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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口袋里的老鼠

    七十里的路程,实在谈不上多长。

    邵勋在静乐临时征集了千余骑开路。

    这些后方留守之人战斗力很差,连天池本部都比不了,不指望能打赢谁,能提前发现敌人就可以了。

    义从军紧随其后,作为后援。

    步兵拉长阵型,全速前进。

    唯一的危险就是敌军在两侧山里埋伏大量步兵,但数百里茫茫群山之中,除非他们不吃不喝,且会飞,不然不可能从平城抵达此地。

    一天后,充当先锋的部落轻骑已抵达楼烦故城的断壁残垣附近,并与留在城内的少量鲜卑骑兵拿弓互射。

    两天后,邵勋抵达了楼烦故城。

    这个时候,岚谷那边派信使南下至秀容县北境,然后向东穿越河谷抵达静乐,再向南追上大军,奏报:有鲜卑千余骑自秀容(今岚县)直插岚谷,为捉生军击退。

    岚谷县北的草城川大体平静,唯烟尘漫天,旌旗遍布,鼓角之声连绵不绝,或是疑兵。

    邵勋看完后,没做任何调整。

    是不是疑兵不重要,反正他也不可能撤走驻守在那里的部队。

    天池那边同理,他也不可能撤回府兵及黄头军。

    背后稳定了,他才能在前方安心作战。

    抵达楼烦故城后,都没有打造攻城器械,邵勋派黄头军千人上前,顶着大盾,直接烧毁了堵塞坍塌城墙豁口的木栅栏。

    城中数百鲜卑骑兵知道步战没有丝毫胜算,匆忙遁逃。

    这个时候,往西北方向偷袭岚谷的鲜卑人也开始东蹿。

    他们绕秀容不过,直奔楼烦故城而来。

    五月初九下午,银枪中营在汾水、岚水交汇处设置障碍,谨防骑兵冲击。

    大军位于后方,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做完这一切后,他登上了汾水西岸的一处山坡,向西眺望。

    敌军骑兵稀稀拉拉,数量不是很多。

    山坡上、河谷中、农田里的兵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六七百的样子。

    真是骑兵打步兵上头了,这么点人就敢冲。还以为是当初鲜卑铁骑一战冲垮数万刘伯根起义军的年代呢?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邵勋下达了命令:“令张硕、满昱调集一部精锐,向西挤压索头。再派使者,间道前往秀容,若城还在,令乔豫召集牧人,自后袭扰。”

    “若能联络上捉生军,着其西进,夹击索头。”

    “屯于方山之义从军,尽速沿离石水北上,与秀容守军汇合。”

    近两万步骑将狭窄的汾水、岚水交汇处堵得水泄不通,那一千多鲜卑骑兵断然冲不破,而他们背后有渐渐反应过来的诸部牧人,还有捉生军和义从军一部可以调遣,邵勋不打算放过他们。

    现在的战场形势,有点像包围与反包围。

    根据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石岭关守军溃散后,鲜卑人已经深入太原盆地以及盆地以西的山区。

    这支部队应该是先锋,以骑兵为主,马匹役畜不少,携带了至少十天的干粮,路上可能也抢到了一些粮食,或者收割了晋阳、秀容等县野外即将成熟的青麦作为补给。

    他们离开晋阳之后,便向西踏入连绵群山之中,沿着平坦的汾水河谷西进,占据了楼烦故城这个“丁字路口”,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分为二——可能是有人看到了邵勋的帅旗,回来禀报。

    一路从丁字路口北上,沿着汾水河谷的大驿道进军,试图突袭静乐、天池。

    只能说作风十分大胆、泼辣,不知道他们哪来的信心。

    反正邵勋征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以区区两千骑兵就敢堵截他后路的。别说两千了,翻一倍四千也严重不足,更别说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山区了。

    另外一路鲜卑人攻打秀容,岚水北岸基本被他们拿下了,但县城在河南岸,那边也有一些农田、部落,坞堡帅、部大们征集了一些丁壮,与鲜卑人隔河对峙。

    鲜卑人一时没有办法,应是放弃了夺取秀容县城的想法,于是继续往西北冲数十里,试图偷袭岚谷县,结果被捉生军发现。

    一旦被发现,骑兵就没了任何办法。

    夺取敌人的据点,还是得靠步兵,但鬼知道鲜卑人的步兵在哪里,兴许还远在平城。

    综合这两点,邵勋大胆判断:这是鲜卑人一次试探性南侵,或者说是劫掠。

    至于说拷讯俘虏得到的拓跋郁律集结了数万兵马的消息,还需进一步观察。

    盖因其不打仗时,也每年都会集结数万兵马巡视。

    别的不谈,春夏阴山却霜时,军队、官员、牧民的数量就很少下于五万,一边走,一边扎帐篷,一边放牧。

    秋天收获、围猎之时,聚集的人马更多。

    这种活动每年都有,你要是一看人家聚集兵力,就判断其要南侵,那是不科学的。

    只有等鲜卑大军南下雁门,进入新兴之时,才能做出事态升级的判断。

    正遐想间,西边又来了大股烟尘。

    邵勋眼神一凝,仔细望去,却见河谷中来了许多身着皮裘的牧民。

    他先是有些惊愕,继而冷笑。

    这些牧民来自哪里,不言自明。

    他下了高坡。

    作战计划要调整了,他原本是想先快速收拾掉被堵在楼烦以西的这千余鲜卑骑兵,再大举东进,兵临晋阳的。

    现在看来,只能派一部兵马东进,联络下晋阳,大军还得留在楼烦,先消灭这股敌军和叛徒的集合体。

    ******

    夕阳西下,初夏的山间竟然有了些许寒意。

    紫袍骑士跃马高坡,眺望东方。

    岚水静静东流,在楼烦故城附近,汇入自北向南流的汾水,然后一起向东,出山进入富饶的太原盆地。

    太原西部这一片,道路就修建在河谷之中。

    河谷两侧全是山,连绵数百里甚至上千里,无有尽头。

    汾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由南北走向变成东西走向,所以驿道也成了丁字路。

    楼烦故城在汾水西岸,河谷北半部分。

    城池那边不远处则是汾水支流岚水,岚水往南有一片平坦河谷,河谷再往南就慢慢崎岖了起来,延伸入山。

    “大将军邵”的帅旗立于楼烦故城之外,晋兵依山设寨,旌旗密密麻麻。

    楼烦故城内也有兵马,甚至城外都挖掘了壕沟,设立了土墙。

    岚水南岸的平坦河谷地上,一群黄头儿正在搬运拒马枪、鹿角。

    身披铁铠的武士席地而坐,器械就放在身旁,随时准备投入作战。

    窄窄的道路竟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纥那,新来的那帮人闹起来了。”背后来了一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拓跋纥那猛然回头,看向后方,那里吵吵嚷嚷,喧哗不休。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来人。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不愿被邵贼统治,个个拍胸脯说早想干掉邵贼了,代王领兵而来,愿意出兵反正,现在在做什么?

    “走也!走也!”的呼喊声响彻大半个河谷。

    部大们一见银枪军顺着鼓点之声墙列而进,立刻吓得魂不附体,大声招呼着自家丁壮,一溜烟向后跑。

    “废物!”拓跋纥那明白过来了。

    这些被他拉拢的部落民们,就和邵贼治下的牧民一样,欺软怕硬,遇到强大的敌人就跑,遇到弱小之人就围上去烧杀抢掠。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邵贼真的给了愿意投靠他的人一点好处。

    比如组织人丁固守秀容的县长乔豫。

    比如带着牧子牧奴们与他们隔河对射的卜姓部大。

    比如在静乐严阵以待的羯人刘氏部众。

    听闻三者皆入了虏姓门第,可以去汉地做官了,邵贼也扶持他们成为地方郡望,恩义给得足够,故不愿反。

    甚至就连那普通牧人,都得到了一定的好处。

    说白了,人心而已。

    邵贼带着大军北上,其实也是在这些事的基础上,进一步“攻城略地”罢了。

    只不过不是通过军事手段,而是以数万大军“作保”的政治招抚。

    这些牧民,战斗力一般,但还是可以胜任追亡逐北、骚扰偷袭的轻骑的。

    邵贼在招抚他们,鲜卑也在争取。

    如今看来,邵贼动作更快,优势更大一些。

    而且他的兵——

    拓跋纥那又看向东面。

    两千余重铠武士手持刀盾、长枪、步弓,嚣张无比,竟然向鲜卑骑兵的方向墙列而进。

    步兵主动进攻骑兵,拓跋纥那真的很少见到。

    他甚至开始思考邵贼到底在中原打的什么仗,以至于对他帐下的步卒如此自信。

    或许,就像他信任自己帐下的骑兵一样,邵贼也无比信任他的重甲步卒。

    义从军也出动了一千骑。

    他们牵马而出,缓缓步行,远远看着那些进不能进,退不敢退的鲜卑骑兵,信心十足。

    “纥那,怎么办?”

    “纥那,全是壕沟、土墙、拒马枪、鹿角,冲不过去。”

    “绕路吧,找人带路。”

    “到底有没有路?”

    更多的亲随冲上了山坡,神色有些焦急。

    鲜卑骑兵是勇猛,是不怕死,但不代表他们没脑子。

    对面依托城池、河流、山脉,布设防线,将道路拦腰截断,你怎么冲?

    冲沟里去?还是撞拒马枪上?

    “要不冲一冲,临近时下马步射?”

    “这不是野战,人家可以躲在墙后面拿箭射你。你躲在哪?马后面?”

    拓跋纥那越听越烦躁,正要呵斥时,前方的义从军已经上马,向西加速。

    步兵也加快了脚步,气势旺盛。

    反叛的诸部牧人们跑得更快了,顷刻间溜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鲜卑骑兵的士气也被带得低落不已。

    拓跋纥那闭上眼睛。

    前方冲不过去,后面可能会有捉生军乃至秀容部族兵追袭而来,届时前后夹击,搞不好就覆灭在这群山之中了。

    但问题是,怎么跑?

    脑海中思虑片刻后,他猛然睁开了眼睛,道:“上山,往山里跑。”

    “这……”众人面面相觑。

    往山里跑,一不留神就走散了。

    军队没了建制,那还是军队吗?不,那叫散兵游勇。

    况且,山里没有路,撑死有几条兽道或樵夫经年砍柴趟出的小路,他们不是本地人,未必知道怎么走。

    再者,没有路的时候,很可能要舍弃马匹。

    他们是骑兵,没了马算怎么一回事?

    “走!”拓跋纥那坚持道:“留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必死无疑。上山后向东奔,绕过邵贼布防的区域,然后再下山,或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亲随们还是有些不愿意。

    有人甚至提议再返回西面,冲到黄河边,看看有没有渡船能回河西。只要渡到黄河西岸,就可以北上转回盛乐,那便算活下来了。

    拓跋纥那一听也有道理,正打算改主意时,山下的战斗已经爆发了。

    义从军一千骑发起了迅猛的冲锋,与鲜卑骑兵迎头相撞,厮杀甚烈。

    拓跋纥那眼皮子直跳,这样打下去,或许等不及进山或西撤,就要全军大溃了。

    “吹角,西撤!”拓跋纥那不再犹豫,下了山坡,翻身上马。

    鲜卑骑兵收到命令后,不再恋战,呼啦啦一窝蜂向西溃去。

    义从军紧追不舍。

    初九夜,双方战于岚水。

    初十晨,秀容长乔豫率千余轻骑截击,为鲜卑所败,但也获得了斩首二百余级的大胜。

    初十夜,正在休整的鲜卑骑兵遭到牧民袭扰,惊走了千余匹正在放牧的马群,死伤百人。

    十一日,鲜卑人一路奔至合河津,远远见到汝南周氏的部曲列栅戍守,士气低落的他们仓皇回返。

    当天夜里,又在岚谷县境内遇到南下的捉生军一部,战败。

    后半夜,仓皇南窜,与大将军府骑兵掾殷熙带领的两千义从军相遇。

    拓跋纥那被殷熙生擒,余众散入山中,不知所终。

    掉入敌人口袋的孤军,就是这么悲剧。

    不过这帮人也真是能跑,四处乱窜,若非山区地形限制,可能真溜了。

    十二日下午,消息被紧急传递到了楼烦故城。

    邵勋不再犹豫,全军东进,兵发晋阳。

    另外,他没有忘了将前后几次斩杀的两千二百余鲜卑骑兵首级装车带走。

    拓跋郁律应该很喜欢这份礼物。(此段评论我附了个地图,省得大家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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