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陈留白没有与苏展多说,连老先生的身份都没问。
大家走的路不同,没什么好打听的。
正如当天萍水相逢,老先生贸然相问,要听治世之道。
陈留白的回答是“问错了人”。
很多事情不是说不出来,但道理说得再多,也只是夸夸其谈罢了。
……
“天道何其不公!”
小宅院内,叶火生双手抱重剑,仰天长叹:“像吾等遮奢人物,居然要饿着肚子了。”
迈步而入的陈留白听到这话,不由地哂笑一声。
“书生,你终于回来了。”
看见他,叶火生大喜过望。
陈留白目光扫过干净的院落,一切井然有序,看来没少打理,淡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摸了摸头:“这段时日花费不少,两匹马也颇为能吃。”
马何止能吃?
像胭脂马与千里骓,精养的话,一匹马的用度堪比一家五口,可能还要超过。
陈留白看着他,静待下文,毕竟那时候留给叶火生的钱,即使大手大脚,也没道理用得这么快。
叶火生神态讪然:“前天,我好像上当了。”
“好像上当?”
“这一阵子,街上抬着佛像出游的和尚仪仗越来越多,各种吹弹,木鱼诵经。我知道这些路子不大正常,一直懒得理会。可前天在街边的酒馆吃饭,一边吃,一边听,听着听着,然后就生出要捐献些银子,给予供奉的念头。”
陈留白眉头一挑:“所以你就把钱捐出去了?”
叶火生点点头:“当其时我脑海里稀里糊涂的,等回到了家,这才霍然清醒,感觉受骗了。”
陈留白问:“那你没去找回场子?”
叶火生叹道:“我当即赶回去,可对方早已走远,不知去向。随即仔细一想,那奏乐诵经绝对有古怪,很可能是魔音。我就算找上去又能如何?能被弄一次,就会被弄第二次,我总不能把耳朵蒙上,然后冲进去大开杀戒吧。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
他虽然武功不俗,但只是个武者,不会飞天遁地,也不能万人敌。
在小地方上,敢于藐视当地县衙,可到了京城中,就完全不同了。
更何况,仪仗中可能藏着高手。
闹将起来,吃不了兜着走。
左思右想之下,唯有哑巴吃黄连,咽下这个亏。
听了此事,陈留白没再说什么。
当初,他亲眼目睹之下,在诵经声中,一众信徒人员争相捐献的狂热。
此为自愿?
如果是正常的宣扬倒没什么,求个心安,可那般诵经音律明显藏着古怪,让人一听,便为之沉迷进去,脑子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用“魔音”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现在连叶火生都中招了,普通民众更难以抵挡得住。
不过至今为止,问题主要集中在捐献方面,就是要钱,其他的事,倒没听说。
只能说吃相太狠了些。
那么,这些僧侣,或者直接说天龙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叶火生接着道:“我这两天出去,也打听到些情报,说是圣上的墓宫严重超支,国库又亏空得厉害,入不敷出,所以才借着礼佛捐献的名义,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说到这,忿忿不平:“本来各种苛捐杂税,还有岁贡等,已经是刮过几层皮了,没想到还来这一招。我就说呢,在这天子脚下,没有上面的人罩着,这些和尚哪敢如此明目张胆?”
“伱当捉刀人,也得交税?”
“可不是?比如说悬赏一百两,到手只有六七成,其余的,便是以交税的名目扣了去。而税赋收入,当用在民生上,哪有挪用建造一座墓宫的道理。已经造了十几年,还没有造完,这不是无底洞吗?”
叶火生很是不满:“生前享尽权贵荣华,死后还要继续,简直没完没了。”
陈留白淡然道:“越是拥有,越是舍不得放手,人皆如此。”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听说这位延康帝登基之初,是一心求道的,求的长生。但后来发现求不成,身子骨反而变差了,于是赶紧换门庭,听信了释家轮回转世那一套,所以要造此因果,使得释家大兴。”
陈留白呵呵一笑:“你倒打听得不少。”
叶火生得意地说:“别小瞧了市井民间,很多消息都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我琢磨着,现在朝野一片乌烟瘴气,定然是有人想要把水搅浑,好趁机浑水摸鱼……对了,那位美丽公主来过一次,但你不在,她就走了。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陈留白道:“你都把她师尊杀了,她能有好心情?”
叶火生:“……”
赶紧道:“这个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能够刺死赫赫有名的白帝城城主,本是一桩了不起的战绩,不过那过程并非正常,见不得光,自然要守口如瓶。
否则的话,那么多白帝城弟子找上门来,他可顶不住。
如今那郭林尸骸,正深埋在院子的角落处。
对此,陈留白不以为意。
叶火生忍不住问:“书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堂先天宗师,却甘心受人驱役,当了走狗。”
陈留白答道:“皇帝想求长生,那些宗师亦不能免俗,就这回事。”
并没有细说,因为没有必要。
叶火生不是笨人,想一想来龙去脉,便能猜出个大概来,便不再多问,心里暗叹一声:长生久视,这么大的一个诱惑念头,谁能躲得过?
陈留白便回房间,稍作收拾,盘膝打坐。
自从突破后,他就养成了打坐的习惯,但有空闲,便运起周天,见缝插针地把气血转化为元炁。
水磨工夫,靠的就是这种水滴石穿的劲头,容不得半点偷奸耍滑。
更要忍受住其中的寂寞。
一晃三天过去。
这一日,赵格儿再度登门,见着陈留白,她颇为高兴,露出了欢颜。
师尊郭林突然失踪,白云山庄内乱成一团,好在二师兄贾肃素有威严,很快把场面稳住了。用他的话说,师尊以前也做过悄然离开的事,但过一阵子,自己便回来了。
然而这一次,过了那么久,依然杳无音信。
发散所有人手到处打听,一无所获。
贾肃感觉,师尊可能出事了。
这可是要天崩的大事。
他当机立断,只留下几个弟子,然后就带着其他人离京南下,返回白帝城了。
白帝城,才是门派势力的基业,城中有数位长老坐镇。
发生了这种事,自然要尽快与长老们汇报商讨,然后定出章程来。
赵格儿的处境颇为尴尬,她新近被郭林收为亲传,可师尊就失踪了。
此事透着蹊跷。
而新近与白帝城产生过冲突的人,就是陈留白。
陈留白又是赵格儿引荐过来的……
连串的关联,贾肃当然会怀疑师尊失踪,很可能与陈留白有关,而赵格儿也脱不开关系。
但怀疑是怀疑,他可不敢上门来找陈留白质问。
大师姐一招败北,如今连师尊都不见了,贾肃自己再过来的话,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至于赵格儿,堂堂公主殿下,也不能将她拿下来审问。
而面对询问,赵格儿发誓说不知怎么回事。
她的确毫不知情。
没办法之下,贾肃越想越不对劲,只得翻找起师尊的静室,不料发现了某个秘密,原来师尊竟是求仙会的人。
但求仙会是个什么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越发变得复杂,陈留白的嫌疑反而变薄了。
毕竟以其本事手段,完全可以凭着一己之力,便将整座白帝城连根拔起,所以根本不需要暗地里对郭林下毒手。
此事贾肃处理不来,只得带人撤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赵格儿并没有跟着走,而是留在了京城。其实她也怀疑过陈留白,但并无意义。
有些事情,注定是永无真相。
此番登门,也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看陈留白是否回来了。
莫名地,站在先生面前,她反而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赵格儿心中很清楚,不是陈留白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陈留白。
因此时常担心,会不会在哪天便失去存在的价值,从而变成了一枚弃子:
“公子,我父王前一阵子又病倒了,看他的样子,本来计划在开春之季举办的祭天大礼,有可能会改期,但现在还没有确定;”
“进入一月,朝野更加混乱,父王性情变得暴戾反复,前不久,他下令处决了苏老夫子。要知道,苏老夫子可是他的老师呀。”
像上次一样,赵格儿汇报着各种情报动态。
陈留白也因此而知道了,原来那老人的身份,竟是一位帝师,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子了。
但事到临头,想要撞柱而亡,求个名节都得不到成全,反而被押解到菜市口,枭首示众。
这个下场,绝对是一个耻辱。
汇报完毕,赵格儿告辞离去,回宫里了。
其实她并不想回到越发阴森而压抑的皇宫,可没办法,想要得到更多的内廷信息,就只有呆在里面。
陈留白拿出铁剑来,用一块布开始拭擦。
他准备去天龙寺那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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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情节我并没有详细写出来,但少女与主角之间,可不是一见钟情,而是经历过患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