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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伊斯塔万三号(2)

    他紧闭的眼皮上闪烁着不断飞散的五彩斑点,一些惨白的模糊方块在两侧颤抖……白色方块凝聚成一簇团团聚拢的萤火,带走了周围破碎的光斑,向着越来越高的方向攀升,在过程中放射出多芒星的星爆状亮光,每一根放射出去的光线都牵连着一道暗淡的斑点,一颗天降的星辰……陡然,煞白的光环分作两半,各自向着极远的高空疾速蹿升,顷刻不见……

    洛肯猛然睁开眼睛,两颗心脏剧烈跳动。在他头顶,临时药剂室中的两盏灯高高照耀。

    “你醒了,长官。”他听见药剂师说。

    这唤起了他最后的一小段记忆,关于他如何从帝皇之子的追捕中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亡,不顾一切地想要联系到他带去的部下,不论是为了与他们共同抵抗帝皇之子,还是只是希望临时指挥部的大教堂里,能多留下几个活着的影月苍狼……

    “你终于醒了,加维尔。”从旁边传来托加顿的声音,他听起来中气不足,或许吞世者一斧头劈中过他的肺,“你再不醒,我怕我三十小时之后就要在逃跑时背上你了。”

    洛肯感受着自己自己体内的状况,他觉得自己像一座熔炉,内脏在封闭的炉膛里熊熊燃烧,但曾经作为柴火添加的阿斯塔特改造基因足够强壮,所以他还能……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平复呼吸,喉咙里一阵吞咽砂砾般的干痛。药剂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被固执的战斗兄弟拒绝过太多次,他放弃了过来阻拦洛肯的贸然动作。

    “我的小队还剩多少人?”他问。

    “你的还剩三个,我这边四个。吞世者的近身战比我印象里还厉害,但他们的速度还是差了一点,”托加顿说。他站在旁边,一侧的臂甲全部剥离,同一侧肩甲烧毁,融化成看起来随时要滴落金属血液的扭曲聚合物。

    “你那边通讯断了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失去你了,但我接着想起来,你说过伱更希望葬身在一场辉煌的战斗——对战像冉丹一样强大的异形国度之类的,所以我赌你不会就此轻易牺牲。”

    “赛扬努斯离开我们时,就没有什么辉煌可言。”洛肯说,心情沉闷。

    “是啊,事情就是会那样发生。”托加顿点点头,“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避免的。现在联络站占线严重,但我想,下一批支援部队很快就会抵达地面了。”

    洛肯回答:“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所能想象的多。帝皇之子、吞世者,可能还有钢铁之手。”

    想到还有多少未知的星际战士军团在他们不知道时投向了佩图拉博一方,洛肯几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怎么可能如此呢?

    难道他们心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帝皇的忠心与毕生所求的荣耀了吗?这些铭刻在他们骨骼中的记忆,莫非是可以轻易动摇的?

    尤其是帝国之拳,泰拉禁卫,所有军团中最不应当倒向叛乱者之一。

    而战帅佩图拉博,他几乎拥有了帝国的半壁江山,甚至更多。还有什么更高的权力值得他去谋求?

    许多的问题在他心脏之中盘旋,一股苦涩的气味愈加浓重。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体,最后想起索尔·塔维茨向他挥剑的那一刹那。

    “我错过了多长时间?下令让深入下巢的战士暂时后撤了吗?”他问。

    “我一醒来就这么做了。阿尔法军团是最早确认我们新增了两個敌人的军团,他们的情报一送过来,我们的战士都自主调整了攻守计划。”

    “但还是太晚了,我想。”洛肯说。

    托加顿颔首,默认了洛肯的判断:“需要我把沙盘端到你膝盖上吗?”

    洛肯站起来,小腿骨一阵发抖,但很快重新适应了他的体重。

    这里没有什么沙盘,只有一张粗糙的手绘草图,挂在大厅的墙壁上,以细笔简略勾画出他们所在区域的大致地貌——无疑是机械教的无人机探测所得,并用加重的碳条标志出双方的动态。

    象征着他们一方的部队箭头正在由东向西地进行撤离,一些细小的敌军箭头绕着他们周围制造了小规模的动向,而在巢都地下的内侧,虚线标出了两支新增敌方军团的推测动向和态势,一部分虚箭头向中心前进,另一部分则追逐着撤离军队的后方。

    应对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两支铁石军团的战略部署,已经实为不易。不过,即使他们对敌人的了解或许仍旧是整座叛乱冰山的一角,影月苍狼的意志也不会有分毫畏缩。

    “你怎么看?”托加顿问,拍了拍洛肯的背,给他一瘸一拐的兄弟一些支撑。

    “怀言者为什么还在深入?”洛肯情不自禁地问,注意到地图上一根另类的图线。

    “他们无惧生死,或许过于无所畏惧了。客观而言,”托加顿压低声音,耳语道,“我怀疑我们的生死迟早也不会被他们考虑在内。”

    “我们的父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还是不喜欢怀言者。”

    “你不也一样吗?”托加顿耸了耸他完好的一侧肩膀,“那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差的盟友,毕竟哪怕佩图拉博都知道要移走平民。”

    钢铁勇士迁离伊斯塔万三号居民的缘由无人可知,但洛肯更关注他的朋友大胆地直呼一名基因原体姓名的事。说真的,在最初的诧异之后,这让他感受到一阵隐秘的快慰和自由。

    托加顿继续说:“……不论我们父亲是如何遇刺,又是如何对怀言者的两个团长不计前嫌,我仍然记得是谁动了手……唉,这听起来并不理性。那么,你当做是我的直觉吧。”

    “直觉,这听起来像是另一支以狼为名的队伍,我的兄弟。”洛肯严肃地说,“但我们是影月苍狼,所以我们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托加顿摆出一个笑的表情,但这只是他咽下心底怒气的尝试。他移开视线,忽然透过凸窗,在远处看见一粒跌落的流星。

    “那是我们的支援信号吗?”他轻声问。

    “你觉得是谁先来?小荷鲁斯?”

    “很可能。他行事相对谨慎。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他下到地面——但伊泽凯尔肯定忍不住要亲自去见西吉斯蒙德。”

    洛肯打开内部频道,等待着支援部队靠近至能够维持联络的范围。

    “或许伊泽凯尔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延续刀锋盛宴上未能成功的胜利。倘若忠诚与否足以评定胜负。”托加顿说,“那么,这将是一次值得赞许的胜利。”

    很快,一声蜂鸣在两名指挥官耳边炸了一瞬,然后回归平静的电流声。

    “祂的忠诚子嗣们,你们遭受的痛苦将被一一报偿给令你们令你们受苦的仇敌。同袍的复仇之火已经抵达了这颗浸透罪恶的星球,在此之后,我们仍要有更多的援手,而他们已在路上了。为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人数是众多的,而我们的意念将拯救我们脱离敌人和仇恨我们之人的手,使我们的仇敌成为世界步入天上的踏板……”

    托加顿的嘴唇扭了一下:“哦,原来是奥瑞利安大人。”

    “你听起来很失望,塔里克。”另一道声音说,声源就在这处临时药剂室的另一个出入口,那清朗的嗓音如流水般将两个指挥官的心灵托起。不论过了多少次,与声音的拥有者直接对话都会令洛肯感受到一阵荣幸。

    “荷鲁斯大人。”两个指挥官纷纷侧身迎接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可没有感到失望,大人,相反地,我很期待呢。”托加顿说。“尤其是当我看见您的时候。”

    “好了,”荷鲁斯笑了一下,“奉承是讨好不了我的。但你的战功可以。”

    在接近一月的内战中,总指挥牧狼神风采依旧,只是他虽未直接参战,但他的战甲上却仿佛已经蒙上一层微微的薄尘。

    他的到来让原本宽敞的室内陡然显得有些狭小。跟随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的除了一些阿斯塔特之外,还有各种凡人:包括书记员、医务人员和武备检修人手,各种工程兵,一些看起来像是怀言者那边的圣职十字褡牧师,以及一些穿着蓝灰色制式服装的军人。

    泰坦控制组成员。洛肯认出了他们,这背后的含义让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至少,奥瑞利安从火星找来了几台‘神之机械’来给我们助阵,我的战士们。”荷鲁斯抬起手臂,比了一个类似于高大的手势。“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到地面上来。他仍在自己的圣堂中冥想。我为他带来了他有心在伊斯塔万三号广播的录音而已。”

    洛肯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但你伤势未好,而这点事何须你亲自至此,大人?”

    “你作为劝谏者真是称职极了,加维尔。至于伤势……那真是一把带毒的利器,若是帝皇无法脱离王座,我再过十年恐怕都好不了。”荷鲁斯说,“实话说吧,过一段时间后,我仍要回复仇之魂上去,同时兼顾地面和太空,以及迎接下一支来帮助我们的军团。”

    “那是谁呢?”

    “取决于星语送达的时候,谁在泰拉周围。我相信在太阳的照耀范围之内,任何能收到我们消息的军团都保有着值得赞扬的忠诚。”

    荷鲁斯走向他们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地点,最后视线定格在巢都的核心区域。

    “佩图拉博在那里吗?”他问。

    洛肯意识到,荷鲁斯所指的是位于这张平面地图未能表示区域的上巢中央,伊斯塔万三号昔日的总督府。

    “我方能够截获的信报中,都能推断出该结论。”洛肯谨慎地说,“除此以外,该处的防御最为完善,恐怕整个伊斯塔万三号陷落时,领唱宫都仍然屹立。”

    “有时候我真想当面见见他,”荷鲁斯说,洛肯从他父亲的面孔上窥见了一抹难以消除的暗淡。大多数人恐怕甚至不会相信,如此情绪竟然能够属于伟大的牧狼神。“我冥冥中觉得,我们应当谈一谈,就像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似的。”

    “大人!”

    “当然,我不会贸然前往领唱宫。”荷鲁斯坦然地说,“那将伴随着可怕的风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希望把更多潜在的损失增添在我们的列表里。所以,先试一试我们以前和他们并肩作战时的公开频段还能不能用吧。”

    ——

    “荷鲁斯的耐性还是这样不错。你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安格隆微微一叹,想起七十多年前荷鲁斯力排众议以外交收复一个口袋帝国的事情。他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但近期却时常记起许多事。

    “星语对话的可信度极低,如非必要,我们无需与敌方进行星语对话。”

    罗格·多恩代替佩图拉博说,他还在山阵号上繁忙地维持太空战的指挥,以及追查神出鬼没的阿尔法瑞斯。此刻抵达领唱宫的只是他的一道全息投影。说了一句话之后,多恩就匆匆转头离开,消失在投影中。

    “但这一次是音阵,在这颗星球上,钢铁勇士总能确保音阵信息正确传达了。”福格瑞姆说,他的双手流动着璀璨的银色光芒,再加上他此时披着一身出乎意料的朴素浅色长袍,与领唱宫内原有的乳白光辉和水晶吊灯呼应着,整个人都如同随时会化光而去。

    他微笑着望向领唱宫中首座上的佩图拉博,“无疑,先前荷鲁斯在星海之中未能听见你的声音,恐怕也是你不愿意对荷鲁斯开口吧,战帅。”

    如绷带般一圈圈环绕的钢铁向两侧逐次张开,战帅佩图拉博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下昔日总督铺设的仪式台阶。

    他的左手裹在一只钢铁手套内部,手套内置的传感器为他提供对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城市内部各个板块与平台的操控,就在他步行的这几秒钟,一组铁灰色的武器平台已经从大地深处升起,耸立在原本青绿的公园区之上。

    大厅中央的全息沙盘亦实时投影出这片场景。在一片上巢的精美宫殿与塔楼之中,这片冰冷的武器组显得格格不入。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才能确认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确已经从泰拉苏醒。”佩图拉博说道,“而不是阿尔法瑞斯以及洛嘉·奥瑞利安的诡计。关于对荷鲁斯开口与否,我并无介怀之处。”

    他来到安格隆与福格瑞姆对坐的中央长桌边,注视着台上的沙盘,与此同时,更多武器结构还在不断出现于沙盘上。接连不断的变换让外界传来隆隆的振荡声,就像他仅凭双眼的凝望,就让伊斯塔万三号翻天覆地。

    在任何时候观看佩图拉博对战场的把控手段,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罕见的享受。

    “通过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公共频段中发送的信息,我们得以进一步解析帝国军队内部当前使用的信息加密技术。”佩图拉博淡淡地解释了他的行为,“至少我们知道,奥瑞利安终于抽调出了泰坦。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炮火,将它们熔化在旷野之上。”

    他抬起手,空响的细微电流声在室内展开。

    “我期待着荷鲁斯·卢佩卡尔在约定的时间,让我听到他的声音。”

    “每一条数据都是战场熔炉之中的一片碎钢,想必你的信息分析小组也做好了准备。”福格瑞姆悠然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我去看一看我的连长们,究竟和安格隆的部队能不能形成配合。”吞世者的战术倾向依然是带着他们格外高昂的情绪,高歌猛进地正面猛攻;而帝皇之子精巧的技艺并不总是适合和他们搭配。

    “安格隆,若你有此闲暇,那么你去。”佩图拉博制止了福格瑞姆,转而对紫衣凤凰说:“依据我们——我对他的了解,荷鲁斯·卢佩卡尔至少会希望听见你们二者之一的声音。”

    福格瑞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无奈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真正做好面对荷鲁斯的准备,而佩图拉博无疑在他敏锐的沉默中,用一双审视的冷峻眼睛剥开他外在的思维,直刺他心中的那一丝犹豫。

    试着分析对方的信号是其次的,不论一个单独设置的音阵频道能够传递多少信息,佩图拉博能够获得的信息都多于影月苍狼有心加密之时送来的几句谈话。他们在灵能上拥有千子的襄助,而在纯粹的技术手段上,佩图拉博本人就是真正的大师。

    如果佩图拉博愿意与荷鲁斯对话,那么这场对话就是为了他,紫衣凤凰福格瑞姆而准备。

    而他不会违背自己替费鲁斯做出的选择。福格瑞姆想。

    ——

    “我知晓你心中有怎样的伤感,我的弟兄,但你不可悲哀地落到他设置的圈套里面去。佩图拉博必然为他的恶行作种种辩解,去申辩他何以破坏神皇的功业,妄图为他的背叛增添道理,然而……”洛嘉·奥瑞利安恳切地在投影中劝告。

    “足够了,奥瑞利安。”荷鲁斯说,打断了奥瑞利安。他洪亮的嗓音在此时变得深沉。“我不需你将我当做幼儿来嘱托。”

    那位怀真言者将游子圣堂的一部分背景带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所在的掩体环境内部。黑暗环境中隐约可见的圣坛、阴暗壁龛中的一盏盏电烛台以及高悬在花岗岩塑像上的帝皇天鹰,宛如第二道室内的幽邃镀层,覆盖在尘沙飞扬的战区临时指挥部中。

    一缕晃动的光映射在荷鲁斯面颊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红润,与他冷色的剔透眼睛对比分明。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么,我会寂静无言。”奥瑞利安和顺地说,向着荷鲁斯点头,果真收住了他的劝慰。奥瑞利安平时表现的态度总是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不久之前主张将伊斯塔万三号地表用火焰风暴灭绝性清洗的军团主宰。

    荷鲁斯靠着搬空的货箱,仰头看向高处灰云密布的天空。他清了清嗓子,等待着云层在自然风的吹送下,逐渐遮住极高远处的恒星光源。他的指挥官环绕在他左右手,见到他们的基因之父垂下目光,两个自诩纪律严明的狼崽子也抬头冲他鼓励地微笑。

    荷鲁斯不禁失笑。不过一年时间,他似乎就成了他子嗣的小辈了。

    很快,计时器跳过最后一格,而音阵通讯器果然被接通了。

    起先,他们之中没有人说话。随后,传来一道比荷鲁斯预料的更加无情的声音。一道机械合成的声音。

    “荷鲁斯·卢佩卡尔。”机器代表佩图拉博说,“你终于苏醒了。”

    荷鲁斯站直了身体,在精神的高度集中下,他感受到自信的力量重回他的四肢之中。过往的情谊化作谈判桌边的一盒棋子,只有在事前与之后收拾棋盘之时,才足以引起一阵难言而绵延不绝的隐痛。

    “佩图拉博,你真的选择了这条道路吗?”荷鲁斯开门见山地沉声询问,“与人类帝国背道而驰?”

    机械的声音冷漠地回答:“我没有选择一条道路,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于人类,这是唯一一条道路;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帝皇不再是你所熟悉的帝皇。如果你如此仍有意说服我,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对话。”

    他记得佩图拉博一贯冷静而坚定……何时他冷漠无情到以机械的合成音代言?

    “我知道,佩图拉博。”荷鲁斯说,声音里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沉痛。

    “你知道?”机器合成的那道声音是冷酷地嘲笑了一声吗?还是那只是一些传输过程中带来的杂音呢?“不。正如我若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亦宁愿相信战帅会背叛,也不会相信帝皇已经面目全非——当我发现我手中的证据无法说服我自己时,我并不期望以言语让牧狼神倒戈。”

    这是语言上的圈套,还是佩图拉博对情绪的抒发?当背叛发生时,荷鲁斯过往印象中的佩图拉博陡然变得如此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你曾是我最信赖的兄弟,”荷鲁斯恳切地说,意图以声音洞穿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佩图拉博,我从来不相信是你安排了我的遇刺,我还没有盲目到那种程度。”

    他用一个眼神压下洛肯与托加顿听见此话时的惊诧,他必须亲自从佩图拉博的嘴中亲耳听到这一切。

    荷鲁斯继续说:“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沉默的蜂鸣过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你眼中,帝皇如今怎么样?”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荷鲁斯内心中的疼痛之处,他眉头紧锁:“就因为帝皇不再独独是我们基因原体的父亲,你便将其称为面目全非?”

    现在,荷鲁斯很确定那是一声机械模拟的低哑笑声,似乎附带着一种阴森的冷酷。

    “我很惊讶有朝一日能从你口中听见这段话,荷鲁斯——很可惜,你的思维仍然被困锁在是与否的谜题中。从始至终,帝皇都不是我们二十人的父亲,在他的一切头衔之中,首位即为人类之主。”

    机械之声冷笑着,仿佛佩图拉博早已对他过往的情谊毫不留恋,反倒将之视为一种沉重的枷锁。

    奥瑞利安在一旁悄然点头,他不吝于赞同敌人口中的正确之语。

    荷鲁斯抬手示意奥瑞利安保持静默,并严厉地回答:“你弱化了帝皇对我们所展现的人性,佩图拉博,这是父亲身上值得尊重与珍惜的那一部分。我想在这方面,父亲给你的并不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少。而你却在否定他。”

    “或许吧。”机器轻声说,“然而,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不论人性与否,拜你身旁的洛嘉·奥瑞利安所赐,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腐尸,并意图颠覆你真正所仰仗的帝皇深爱的人类种族;而我们所追寻的,乃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之间那道意志的降临——那是真正的帝皇在脱离躯壳后的去向。”

    荷鲁斯几次呼吸,回归平静。他从洛肯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愤怒。托加顿的眼中同样闪动着复杂的情感。

    腐尸吗?他在王座之间觐见的帝皇,确实已经是他往昔姿态的憔悴残片了,然而,腐尸吗?不,他感觉得到,他明明被听到了,被注视到了,只不过他未被在意罢了。

    升格了。蜕变了。转化了。成为了人类种族的神明。

    然而,那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帝皇。依然是人类之主。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存在。如此真切,不可否定……

    他手心的射手座刺青如火焰灼痛般警醒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吗?”荷鲁斯哀痛地说,“我不愿假设你是正确的。可,哪怕如此,这就是你对昔日手足刀兵相向的缘故了吗?这就是你让战火燃烧的根源吗?不,就算你杀死了所有不赞同你的人,这也不会让神皇重新回到人间。你得到的只有无穷的权力,以及满目疮痍的银河。”

    “这是真正帝皇降临的必需品——”

    “无数人类的死亡吗?”荷鲁斯低吼道,“这是你将为银河唯一带来的东西!”

    佩图拉博那边沉默了,但没有过去太久。

    “你拒绝了事实,荷鲁斯·卢佩卡尔。我并不意外,因为你仍然困在过去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对话注定毫无意义。”

    荷鲁斯闭上眼睛。已经有许多条生命死去了,而这仍然不过是一个开端。他的眼前闪过马格努斯与费鲁斯·马努斯的影子。继而,是影月苍狼上万条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失去的同胞,其死伤频率甚于大远征以来的任何一个年头。

    奥瑞利安说,佩图拉博会为他破坏帝皇的遗产作辩解——不,功业吧,他永远不愿意承认帝皇的离去。

    是的,他最信赖的兄弟果真在这么做。他为帝国带来的只有死亡与背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们的使命,是为银河带去启迪与文明。”荷鲁斯说,他记得帝皇对他的每一次嘱托,一些模糊的场景被重新赋予颜色。“在战争与死亡之中,不存在一场真正的胜利。大远征的时代结束了,战争也本该告一段落,而你却将这一切都带回这片终于应当享受宁静的宇宙。”

    战帅。

    战争的统帅。战火的掌控者。战局的锻造者。

    这样的一个称号……一个注定与战争和鲜血密切相关的称号,他几乎就要受到其赐予,又或者说受到其诅咒。

    荷鲁斯想着,或许,终于地,他能够理解,为何在乌兰诺早期的种种讨论之中,便有宣讲者曾经提及,这注定不是一个和平的称号;为何他们屡次写下对过往葬送在战争泥潭中的无数性命的纪念;为何凡人的泰拉议会不断提出关于阿斯塔特军事制度和荣誉的异议……

    因为这是注定伴随死亡的称号。

    如今,此时此刻,站在伊斯塔万三号染血的大地上,当他回忆起战利品陈列室众多架子上沾染鲜血的武器,与种种吹毛断发的利刃和攻城拔寨的高科技枪炮时,他产生了一阵轻轻的瑟缩。

    奇迹般地,曾经令他见猎心喜的强大武器和血腥凯旋在他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曾经被他征服的文明本身建造的所有辉煌之物。那些被建造而非摧毁的设施,那些明亮的厅堂和庆祝的宴席,以及拥抱他心灵的笑容和欢迎……

    也许,他确实仍然困在过去之中。

    “我曾将战帅的职位托付给你,佩图拉博。”荷鲁斯·卢佩卡尔朗声说,被他胸膛中激荡的悲伤与愤慨所战胜,“大言不惭地说,我将原本属于我的半个帝国交给了你。因为我如此相信你和我、和帝皇怀有同一个理想,而你有能力去实践它。

    “我信任你足以担任战帅,不是为了让你辜负这份信任,不是为了让你摧毁大远征终于缔造的光荣和希望,不是为了让你毁灭父亲留给全人类的功业与恩泽!”

    “佩图拉博,我曾经的兄弟,从何时起,你的理想在你心中死去了?”

    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拉博忽而轻轻地直呼了他的名字,以他原本的声音。

    他的声音如此之轻,以至于任何情绪的外溢都被掩盖在了流淌的细微杂音之中。

    随后,他的声音扩大了,变得坚实而决绝,正如他为军团所选择的名字一样,比机械合成的声音更具钢铁交击的铿锵之声。

    “你后悔了吗?”他冷酷地质问。“后悔将战帅的职位交给我?”

    “那么你呢?”荷鲁斯反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战栗,“你后悔接下它吗?”

    “荷鲁斯,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我只后悔没有更早地争夺它,以至于为愚人寻找到权力的空隙,进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在一开始就从你手中夺走战帅之位,我可以保证一切都不会进展到今天的地步。”

    佩图拉博以荷鲁斯所陌生的决绝口吻冷硬地说着,“力量具有引力,力量的核心则是一片真空。你期望和平,但如果不夺取力量,不驱逐足以干涉和平的混沌实体,那么这片真空就会为他人所占据——比如你效忠的伪帝,比如伪帝忠心的仆从,我们那愚蠢的兄弟洛嘉·奥瑞利安,以及更多受伪帝欺骗,实则真正背弃一切的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感谢我的过错将我推上了这条道路;这条令我再做一千次选择,我都不会抛弃的道路。”

    “一条背叛与死亡的道路?一条大逆的道路?”

    “一条背叛人类帝国的道路。”佩图拉博不可撼动地说,“一条诛灭伪帝的道路。不过,记住一点,荷鲁斯·卢佩卡尔,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介意与你共享我们的胜利果实——”

    “收起你的侮辱,佩图拉博。影月苍狼不与叛徒为伍。”

    “叛徒。”佩图拉博玩味地说,不知这是对荷鲁斯的代称,还是对自己身份的评估。他的语气深深刺伤了荷鲁斯。

    他的下一句话又变回了机械合成的替代品,无疑,佩图拉博对这段谈话失去了最后的兴趣,重新投入他最为得心应手的工作中去。或许,就在他们对话的短暂时间里,就又有数架飞机毁在了钢铁勇士阵地射出的炮火中。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荷鲁斯?”机械冷淡地说。

    “费鲁斯·马努斯还活着吗?”荷鲁斯由衷地问,不知道自己正期待着什么。

    即使,倘若费鲁斯还在这片现实之中,便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的敌人又增其一,他仍然期待着他的存活……就仿佛这是某种精神上的重要证明。

    一阵电流的静默,随后响起了另一个清亮而动人的声音:“他离去了,荷鲁斯。我很遗憾。”

    随后,对面首先切断了频道。随后,奥瑞利安冲他笑了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随之终止投影,整个室内为之一亮。

    荷鲁斯就近拍了拍洛肯的肩膀,毕竟他另一侧托加顿的肩膀伤势未愈。他是否是想确认他身边的战士们依然对他忠诚,依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荷鲁斯抛去杂念,挤出一丝笑容:“多么遗憾,看来佩图拉博是打定主意要摧毁我们费尽心思建设的一切了。”

    “大人,”沉默几许后,洛肯开口,“新的战争已经开始许久。”

    荷鲁斯微微点头,“我知道。这里是伊斯塔万,不是乌兰诺。就连福格瑞姆都有提及费鲁斯·马努斯之死的时候,还有怎样的背叛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思考他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很奇怪,他才苏醒这少许的日子,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一名基因原体也会心生疲倦吗?

    “你们读过支援名单了,我出色的战士们。”他回过神,“在这场通讯之前,我留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去分析战场。那么,我们来聊一聊伊斯塔万三号战争本身。托加顿,从你开始汇报。”

    托加顿走到荷鲁斯面前,他确实对自己的战争准备胸有成竹。

    “在帝皇之子的伏击中,我方的损失不轻,但战线已经重新稳定。我们注意到钢铁勇士的人手极有可能与整个军团的人数不匹配,但仍然要考虑类似普洛斯佩罗藏匿钢铁勇士一事的隐藏军力——通过合理推断,过去钢铁勇士上报的损耗人数很可能言过其实……”

    “不,我可以确定,佩图拉博曾经没有背叛的意图。”

    “那您可不能把这句话在奥瑞利安大人面前说,他现在正从一百个蛛丝马迹里,分析出佩图拉博藏了两百年的野心。”

    “唉,你当我像奥瑞利安一样看不清他人吗?我一年没管你,你就这么大胆了,托加顿?”荷鲁斯笑骂一句,在身旁洛肯悄悄笑出声的时候,给了他第二记温和的拍击,把洛肯推到和托加顿并排。

    “继续吧。”荷鲁斯说。

    托加顿点头:“在圣歌城周围,如果泰坦能成功抵达,我们就能有机会让那边的守军连滚带爬……”

    他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轰鸣就震颤起室内的陈设,每一盏灯都剧烈晃动,碰撞出刺耳的噪音,大地在他足下悲哀地嗡鸣。

    远处,炮火如狂热的火雨轰然坠落,浓烈的火光撕裂了天际。巨大的火柱腾空而起,远方的土地在这无情的轰炸下颤抖不止,如同被巨锤敲击锻打。厚重的黑烟在燃烧的焦土中升腾,天际线映出一片炼狱般的红光,毁灭的余波在周围蔓延扩散。

    托加顿惊讶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荷鲁斯。“那是我们泰坦的阵地。”他脱口而出。

    荷鲁斯默然望去,倏地冷然一笑。“我还是低估了我曾经的兄弟。大逆佩图拉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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