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简陋的客舍内,月华穿过屋顶,倾泻而下,映照得满室亮堂堂的,蔚然奇观。
陈留白盘膝坐在一块陈旧的蒲团上,正沐浴在灿烂的月华之中。
他一双眸子,明亮如天上的星辰。
右手之上,把持一物,正是那片从愿空那里获得的天书残卷。
此时有古老而苍莽的气息喷薄而出,连玄奥的龟甲都遮掩不住。
这般变化,出乎意料,使得陈留白措手不及。
要知道在之前,对于不同的天书残卷浸淫施展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波澜不惊,安然无事。
为何现在这次出现了意外和纰漏?
难道说这片天书残卷中蕴含的法则神韵非常特殊,导致神秘龟甲失效了?
气息走漏,他倒不惊慌。
今时不同往日,化神之后,在这赵国,陈留白已是超然其上。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要把它先收起来。
他正待将这片天书残卷收回到壶天袋内。
嗡的!
那残卷通体忽然爆发出一层毫光。
此光为紫色,像极了“紫气东来”的那种,煞是漂亮,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光彩。
然后它猛地飞起,裹挟着一团紫光,电光火石间,就从陈留白的眉心处飞了进去。
如果说刚才龟甲盖不住残卷的气息,让陈留白有点措手不及的话,那眼下这番变故,着实出其不意,使得他大吃了一惊。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意识便伸手来抓,却只抓了个空。
那片天书残卷已经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下意识地,陈留白暗道一声“不好”,怀疑是不是遭了阴招:天书残卷被愿空做了手脚,先前并没有清除干净,等到此刻才发作……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若是愿空的手段如此高明莫测,能完美躲得过自己的法念勘查,岂会被杀?
陈留白吐一口气,将那杂念猜忌按下,重新闭目养神,来感应那天书残卷的去向……
这趟选择在道观闭关,本意是要好好消化修为境界上的晋升,也就是巩固住阴神。
第二境“炼气化神”,化神是极为关键而重要的步骤。
他从西山走向京城,穿过大街小巷,最后立于紫禁之巅,听一声春雷,万物竞发,然后就化神了。
别看这个过程颇为潇洒轻松,其实是厚积薄发的结果,只是恰好需要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不过刚化神,就和延康帝、愿空他们干上了。
争斗过后,归于平静,正适合用来闭关消化。
主要的内容,可以简单地归纳为两个字:养神。
之前老说的“闭目养神”,此“神”非彼“神”。
一個是泛指的“精神”,一个是具体的“阴神”,并不相同。
凝聚塑造出了阴神,等于众多法念的合体,仿佛是存在两个“人”一般。
阴神所代表的“人”,就是藏身于上丹田泥丸宫中。
而刚才那片天书残卷,恰是飞进了泥丸宫,想要找到它,自然就得靠阴神了。
这还称不上“内观定照”,想要真正达到内观定照的地步,需要开始第三境“练神还虚”的修炼才行。
当前陈留白只是处于“养神”阶段,还没有进行“炼神”呢。
况且,他也没有相关法门,不得其门而入。
闲话不提,无法内观,但可以通过阴神来感受。
毕竟泥丸宫中突兀地多了这么一件异物,肯定能感受得到才对。
以陈留白目前的修为,入定很快,便能做到平心静气,心无旁骛了。
在感受的视野中,那是一片苍茫,置身其中,竟有一种失去方向的模糊感,不辨四面八方,不知何处为上,何处为下,阴神如同漂浮在水里……
在哪里呢?
该去哪找?
有疑惑的念头出现。
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迷茫和孤独。
……
院落中,老道和叶火生站着,一脸的期待。
只是等了许久,依然不见陈留白出来。
那道吓人的气息已经消弭不见了,紧接着是灌注下来的月华化作无形,恢复了正常。
挂在夜空上的,只得一轮明月。
仿佛先前发生的奇观,只是一种幻象。
不过屋顶上仍有不少鸟雀停驻,一只只呆立在上面,好像还在回味着月华的滋味。
“夜隼、野鸡、鹧鸪、连乌鸦都来了……哗,那只斑鸠好肥,要不要打下来煮汤?”
叶火生一边数着,一边说道。
老道冷笑一声:“你就只顾着吃,不懂担心一下。”
叶火生嘴一撇:“担心什么?担心书生修行出了问题?担心有用?根本帮不上忙。”
老道伸手一指:“我担心的是这些鸟兽吃多了日精月华,会成妖。”
叶火生一怔,疑问:“成妖这么简单的?”
老道一耸肩:“这个谁说得准?总有些因缘际遇,一不留神便成了的。”
叶火生没那么好吓唬,满不在乎地笑道:“怕甚?大不了日后逮着哪只肥了,就先杀为敬,等吃进了肚子,就再无法作妖了。”
老道瞥他一眼,忽而转换话题:“你到底做了决定没?是要留在道观呢,还是听从公主殿下的,入朝为官?”
叶火生回答:“不是说了嘛,我要等书生出关后,再做决定。”
老道呵呵笑道:“那可能有得等了。”
叶火生一摊手:“再等多一年半载,都是值得的。”
“依贫道看,以你的性子,哪里是做官的料?不如留在道观,领个度牒,正式出家好了。吾家筑仙观,并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可以喝酒吃肉,也能娶妻生子。”
乾阳老道敦敦劝道,他是真看中了叶火生的资质,而且道观正是用人之际,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光杆观主了,凄凉得很。
其实老道的本意,并非说一定要把筑仙观发扬光大,也不喜欢将道观建到山顶上,取代天龙寺原来的遗址,那太招摇了。
树大招风,容易折。
可没办法,那是赵格儿的意思。
而且天龙寺的废墟堆积在上面也不是个事,时不时闹点动静来,长期以往,会酿成祸害。
必须要对之进行镇压才行。
那用什么东西来镇压最为合适?
当然是一座全新的道观了。
偌大西山,本就是名山,断然不该就此荒废了的。
建造新观,乾阳老道为主持,负责设计和提出各种要求即可,至于费用人工等,皆不用他来操心。
倒是省心的,等于朝廷出资给他起道观,兼且宣扬道统。
问题是,老道身边没人呀。
以他现在的情况,招收道童道士等并不难,大把的人等着入门,只是良莠不齐,宁缺毋滥。
老道最看欣赏的,还是叶火生。
然而赵格儿一开口,便是直接要封叶火生一个靖夜司千户。
千户呀,正五品金牌,响当当的。
在待遇方面,筑仙观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从叶火生的性情取向着手,以此为切入点,进行拉拢了。
叶火生咧嘴笑道:“其实我琢磨着,咱家穿上道袍,也能去当千户的。”
老道一愣神,随即竖起大拇指:“说得对,正是这个理。”
也不知是赞誉他想得周到呢,还是贪心,全都要。
叶火生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前程,此时却在替陈留白担心,虽然刚才嘴上说着“担心没用”,但是客舍那边忽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下子又沉寂了下去,终归会让人感到不安。
况且,陈留白真得闭关太久了……
……
在泥丸宫的世界内,陈留白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弥漫四周。如果念头不够坚定的话,很容易会感到崩溃,然后赶快逃遁离开。
但他坚持了下来,并执著寻找。
飘飘荡荡间,他若有所感,猛地“看”去。
在前方不远处……实际上也可能是很远的地方,那里骤然出现一片紫光。
正是那片天书残卷身上散发出来的毫光。
这光芒如灯,指引着陈留白前往。
他于是油然而生出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立刻冲了过去。
那道紫色毫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是飞翔的萤火虫,无论陈留白如何奋力追赶,彼此之间,始终相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遥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之间。
紫色毫光忽然停了下来,而在前方,如同是一块尘封已久的大地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那块天书残卷立刻依附过去,融合到了一起。
下一刻,一股莫可名状的威严气息漏出。
陈留白的阴神感受到了这缕气息,但根本没办法对之进行体会,瞬间便被吹拂了出去。
简直如同一片落叶遭遇到了狂风,没有任何抵御和反抗的余地。
“那是……”
客舍中,陈留白睁开双眼,一脸的震惊。
突然的震惊,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咳嗽声中,那股并不属于他的气息按捺不住,不受控制地从泥丸宫中迸发了出来:
“轰!”
转瞬间震得整间客舍为之崩塌,尘土飞扬。
“吱吱!”
“呱呱!”
停驻在屋顶上的鸟雀受惊,纷纷张翅,慌忙逃命。
这番动静把外面的老道和叶火生惊动了,再也忍不住,立刻施展身法,赶来看个究竟。
“我没事……你们不要靠近来!”
陈留白当即喝道,他生怕那缕可怖的气息缭绕不散,会把两人给直接绞杀了。
闻言,老道和叶火生赶紧停步,对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退走,一起退回到院落中。
他们主要是担心陈留白的安危,听到其声音,确定没事后,就没必要凑上去了。
也许是陈留白有着某些隐私,不愿给人看到;又或者另有苦衷……
但不管如何,既然他开口说“不要靠近”,那别人最好就离远点。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陈留白脸色变得苍白:
虽然只得一瞬间,可他感受到了那缕气息,分明便是某种大道法则的神韵!
至于是哪一种,不得而知。
因为对方太过于庞大而磅礴,若是勉强去浸淫领悟,陈留白很可能会立刻粉身碎骨,死得渣滓都不会剩的。
一直以来,他本以为手头上获得的天书残卷,那上面蕴含的法则神韵已是十分丰富而厉害,然而如今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涓流对上了沧海。
如此强大而浩瀚的法则神韵,难道说,那竟是一页完整无损的天书?
自己的上丹田泥丸宫内,一直隐藏存在着这么一页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