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郡周家,分成三房八系。
算上住在郡城内和城外农庄、村镇中的,足有两三千人。
周氏族内的适龄少年、少女,也有上百人之多,而以周氏的财力平均七八年才能向上举荐一次,可想而知机会是何等难得。
这正是周清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前身虽然也是长房嫡系出身,但自幼父母双亡,又未曾表露出任何特殊的才能,并不是什么少年成名的“神童”。
既然如此,那周氏的老族长为何要力排众议,压下族中所有的反对意见,坚持送他去参加纯阳仙宗山门大典?
要知道:
那些候选的众多少年、少女中,甚至有他的亲孙子、亲孙女,这些人他不去举荐,反倒举荐族中一个性格孤僻的孤儿,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古怪。
“如此蹊跷之处,不可不查!”
周清顿时下定决心,要先暗中调查一下这个最大的疑点。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在周氏祖宅之中穿过廊道、庭院,来到了一处广厦大屋之中。
这是周氏老族长的书房,此刻他正在伏案写着什么文书,周清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是周氏众多产业的记录和安排。
临近年关,周氏旗下的众多米铺、布庄、酒楼等产业,都要向上缴纳银钱、统一核算账目,并分配好明年族中的一年用度,这些都是族长的责任和权力所在。
但周氏的权柄,并非都在族长一人手中,这些工作弄完之后,还要召集各房各系的宗长和族中宿老商议一番,如无异议才算是通过了。
正因如此,当初举荐他去纯阳仙宗参加山门大典,才在周氏族中闹出了好大的风波,若非老族长德高望重、威望足够,恐怕还不一定能成功推行此事。
“嗡!”
周清的神念一动,侵入了老族长周炳昌的神魂之中。
可出乎他预料的事发生了:
他的神魂刚刚进入周炳昌的脑海,便仿佛一头撞上了一堵坚固墙壁,竟被阻拦在外、难以寸进。
与此同时,周炳昌似乎有所察觉,面色猛然一变,抬起头来迅速向四周扫视。
“何方高人,跟我老头子开这种玩笑?”
他面色警觉的站起身来,周身的法力微微涌动,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有点意思……”
周清心中微动,眯了眯眼。
周炳昌的修为一般,不过是开脉境中期的境界,而且垂垂老矣、身躯衰朽,根本没有多少实力。
靠着他自己的魂魄,显然不可能抵抗他的神魂入侵,这分明是他身上有什么异宝,专门为了护持神魂、防止修士搜魂和翻阅记忆。
这等异宝,恐怕比寻常灵器更加罕见和贵重,他一个商贾之家的族长,哪来的这种东西?
周清的脑海中,念头急速闪烁之下,迅速有了决定。
眼下之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按照原计划“扮演”这个身份、换一种方式来刺探其中的秘密。
得益于神念翻阅的大量记忆和细节,他已经有八九成的把握,能成功扮演先前的那个周清,不露出丝毫破绽。
真要发生什么意外,以他如今的实力,也不难摆平后续的麻烦。
“三叔祖,是我。”
他想到此处,便念头一动、撤下了神念遮掩,忽的从书房中现身而出。
“这!六郎,是你?!”
周炳昌骤然见得周清,顿时大吃一惊。
“你从纯阳仙宗回来了?可方才这……”
这一瞬间,周炳昌的思绪纷乱无比,千百个念头在激烈的碰撞着。
“刚刚那股神念之力,是你在驾驭?可……”
他勉强回过神来,神色中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之色,结结巴巴道:
“莫非,莫非你已经突破至气府境?”
“不错。”
周清微微颔首,承认下来:
“我拜入宗门一年之后,侥幸成就了气府境,成为了内门弟子。”
“……呼!”
周炳昌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按捺住震惊情绪,小心翼翼道:
“那,能否给三叔祖,看一下你的身份牌符?”
他虽然修为不高,但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见识却是不凡。
他知道一些气府境的高人,或者血脉特殊的大妖,能以拟态幻化之法冒充旁人,哪怕这种可能性不大,也是不得不防。
“自然可以。”
周清也清楚他的顾虑,便干脆利落的取出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渡入法力微微催动。
“嗡!”
玉牌微微一震,放射出一道毫光凝聚成半透明的金色光幕。
光幕之上,赫然是周清的上半身留影画像和一行简短的文字,表述了他的身份。
周炳昌一见,本来还将信将疑的他,顿时就放下了心。
纯阳仙宗的弟子身份牌符,纵然四大魔门恐怕也难以伪造,更别提寻常的小宗门、小世家或者散修了。
“真想不到……”
周炳昌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我当初将你送入纯阳仙宗,参加山门大典,虽然知道你拜入山门十拿九稳,但也万万料不到,你能有今日之成就!”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气数,天命不绝啊……”
他说到此处,忽的回想起方才的遭遇,神色有点古怪,迟疑道:
“这么说……刚刚的神念入侵,是六郎你所为?”
“那你,又为何要如此做?”
其实周炳昌的心中,对此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但还有点不敢确信。
真要和他猜测的一般,那恐怕周清这一年在纯阳仙宗中参玄修道,让他的性情也有了不小变化。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周清故意沉默了一会,才模仿记忆中前身的语气,用低沉的声音回道:
“我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罢了。”
他不等周炳昌回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一年前,我得族长大力支持,才得以参加纯阳仙宗的山门大典,拜入仙宗门下。”
“当时,我心中只有对族长和家族的感激。”
“可事后多日,我才渐渐觉得不太对,毕竟三郎可是您的亲孙子,自幼又聪慧,您为何偏偏要将这个机会让给我?”
当时的情况,远没有周清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周炳昌力排众议的支持周清,非但和几位族中宿老关系闹的很僵,甚至险些和自己的儿子、孙子都闹翻了,闹了几个月双方的关系才渐渐缓和下来。
若非周清成功的通过了入门考核,得以拜入纯阳仙宗,证明了周炳昌的独具慧眼,那恐怕此事将永远成为扎在周炳昌儿孙心中的一根刺。
“哎……”
周炳昌闻言,长叹一声,缓缓坐下后,示意道:
“六郎,坐下说话吧。”
“好。”
周清微微颔首,在书桌前方落座下来。
等他坐下之后,周炳昌略微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我其实早就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事到如今,你已成为了气府境的修士、纯阳仙宗的内门弟子,那也没有继续瞒着你的必要了。”
他抬头看向周清,缓缓道:
“其实……六郎你并非我周氏族人。”
“哦?”
周清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故作大吃一惊:
“三叔祖,您……您此言何意?”
周炳昌的神色平静,开口道:
“我周氏,祖上本是通广候的一位仆役,是侯府中的一位管事,年老回乡之后,靠着在侯府中积攒的钱财,我周氏才得以兴旺发达。”
“你并非周氏子孙,而是另有来历,乃是天潢贵胄之血脉!”
“天潢贵胄?”
周清的面色微变,忍不住道:
“三叔祖是说……我是赵国皇室出身?!”
他心中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感到了几分莫名的滑稽。
真就这么巧合、这么狗血?自己不是什么魔门奸细,而是赵国皇室出身,流落到了梁郡的小家族中。
搞了半天,“自己”和那寒潭院的李沉还是亲戚?
“对。”
周炳昌继续开口道:
“你父乃是前代明宗皇帝的第四子,尊号英王。”
“英王殿下,和通广候是姻亲,而我周氏多年来也有通广候府在暗中支持,仍旧认其为主。”
“当年夺嫡之争,英王一败涂地,全家都被现任睿宗陛下给圈禁了起来。”
“但事变之前,他已经有所预感,便将当初秘密诞下的一位幼子——也就是你,借通广候府的渠道暗中送到了梁郡之中,由我周氏抚养成人。”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才开口道:
“一年前,我之所以力排众议,坚持举荐你去参加山门大典,也正是因为你的身份。”
“你乃是皇室之后,血脉尊贵,天生便和纯阳灵气契合,拜入山门是十拿九稳的事。”
周清闻言,沉默不语,脑海中的念头急速转动。
赵国皇室李氏之子嗣,这个身份可要比他先前预料的要麻烦十倍不止,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下还更麻烦了……”
周清的眉头微皱,心中不断的权衡得失利弊。
血脉乃天生,这个身份纵然他不想承认都不行,一旦消息走漏,世家大族有的是办法追溯血脉。
最关键的是——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他又将为此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