坎儿，以后咱都得靠着天赐。”
绝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周天赐迈出了人生多么重要的一步。
但曹振知道。
“难怪老曹你一直不上去看耿老师。”有人对手哈着气，被冻的直跺脚。
“以后你们懂事了会感谢我的。”曹振一本正经的说道，“天赐马上就到，咱们看完耿老师回头我请大家吃饭。其他活动再a，吃饭我买单，谁都别跟我抢。”
其他人懵懂，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选择相信强势的曹振。
罗浩刚看过，耿老师是急性胃肠炎，输液后很快能好起来，应该勉强可以回家过年。
所以罗浩也没担心。
曹振虽然蛮横了一些，愿意装个逼什么的，但毕竟没什么坏心思，罗浩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
再说，装逼还能装得过秦晨去？秦晨都能忍，曹振属于小菜一碟，对罗浩来讲如清风拂面，毫不在意。
一众人站在走廊里闲聊着，很快电梯门打开，周天赐阔步走出来。
他西装笔挺，没穿臃肿的羽绒服，外面套了件羊绒大衣，走的虎虎生风，走的春风得意。
“天赐！”墨镜男曹振看见周天赐下电梯，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老曹，你们等多久了。”周天赐四周望了望，看见罗浩后草草和曹振握了握手，没等曹振说点什么，他便加快脚步奔着罗浩走过去。
虽然距离不远，但周天赐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步还是小跑过去的。
“罗浩，你怎么没穿白服？难不成你们医生也放假？”周天赐热情的问道，顺便还开了个小玩笑。
“今天基本没事了，我也休息。”罗浩笑了笑。
“你们辛苦一年了，休息休息应该，也是为了明年更好的……”周天赐说着，忽然停住话。
平时说这些话说习惯了，顺口就带出来。
和别人说没什么问题，但和罗浩这么说，问题就大了去了。
周天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罗浩，耿老师在哪间病房？”
“是老曹安排的。”罗浩微笑看着曹振。
？？？
周天赐怔了下，但转念之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吧，去看耿老师。”罗浩微微闪身，让曹振先走。
来到病房门口，曹振刚要开门，忽然周天赐伸手，打开门。
开门应该自己来么，看样子天赐还是没习惯当领导，曹振略有点尴尬，但他很守规矩的站在一边，等周天赐先进门。
可是！
周天赐没动，脸上带着温和、恭敬的笑，只是打开门，随后便闪身到一旁，头微垂30°，看上去像是……像是和领导一起来的，他只负责开门。
人到门开，丝毫不差，这工作被周天赐做到了极致。
墨镜男曹振一下子愣住。
都是同学，哪里有领导？
“不用这么客气。”罗浩笑了笑。
曹振一皱眉，忽然想起上一次同学聚会天赐的领导来找罗浩的那件事。
肯定是罗浩带人看病有点人情，还是天赐厚道，曹振想着。
“罗浩，你是医生，你先进，我们算是跟着查房的小实习生。”周天赐笑呵呵的说道。
虽然说的客气，但他的表情、语气更可气。
罗浩觉得有些尴尬，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大步走进去。
“怎么回事？他们客气什么呢？怎么不进屋？”
有同学问道。
“不知道。”
罗浩走进病房，耿老师正在输液。
“耿老师，我们来看您了。”罗浩轻声说道。
“华主任说没什么事儿，您就是急性胃肠炎，补补液，不耽误回家过年。”曹振马上说道。
“我就说没事，你们非要我来。”耿老师坐在床上，虽然埋怨着，但却分外欣慰。
现在这个年代，学生能记住老师的不多。
况且这帮同学还忙前忙后，安排专家看病，并且聚在一起大过年的来看望自己。
耿老师只说了一句话，眼睛里便噙满泪。
“耿老师，这是干啥，大过年的。”曹振连忙说道，“别哭别哭，不吉利。小毛病，肯定不耽误过年，我问的华主任，他说晚上能偷偷回家，您明天再来补液就行。”
“嗯，不哭，我开心着呢。”耿老师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病房的门推开。
华主任打开门出现在病房门口。
曹振一看华主任出现，脸上笑出了褶子。
“华主任，您来了。”
但下一秒，曹振愣住。
华主任只是开门，但却没往病房里走，看见自己后也没说话。
其实曹振和华主任不熟，关系托了好几层。
一个身材矮小、戴着眼睛、身穿干净白服的医生仿佛没看见病房的门，径直走进来。
她身上的那种专家气质几乎肉眼可见。
“李主任。”罗浩点了点头，“这位是我高中班主任。”
“小罗。”李主任看见罗浩的一瞬间，身上、脸上的专家气质顿时荡然无存。
伸手拉住罗浩的手，李主任像是个唠叨的老太婆似的，“怎么住普通间，小罗这就是你不对了，给我打个电话就那么难么。”
说着，李主任微微侧头。
管床医生一直注意着李主任的动作，见她侧头，便凑过来。
“一会把耿老师挪高间去，跟护士长说，别收高间费用。”
“好的，主任。”小医生应道。
“小罗，说你年后要走，怎么年还没过就这么见外。你再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你是去医大一，但再怎么说你也是咱矿总的人，常回家看看。你要是这么客气的话，以后还咋回来。”李主任拉着罗浩的手，亲切的埋怨着。
“谢谢李主任。”罗浩含蓄抽回手，说道。
“你去哪都是我内镜室的医生，那天我正和秋波院长说，准备把内镜室给你负责。”李主任遗憾的说道，“可惜了，晚了一步，没留住你这只金凤凰。”
“你要去哪？”曹振一脸懵逼问道。
“医大一，年后去。”罗浩轻声回答道。
“去医大一好，咱医生要看平台。”李主任继续亲切的絮叨着，说了两句，她拍了拍罗浩的手背，“小罗，先不跟你客气，我看眼耿老师。”
说着，李主任一伸手，管床医生拿出全套查体工具。
罗浩一脸黑线。
有些神经科的查体工具消化科一辈子都看不见也用不到，大病历里写的那些都是扯淡的。
李主任却把所有东西都摆出来……
“耿老师，您好，我是矿总消化内科主任，来看看您。”李主任恭敬、客气的弯着腰，和坐在床上的耿老师说道。
耿老师有些茫然。
她没想过自己在医院会有这种待遇。
“您哪不舒服？”
“肚子疼，拉肚子，浑身没劲。”
李主任详细问诊后，几乎是按照教科书上写的所有步骤开始视触叩听。
专业的一塌糊涂。
罗浩站在一边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看着。
李主任的心思罗浩知道一些，但懒得猜。年后自己就去医大一了，没必要想这么多。
诊断辅助ai也给出耿老师的确定诊断——急性胃肠炎。
小毛病，给药、补液，2-3天就好。
只是赶在过年期间，略有点不方便而已。
半个小时后。
李主任直起腰，笑着和罗浩说道，“急性胃肠炎，小罗你放心，耿老师这面有我。”
说完，她又和耿老师的儿子交换了微信。
“有什么事儿直接微信联系，哪怕大年三十也没关系。一定不要客气，无论什么事儿，无论什么时间。”
李主任强调道。
同学们都愣愣的看着李主任，矿总的医生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尤其是曹振，他眼睁睁的看见华主任全程低眉顺眼，一句话都没说，他就知道华主任在科室的地位不像酒桌上吹的那么高。
医生等级森严，曹振从前听说过。
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可罗浩他凭什么？
曹振心里略有不服气，但转念之间想到周天赐对罗浩的态度。
不对！
墨镜男曹振愣住，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他对罗浩并没意见，小时候被罗浩挣点钱，可自己也抄到作业了不是。
现在看，似乎应该……
没等墨镜男曹振想完，李主任已经开始指挥医生护士把床推去高间。
李主任并没有站在一边看着，而是亲自动手推床，罗浩想帮一把都被李主任推开。
“罗浩，你在院里的地位这么高！”曹振趁罗浩没什么事儿，连忙凑过去，满是歉意的说道。
“害，我不是在医务处么，和各科室都熟悉一点。”罗浩的笑容阳光灿烂。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多事了。”曹振连忙给自己找补。
“哪有，都是老师的学生，一片心意，都懂，都懂。”
见罗浩对自己没什么意见，曹振反而有些慌。
罗浩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倒和自己平时打交道的那些人一样，城府深，每一句话都不是实话。
墨镜男曹振心里叫苦连天，琢磨着该怎么办。
耿老师要休息，毕竟是病人。
换到单间后，同学们和耿老师聊了十几分钟，就一起离开。
周天赐和罗浩走在最前面。
“罗浩，多谢了。”周天赐见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年后我调去组织部，没人跟我说为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是柳副部长的意思。”
“哦，恭喜。”罗浩真诚说道。
“我懂，都是因为你。”周天赐表达着感谢。
“没了，还是你工作做的踏实，往上走一步半步是早早晚晚的。”罗浩道，“和我没什么关系，真的。”
周天赐没和罗浩继续客气，只要表达自己知道就可以。
有些事儿不能说多了，说破无趣。
“我听我妈说年后你就要去省城了。”周天赐道，“你放心，林阿姨我照顾。嘿，其实也没什么好照顾的，但有点什么事儿我能帮着应个急。”
“谢谢。”
周天赐和罗浩一边闲聊，一边上了电梯。
墨镜男曹振坠在后面，沉思着什么。
“老曹，罗浩混的挺牛逼啊，我怎么感觉那个李主任看见罗浩就像是老鼠看见猫似的呢。”一人嫌事儿不大，习惯性挑事儿。
但曹振并没理会，只是皱着眉想事情。
“老曹，我怎么觉得罗浩混的最好。”
“想什么呢。”曹振一瞪眼睛，“咱都是同学，不管谁好一些，那都是好事！”
“虽然平时帮不上忙，也没法帮，顶多是过年你给人送点土特产，人家回你两箱茅台的关系。”
“……”
同学怔住。
还有这儿好事儿？
“但你一旦被人欺负了再看看。”曹振正色道，“别胡乱说话，给自己惹祸。你没看见天赐对罗浩什么样么！”
怎么能没看见。
罗浩不经意间已经成了同学的核心，甚至“最有出息”的周天赐都像是秘书似的陪着罗浩，开门、按电梯、拦电梯门，每一步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周天赐不觉得不对，罗浩也没拦着，更没客气。
大意了！
曹振一拍头，深深叹了口气。
按说上次同学会，当时周天赐的科长出现在同学会上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注意到罗浩和别人不一样。
淦！
曹振坐旁边的电梯下楼，他脑子有点乱，时而是段科长、时而是刚刚呆若木鸡的华主任、时而是消化内科李主任的殷勤。
电梯门打开，曹振刚要出去，忽然看见罗浩站在一楼大厅里正和一个人握手。
这人曹振认识。
那人殷切的拍着罗浩的肩膀，满脸笑容，和蔼的一塌糊涂，和自己认识的那位根本不一样。
如果说医务处是所有医生的上级机构，罗浩沾了点便宜的话，那现在这一幕更加证明了自己猜得对。
曹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罗浩看。
可他们怎么这么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