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略火急火燎而来,又急急惶惶退走,加上孟行举动本受人瞩目,如此怪异之景,立刻被人深挖。
不多时,结合孟行吟出的那一首诗,便有人将内情猜的七七八八。
望海楼内外,马上便有秋雁楼狂生孟某,一诗吓退王景略的传闻,好像前线战报一般在望海楼飞快传开。
王景略何许人也?
也是王家这一科的举人,在普通人眼中是风云人物,在读书人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竟吓得不敢靠近秋雁楼狂生孟某!
第一回合还未交手,王景略还未出招,竟已是先败了!
如果说秋雁楼狂生孟某取巧上了望海楼,算小赢第一回合,那么如今吓退王景略,就是轻取了两回合!
吓退王景略的诗立刻流传,这诗很是一般,但与王景略前诗相合成一首五律,几乎看不出是两人写的……只要看出其中门道的读书人,心中无不都想到:
此人不仅有备而来,而且完全碾压王景略。
不过以这种方式羞辱王景略,恐怕王家更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这岂非大众喜闻乐见?
不知不觉,望海楼诸人的注意力,竟都开始转到那个秋雁楼狂生孟某身上。
而这时,望海楼六楼之上,坐在主位的是本次千金宴的主角许仙,王家二小姐王珺雁陪在一旁,接下来则是各郡的解元。
稍旁一桌子,则是大小姐王珺鸿,以及鹰师府一干人等。
王景略的救兵王摩尼,便在王珺鸿这一桌。
王摩尼是王家年轻一代中公认的文科第一,此次中州乡试中是亚元,也仅逊于许仙,在家族里卓有声望。
一群人正谈笑风生,王景略仓皇而来,在王摩尼耳边耳语一番。
王摩尼脸色微微一变,王珺鸿便问:
“景略,你又惹了什么事,来叫摩尼给你收拾?”
王景略尴尬一笑:“珺鸿姐,这事儿不是我惹的,我也是听姑母的吩咐……”
“哦,是何事?此处都是自己人。”
王景略知道她有时候比姑母王识薇还有主张,便将事情简单一说:
“此人似专程来砸场子。”
“……”
秋雁楼的事,王珺鸿自然有所耳闻,偏偏这个秋雁楼狂生孟某是她带到王家,当时交代管事好生招待,而她本人后续便无暇关注。
不料在秋雁楼生出一场风波,得罪了二妹,得罪了王家……她夹在中间,其实不好处理。
王珺鸿有些自责:“此事怪我不好,恐怕是因为我怠慢了,才使他心生不满。”
‘“……珺鸿何出此言?”
王珺鸿便将当日在码头上事说了说:
”当日此人在码头上被家中刁奴为难,这才心中对我王家生出恶感,原也是不怪他的,我看此事不要再为难他了。”
王摩尼忙道:“珺鸿姐小看了人心险恶,此人故意拉踩我王家,是为扬名故,这些年想要踩我们王家的狂生也是不少,此人不过其中之一。”
王景略也道:“此人选在千金宴上闹事,关乎二小姐布局,我们若是插手相帮,怕是要开罪二小姐。”
桌上一侧,鹰师府少将军严苍笑道:“手足之力只镇一二,心机之力可征世界,此人敢在此时跳出来挑战王家,好像狼一样狡猾而勇敢。”
见其他人注视过来,严苍轻松说道:“猎物愈强,愈能引起猎手兴趣,我倒是很想会一会这样的人物。”
王摩尼对这个北凉人观感不佳,总觉得他太过张扬。
“此事还不劳严将军,我自会处理!”
严苍见他拒绝,双手一摊,表现出并不在意的姿态。
王珺鸿却道:“此事既是我引出来的,自当由我来解决,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是再好不过。”
“……”
王珺鸿口气平和,但一桌之人都不敢违逆,见她心意已决,也只能支持:
“珺鸿姐准备怎么办?”
“仍请他上高楼,我先与他好好谈谈。”
严苍立即坐正:“我陪珺鸿一起去。”
“不必了,我与他单独谈谈。”
王珺鸿先下楼去,她选在望海楼五楼的偏厅,静静等待孟行上来。
望江而立,王珺鸿想起当年王家先祖建立望海楼,别有深意。
望海之旨,是:
望其澎湃奔腾之势,则感世界潮流之变,而思何以应之;
望其浩瀚广袤之状,则感孕育万物之德,而思何以敬之;
望其吸纳百川之广,则感有容乃大之量,而思何以效之;
……
海纳百川,有容人之量,而她也仅仅学到皮毛而已。
正想间,后面已是响起敲门之声。
“请进!”
王珺鸿转首回来,已是见到秋雁楼狂生孟某,推门而入。
王珺鸿正欲在厅中那组酸枝椅上坐下,孟行已先行一步把太师椅在圆桌处拉开少许:
“珺鸿小姐,请坐。”
“……”
此人似本处主人,化被动为主动,且为女子拉椅子的举动也令王珺鸿有些惊异,不过她仍愿意接招。
王珺鸿落落大方坐下,很快感觉到背后男子的气息灼热,令她微微有些不适应:
“你……离开些好么?”
孟行已是转到圆桌另一边,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個曲线惊人的王家大小姐。
当听到王珺鸿找他单独聊聊,结合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孟行已是意识到她可能的意图。
孟行对王珺鸿没有恶感,甚至当日对她在码头上的所为还有一些好感,如今王家大小姐亲自来接待他,已令他大有面子,这就是有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基础。
但孟行自问,也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中途放弃已经开始的计划。
孟行不等她开口,先问道:
“大小姐是否定了亲事,有了未来夫家?”
“……什么?”此人如此冒昧,王珺鸿眉头一簇,有些不悦:“这些事与你并不相干。”
“当日在码头与大小姐一见,在下欣赏珺鸿小姐优美的背影和动人的身姿,自问已是毕生难忘。”孟行道:
“不过在下并非因此而唐突佳人,有此一问,是想借此判断小姐的眼光,其实也能明白许多事。”
“……”
王珺鸿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她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亦是识破了此人的主动攻击的意图,是为了打乱她的节奏,将主动权全部掌握在手中。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怪出招。
豪门世家,尤其像王家这种规模可称为门阀,作为家主王识薇的子女,婚嫁都被严格限制,讲的是门当户对,一般女子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与指定的人。
不过王家的情况完全扭转过来,只有女子才能成为家主,只能接受赘婿。
这令王珺鸿不得不将自己对标为男子的身份,行事作风也充满了从容而雅量的风度,人人都当她是王家未来的家主,从未有人敢当面对她出言轻薄。
而她温和、大度的背后,也有情感的缺失。
此人的野蛮态度,偏偏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刺激,暗中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这并非是说她因为这几句而看上他,而是那种刺激,竟可令她片刻忘记正事,愿意听他胡扯下去。
王珺鸿饶有兴趣地说道:
“你还知不知道,刚才这些话被别人人听到,你会遇到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孟行反问道:“莫非从来没有人对珺鸿小姐说过那些话么?”
“我以前遇到的都是翩翩公子,从未有人像伱一般油嘴滑舌。”
“适当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我认为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既然不说,自然是因为珺鸿小姐没有长在了他们的审美之上。”
“……”王珺鸿弄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生出一些羞恼,我难道不美么!
她当然明白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说吧,你一通胡言乱语,是否猜中了我的心思?你若是不识好歹,我转身便走,可没时间陪你胡闹了!”
孟行叹了一口气,苦恼道:“珺鸿小姐要与我和解,还要屈尊下到五楼,而我走上两层,却也不及珺鸿小姐原先的高度,可见在珺鸿小姐眼中,我仍是低一档的。”
“……”
“这令我难免想到,若是接受珺鸿小姐的和解建议,今后最多也不过追随珺鸿小姐左右,又因为心中暗藏的钦慕,而不得不成为众多舔狗中的一只,只能仰视珺鸿。”
“不过被挑来挑去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
孟行站起身来,远眺望海楼外的滚滚中州江:
“我为何不靠自己往上走,走到与珺鸿一样高的位置,甚至走得更高,是否可能有一天,能令珺鸿小姐反过来钦慕我呢?”
“……”
王珺鸿感受着他语调之中的豪情壮气,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她有些鬼使神差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王家是招赘婿的?你若是平庸一些,反而还有一些机会。”
“珺鸿小姐怎么不早说?”孟行似乎十分懊悔。
“晚啦!”王珺鸿感觉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嗔怪地看着他,随后又叹道:
“我若是早知道你这样有志气,就不应该下楼来……只希望我们双方不要闹得太难看,孟……孟兄,若是接下来使你落在难堪的境地,我先向你道歉了,还请你不要怪到我们王家,不要怪到珺鸿,可以么?”
“若是我令你们王家难堪了,也请你不要恨我。珺鸿,大家还可以做朋友么?”
王珺鸿狠狠瞪他一眼,随后脸上便恢复的了平和神色:
“拭目以待。”
背后的关门声传来,孟行知道,王家的暴风雨要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