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骄还欲再劝,却被许行坤摆了摆手制止了。
吴大用有才他知道,但他许行坤也不是最开始一将难求的时候了,比起才华,他现在更看重那人的人品,而吴大用,却不知道能否过关。
在不知道吴大用人品如何之前,他当然不会大用他。
正在许行坤越李天骄讨论要事之际,门外陆伟带着一大批文武官员捧着劝进表来见许行坤了。
这些家伙甫一见面便跪了一地,苦口婆心,情恳意切,劝说许行坤称帝。
但许行坤却出奇地冷漠,像听一桩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陆伟说金陵向来有帝王之气,当今更应在主公身上。
许行坤沉吟半晌,最后淡淡道:“此时不是称帝的时机。”
吴大维一听急了,他说称帝有称帝的好处。称帝便可名正言顺地号令四方,也使人感到这是有别于腐朽元朝的,人们有个奔头。
许行坤摇摇头鉴定道:“我意已决,不要再提此事。过去马子仪想称滁州王,我劝他不要做这种事,今天想来,这话仍未过时,不称王,不显山不露水,称了王就招风,就是元朝和各路诸候的打击目标,找个水深的地方藏拙,是最好的办法。”
吴大维却道:“这么考虑也对,不过,各有各的好处。”
“我朝太祖起于微末,全凭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最后方得大统,现在想来,也颇有借鉴意义。”
许行坤口中的太祖,自然不是元太祖,而是明太祖许行坤。
若真要较起真来,许行坤与许行坤有很多相似之处。
李天骄默不作声,直到此时才插嘴道:“话虽如此,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不想称帝,有些事情丞相还得再三考虑。”
听到连许行坤手下第一智囊李天骄都这么说,几个人终于不再劝进,纷纷止住了话头。
许行坤点点头,道:“没错,都给我听好了,即日起,撤走奴隶市场的正规军,让民间自发组织起一个奴隶买卖联盟,不得派遣官员干扰此事,但若有自愿致仕官员,可前往联盟担任主事人,任期三年,三年满后可视其功劳调回原部升迁。”
既然不称帝了,很多事情也不能做得那么明目张胆了,总得有个遮掩,令大家脸上都过得去。
……
这天晚上,许行坤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很兴奋,了尘大师的才智和学问是无与伦比的,这次能碰到他简直是上苍赐予机会,若是能得了尘大师辅佐,想必自己做出的决定能更加正确。。
许行坤想要留住了尘大师,即使不能长伴左右,只要他在鸡鸣寺,总好朝夕请教。
许行坤天不亮就爬了起来,准备去迎接了尘长老进城来,哪怕跪三天三夜,一定恳请他不要再天下云游。
许行坤带着卤簿、仪仗,隆重地来到山门前迎接了尘长老。
但一个知客僧出来挡驾,说了尘大师已知今日施主来迎他入城,他昨夜便走了。
“到哪里去了?”许行坤瞪了眼那个知客僧。
只见那知客僧浑身一颤,道:“这却不好说了,佛门弟子四海云游,没有定准。他行前留下一封信给施主。”说罢双手奉上。
许行坤看过信,交给李天骄看。在这封信里,了尘大师向许行坤推荐了一人,此人名叫刘廉字伟正,了尘称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如能得到他辅佐,等于刘邦得了张良,刘备得了诸葛亮。他并且允诺,见到刘廉时会代为说项,因为他们有师生之缘。在了尘大师未入空门前,这刘廉曾经负笈从师,跟着了尘做过几年学问。
李天骄看了信,也颇为惊喜,他没想到刘廉是了尘的学生,只听他惊奇道:“刘廉这人的大名我早听过,在江南也是颇有名声的一代大儒,若是丞相能得他辅佐,旁的不说,单说江南一隅,定有无数读书种子前来投奔丞相。”
李天骄说这话时很平静,但话里话外的推崇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许行坤很少听见文李天骄这样推举别人,毕竟文人相轻,任谁也不会服气自己不如别人。
许行坤认真审视着他的脸,问:“怪事,这刘廉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你如此推崇他?”
李天骄谦虚道:“十个李天骄抵不住一个刘廉。”他说的很真诚。
“怕不是真话吧?”许行坤还是半信半疑,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李天骄说,为国选贤,就要去掉妒嫉之心。现胡俞正在浙江,可令他去寻访刘廉,既然了尘大师有话,他必会来的。
“况且我年事已高,还不知能辅佐丞相几年,既如此,何必再如此在意那区区名声?”
许行坤听到这话笑了:“但凭这番话,先生已经胜过天下无数人!”
至于李天骄所说令胡俞去请刘廉,许行坤想了想不免摇头,胡俞做这种事,怕未必胜任,弄不好倒得罪了人家,过一段他倒想去一趟浙江,他该亲自去请,才算恭敬。
李天骄认为那更好了,可再造一个三顾茅庐的佳话。
……
话分两头,正在许行坤等人为刘廉讨论之时,戴罪立功的吴大用正在厮杀。
吴大用身负大才,却出师未捷,后来更是被贬了一个文职,本来以为再无翻身之日了,却因为唐达复用,为他求情,加之兄长吴大维掌管火器营,位高权重,因此被许行坤同意可再领一军戴罪立功。
但因为上次和阳之战他被唐达连累,如今虽出山,性情却变得古怪、孤僻。
不过吴大用虽然性情变得古怪,但他也知道,这次领兵就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虽然年轻却很有心计的他能听从来自不同方面的意见,一路征战下来,屡战屡胜,他一路斩关夺县,接连攻克了青阳、石埭、旌德各县,势如破竹地从安徽杀入浙江,去实现许行坤先归取两浙的目标,建立一个巩固的后方。
开元元年八月八日,吴大用终于击败了当面之敌元将支歌,又破官方的苗、僚军于昌化,俘获了大批俘虏,其中很多是妇女。
女人,在征战中是很具吸引力的,俗话说得好,当兵三年,母猪变貂蝉,在很多士兵艳丽,女人,甚至超过金银珠宝。
常年转战沙场的久旷之夫们见了女人,顿生非分之想,于是在军中连续出现抢女人、**女俘的事。
这也和吴大用率领的军队中除了核心力量,大多是金陵一战的降兵有关,这些降兵已经投降,许行坤当然不能将他们坑杀,但接连战事,许行坤也很难将这些士兵全部改造过后再送上战场,因此这些士兵虽然纪律还算严明,但积年累月的习惯又哪是那么好改的,身上总有些以前当兵痞的习性。
今年不过二十的年轻将军吴大用虽然杀了几个违反军纪者,效果并不明显,仍有铤而走险的人以身试法。
此事也是因为吴大用太年轻了,若是换王和在此,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仅仅凭王和的威名就能压服这些兵痞。
但吴大用在军中阅历并不算深厚,经历此事也少,想不出好办法,思忖再三,使出一个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的绝招。
这天,受吴大用指令,俘虏的女人全都集中到万年街校场上,用绳子拴了一大串。
吴大用率一批将校骑马而来。
吴大用身旁有一个文人模样的人,他叫胡守和,二十七八岁年纪,他指着被看管着的年轻女子,悄声对吴大用说:“将军,我方才粗粗地看了一下,这群女子当中还真有几个有姿色的,你应当挑几个给你丞相送去,也许可令丞相开颜。”
吴大用很摇摇头:“丞相是要做大事的人,一颗杀心无比坚定,他既然在军中下了严令,就不会以身试法,若是我送女子过去,那是惹祸上身。”
“也是。”胡守和眨了眨眼没再敢将原来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本来还想劝小将军留几个在身边,侍奉起居,比那些大兵要周到细致些,现在看看,这话也不用提了。
吴大用斜了胡守和一眼,问:“将士们是不是对女人也都有兴趣呀?”
胡守和笑笑发表见解说,这是不言而喻的。金钱,美女,是人人所好啊。若能体贴下属,他们会生感激之情,战场上会更加不惜性命。
“是吗?”吴大用冷笑一声,说,人人贪图美色、金钱,还有心思打仗吗?
胡守和的聪明在于他会察言观色。他从吴大用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杀机。胡守和心里一动,试探着凑过去小声献计,如果不想让将士分享美色,便该一律杀掉,以绝不轨之心。
这句话说到吴大用心里去了,他很欣赏地看了胡守和一眼,他平时只知这个充当文书的读书人学问不错,没想到治军也有成谋在胸,而且会使杀手锏。
吴大用面对将士大声说:“听本帅号令,把掳来的年轻女子全部斩绝,辎重全部烧掉!”
众将士皆愕然,那些年轻女人一听,一齐大哭求饶。
只有胡守和暗自庆幸,他分毫不差地把对了小将军的脉。
军中副将名叫王志勇,是王和亲戚,性子温厚,被王和赞过可堪大用,他一听吴大用竟然下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命令,急忙过来劝吴大用,千万不能这样,理由是丞相向来是以宽大为怀,连降卒都不忍心杀,何况手无寸铁的女人!王志勇是王和派来跟吴大用的,他是事实上的监军,又是另一种关系上的监护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引导初出茅庐的小将走正路。
“将军,我知道你因为害怕军士染上骄奢淫逸之风,但此事实在太过,这些年轻女子何其无辜,不过是因为有军士欺凌他们,你就要将这些女子全部杀害,有违正道,若是让丞相知晓,定会勃然大怒。”
小小年纪的吴大用却不听劝告,依然不收回成命:“不过是一群蒙古人女子,听好,马上执行。”
王志勇听到这话火冒三丈,怒视吴大用道:“姓吴的,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不过是一群蒙古人女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哼,此事王志勇你不必阻拦,丞相若是怪罪下来,由我以利承担,动手!”
一队骑兵冲入妇女群中,如砍瓜一样在马上左右挥刀,一声声惨叫,血喷如注,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倒在血泊中,许多人不忍看,背过身去。
王志勇更是一双招子都快瞪出来了,怒吼道:“吴大用你等着,此事我定会让王将军知晓,你等着定罪吧!”
另一边,大火引着了缴获的物资。
吴大用铁青着脸,说:“各位将士,不要鼠目寸光,打下一座城,叫几个女子和财物照花了眼睛!这算什么!这有什么可惜的?你们只要奋勇作战,将来打下杭州,打下苏州,打下元朝大都,美女如云,金银车载斗量,封侯拜相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你们就是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金钱、女人,都一边去,一心为打胜仗!为丞相打胜仗!”
胡守和带头呼喊起来:“效忠!效忠!”
战阵中的“效忠”呼声与女人们的哀号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声浪。
王志勇看着双目通红的军队,心中一声长叹。
这绝对不是丞相想要的军队!
……
吴大用在杀降杀妇女的事情,虽然死者全是蒙古人的家眷,但动静太大,无法遮掩,最终还是传到了金陵。
许行坤震惊,他没想到,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吴大用,竟有一颗如此狠毒的心!五百多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顷刻之间变成了冤鬼孤魂!
震惊后便是大怒,而这怒火中还掺杂着丝丝恐惧。
“这是因为我对蒙古人的政策过于严苛造成的吗?令将领们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对妇孺也能痛下杀手。”
“不,不对!我将蒙古人贬为奴隶,那是因为发展得太快,劳动力已经跟不上发展的速度了,若是没有大量劳动力,我们的体制甚至会崩溃,我的策略没有错,是有的人错了。”
滁州军的规模越来越庞大,根据最开始定下的分田政策,没人都拥有很多良田,而这些田地需要人去开垦,但同时,工厂等处也缺少大量劳动力,更不用说因为工厂崛起,矿场的工人所需也越来越多,而自己除了加速推动科技发展之外,也只有用非法手段获得大量劳动力了。
但自己上辈子连个理科生都不是,对这个时代科技发展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为那些人打开新思路,所以自己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寻找劳动力身上。
而除了汉族之外的蒙古人、色目人、有蒙古人血统的汉军,这些人当然是最好的苦力。
但是自己从未对蒙古妇孺下过手,他许行坤要的是劳动力,不是种族灭绝,更不是无底线的大屠杀!
如果实行种族灭绝政策,自己最后的下场肯定不会好!
而吴大用,明显是疯了。
就在这一瞬间,许行坤下定了决心,所有参与屠杀者,无论军官、兵士,必须严惩。
许行坤先把王志勇调回金陵,大加训斥,王志勇也光棍得很,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实话实说,丝毫没有给吴大用留情面。
许行坤听过事情来龙去脉,火气不但未消,反倒更大。
他早知因为和阳之事,本就孤傲的吴大用已经变得孤僻,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狠的心,简直丧心病狂。
面对这样的情况,许行坤二话不说,将吴大用免职,令郭善将其押送回金陵,而所有参与了屠杀妇孺的兵士,更是就地处斩,丝毫不留情面。
消息传出,军队震怖,所有人都意识到许丞相是真的火了。
不是一般的火,是火冒三丈的火。
这从许行坤之后的一系列行动也能看出来。
开元元年八月十日,胡俞率所部由徽州昱岭关进兵建德路,大败元将遂安洪元帅,元朝参政不花、院判庆寿、长枪元帅谢国玺、达鲁花赤喜伯都刺弃城而逃。
许行坤在得知此事之后,二话不说便前往了胡俞部所在处,压根没给唐达和吴大维求情的机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行坤是下定决心了。
而得知这个消息,又属唐达最为焦急,他因为和阳之事,一直觉得自己对吴大用有亏欠,如今吴大用被下狱,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因此四处奔走。
但是没有许行坤松口,谁又敢给他承诺?
因此,唐达做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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