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死了。
接到消息,陈景恪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一座青楼。
在这里见到了身体僵硬,脸色青灰的蒋瓛尸体。
从他的样子,以及喷洒的到处都是的血迹可见,他死前应该剧烈挣扎过。
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尸,面容非常平静,似乎还带着笑意。
“应该是在欢愉无防备之时,被人用发簪刺中颈部大动脉……”
“一击致命,手法非常娴熟,凶手是练过的。”
仵作查验过现场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侯爷,您看这个……”一名锦衣卫捧着几页纸递过来。
陈景恪一把抢过翻看起来,上面是女尸的遗言:
她本是官宦之女,小时候被锦衣卫陷害家破人亡。
她也被卖到妓院,从此沉沦苦海。
……
总之就是,她被转卖了几次之后,就在这座青楼落了脚。
然后发现,蒋瓛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青楼放松。
这让她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于是就自曝官宦小姐的身份,以此来吸引蒋瓛的注意力。
蒋瓛果然上当了。
男人的臭毛病,女人玩多了就喜欢玩点不一样的。
官宦家沉沦苦寒的小姐,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被自己弄的家破人亡,那感觉就更刺激了。
所以,他死了。
看完信,陈景恪脸色铁青:
“活该。”
他知道蒋瓛有这样的毛病,尤其是出过任务,必然会来青楼消遣。
不光是他,这个年代的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大多都有这方面的癖好。
还美其名曰风雅。
朝廷屡禁不止。
这次灭孔蒋瓛出力很大,再加上家眷都被送走,于是就习惯性来青楼。
然后,就被这个女的找到机会给杀了。
女人杀了他之后,写下遗书就自杀了。
还希望不要连累其他人,自己就是为了报仇。
杜同礼小心的接过遗书,翻看几眼之后,马上对属下说道:
“把这个女人平日里的字拿过来对比一下,看是不是她的亲笔。”
马上有属下开始翻找比对。
杜同礼又问陈景恪道:“侯爷,您看太上皇那边……”
陈景恪寒声道:“查,所有有关系的人全部排查一遍,太上皇那里我自会去说。”
杜同礼松了口气,连忙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陈景恪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自为之。”
杜同礼的头不自然的垂了下来,坐在这个位置上,哪有真正干净的。
正如蒋瓛,忠心吗?
毫无疑问非常忠诚,可绝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自杀的女人他查过,经历与遗书上所写基本一致。
蒋瓛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这样死去。
那么自己呢?
之后陈景恪入宫,向朱元璋汇报了现场情况。
朱元璋怒极反笑:“死的真踏酿窝囊,活该。”
“咱早三令五申,官员不许狎妓,一个个都当耳旁风,现在死在女人肚皮上了吧。”
脏话都出来了,可见他是多么的愤怒。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满脸阴霾的道:“你真相信遗书所言?”
陈景恪回道:“锦衣卫查清了那女刺客的身份,与遗书大致相同。”
“与她以往的笔迹作对比,遗书确实为她本人所书写。”
“而且她也应该没有被胁迫的迹象,否则蒋瓛不可能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刺杀大概率是她自愿所为。”
“至于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还有待查证。”
朱元璋怒道:“咱不是让你给咱分析,咱是问你怎么看。”
陈景恪说道:“我很想说,这是某些人的报复,但咱们没有证据。”
“而且我们不但不能将这个疑问公开,还要对外公布,蒋瓛就是被仇家女所杀。”
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这事儿也不适宜公开。
因为一旦公开,君臣之间就会陷入无休止的怀疑和杀戮。
“就算咱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些人的目的,也只是杀了蒋瓛为孔家和理学复仇,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事实上,这一点您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否则也不会将蒋瓛的家人全部送走。”
“只不过蒋瓛死的确实很窝囊,让您有些无法接受。”
朱元璋依然不能接受这个理由,说道:“不行,必须要查清楚。”
“不将此事查清楚,咱寝食难安。”
“查什么查。”却是马娘娘,在朱雄英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蒋瓛死亡的消息传入宫中,朱雄英就意识到不妙,第一时间跑去将马娘娘搬了过来。
陈景恪连忙过去搀住她另一边。
马娘娘在老朱旁边坐下,说道:“你还嫌天下不够乱吗?”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你杀伐果决,确实解决了很多问题,也为变革扫清了障碍。”
“但需知过犹不及。”
“你天天喊打喊杀,恨不得把人心剖出来看个仔细。”
“哪个臣子能安心,谁还敢为你效力?”
老朱被怼的哑口无言。
换成别人敢这么说,他早翻脸了。
可马娘娘说,他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而且还下意识的,把挠痒痒用的玉如意,给揣进了袖子里。
因为马娘娘是真敢用玉如意砸他。
上次就砸碎了一个,把他心疼了好久。
马娘娘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标儿替你收拾烂摊子,六年前大明就乱成一团麻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大好局面,你又想由着性子来是吧?”
“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还能活几年?”
“折腾的太狠,有那个时间来收拾烂摊子吗?”
“你总不会想把一副烂摊子,交到雄英手里吧?”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时间。
今年老朱已经七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别看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说没那也是眨眼的事情。
现在应该想着稳定移交权力,而不是由着性子乱来。
上辈子南北榜案,朱元璋只处置了一两个人,不就是因为这方面的顾虑吗。
当然,上辈子是因为朱允炆能力、威望都不足,老朱不得不做出一定妥协。
给孙子留一个政局相对稳定的大明。
只可惜,朱允炆属于飞龙骑脸都能输的典型代表。
让老朱的所有计划,全都落了空。
还好最后是朱棣得了天下,也没便宜外人。
这辈子朱雄英能力、威望都能镇得住场面,他的手段略微激烈了一点。
七十岁了,还将孔家和理学给摁了下去。
但到此已经足够了,再继续下去,恐怕就真不好收场了。
虽然朱雄英能镇得住场子,可这也不是你任性的理由不是。
马娘娘这话说的委婉,但话里的意思是有些重的。
老朱有些委屈的道:“咱就是想把那些人揪出来,免得给雄英留下隐患,哪是由着性子瞎折腾。”
马娘娘叹道:“水至清则无鱼啊。”
“别说你没有证据,仅仅只是怀疑。”
“就算是找到了疑点又能如何?继续查下去,就是君臣间无休止的拉锯。”
“蒋瓛的死确实可惜,但这也是他当初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听我的,查一查做个样子,将那姑娘的遗书当做真相公布吧。”
“然后此事到此为止吧。”
马娘娘的话还是很管用的,老朱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采纳了她的意思。
这让陈景恪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蒋瓛之死可大可小,如果往大了查,理学乃至整个儒家,以及孔家的支脉,都必然会被牵连进去。
至于老朱的本意,并不重要。
只要他将怀疑的种子种下去,必然会被下面的人利用,变成党同伐异的尚方宝剑。
到时候,整个国家都会陷入无休止的动荡之中。
别说搞改革了,连正常的行政运转能不能保证都不好说。
时间长了,只会激起天下人的反感。
说白了,天下人跟着你,是希望你把国家治理好,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不是让你天天折腾的。
你一天天折腾的大家都过不好,谁还跟着你混?
不过马娘娘的话显然还没完,说过老朱之后,就将枪口对准了陈景恪和朱雄英:
“你们两个也不要以为陛下杞人忧天。”
“那些人现在或许不敢对你们有别的想法,若你们露出破绽,他们不介意在关键时刻选择铤而走险。”
“远的不说,元朝总共九十七年国祚,传十一帝。”
“然元世祖在位二十三年,元顺帝在位三十年,他们两个就占了五十三年。”
“剩下四十四年换了九个皇帝,平均五年换一个,短的甚至只当了几个月皇帝就被杀了。”
“为何会如此?”
“还不是大权旁落,君主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生死全凭权臣的心意。”
“所以,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万不可将生死,交到别人的手里。”
两人连忙回道:“是,我们知道了。”
——
蒋瓛之死是瞒不住人的,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是被仇家杀死的,有说是孔家报复,也有说是理学报复的。
总体来说,对于他的死大家普遍拍手称快。
但有一部分人,却变得惶恐不安起来,那就是文官们。
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报复行为。
而且,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首先会想到谁?
理学和孔家支脉。
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嫁祸给两家的。
这么一想,所有人都变得可疑起来。
这也就算了,怕就怕太上皇也是这么想的。
真要按照这个思路去查,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拖下水。
一时间,大家心里对理学就更没好感了,连带着对孔家残余的那些念想,也被掐灭了。
别管是不是你们干的,反正就骂你们了。
正如他们担心的那般,朱元璋非常的愤怒,要求锦衣卫彻查此案。
就在大家以为,又要掀起血雨腥风的时候。
杜同礼却在数日后,给出了一份出乎意料的答案。
经查,确实是那名女子复仇,没有查出别的隐情。
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老朱竟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对蒋瓛的死表示了惋惜,并下令厚葬。
至于青楼背后的势力,则抄家流放。
没办法,事情发生在他们家,他们想不担责都不行。
更何况,他们也不算冤枉。
就这么说吧,开青楼的有几个是好鸟?
蒋瓛之死,完全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群臣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以至于有人怀疑,这是不是太上皇在麻痹大家。
不过很快就有确切消息传出,太上皇确实大怒,要求彻查。
被马娘娘给劝阻了。
并且马娘娘还给此案定了性,就是被冤杀的官宦之女复仇。
非但如此,她还自己出钱,将此女安葬。
原来是马娘娘出手。
群臣恍然大悟,悬着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事实上,大家都不傻。
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老朱选择了息事宁人。
同时也正式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一个相对和平的信号。
事情告一段落,他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大家也收收小心思,该干啥干啥去。
对于大明上上下下来说,这都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信号。
不过老朱依然是老朱,从来都不是吃闷亏的性子。
他借着蒋瓛之事,正式立法打击官吏狎妓。
只要被发现,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罢官。
陈景恪也趁机加了几条,比如当值期间不许饮酒,不许赌博等,一经发现就地免职。
而且不光免他自己的职务,如果造成严重后果,直接上级主官也要免职。
这一下很多官吏都受不了了,找各种理由反对。
什么万一有下级官吏故意使坏之类的。
但和老朱讲条件显然是没用的,这几条还是被直接写进了大明律里面。
接下来两个月,朝局果然进入了平稳期。
老朱没有再喊打喊杀,而是逐渐放权给太子,让他着手梳理被打乱的行政体系。
其他的职务好说,朱雄英作为实权太子,是有一套自己班底的,手下并不缺人才。
难的是内阁学士。
“刘敩、赵叔才被杀,韩国公和魏国公要退,尚学士也递交了辞呈。”
“七位内阁学士,一下子就少了五个,我上哪找这么多人去啊。”
面对这个局面,朱雄英也不禁有些头疼。
别的官吏,他都能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拔,唯独内阁学士不行。
这个位置看的不只是能力,还有威望。
没有足够的威望,下面谁都不服气,什么都干不了。
陈景恪也颇为头疼,说道:“先一个个解决吧,魏国公的位置最好办,接替他的人选只能从军方出。”
朱雄英乐了:“那可是军方代言人,你觉得好选?”
“怎么,你不会是想让梁国公或者徐老大来吧?”
陈景恪也笑道:“怎么可能,梁国公(蓝玉)资历倒是够,但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干这个。”
“徐老大且不说资历如何,就他是太子妃的兄长这一条就不行。”
徐达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退,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和徐妙锦的关系。
毕竟,外戚该防还是要防的。
朱雄英问道:“那你说谁担任合适?”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选,说道:“李景隆如何?”
陈景恪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他资历才干都不够。”
“李景隆是个不错的兵部尚书,当内阁学士缺点太大了。”
目前兵部尚书主管军队后勤,作训、作战等工作由五军都督府负责。
穿越后,陈景恪和李景隆打交道也很多,他对这位历史名人也很感兴趣,特意了解了一下。
也听了一些名将对他的点评。
比如徐达就认为,李景隆性格谨慎小心,然用兵中规中矩缺少灵性。
管后勤、行军布阵,他能做到完美,临机处断他不及格。
可以说,他是个优秀的兵部尚书,当军方首脑还是别开玩笑了。
军方在内阁的代言人,不只是为了维护军方利益。
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给皇帝和其他大臣提供军事建议和参考。
真要是关键时刻,朝廷等着他判断局势,那还不给带沟里去。
朱雄英自然也知道老丈人对李景隆的评价,有些无奈的道:
“那不行的话,就从老将里选一个先干着吧。”
倒不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沐春、梅殷等人,不论资历、能力、身份都足以胜任。
然而,梅殷现在坐镇川蜀,沐春坐镇云南,其他人各有重任,一个都离不开。
事实上,大明建国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将领,目前正处在上升期。
要么在打仗积累军功,要么镇守一方磨砺能力,哪有时间到中枢任职。
当内阁学士,怎么着也得五六十岁以后了。
最终,他们在老将里选了一个。
景川侯曹震。
这个人的名声或许不是很大,但上辈子他被作为蓝玉的同党处死,大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朱雄英一系的铁杆。
用兵打仗的能力不算特别突出,但建军屯田能力有可取之处。
对局势的判断,也有可取之处。
毕竟能位列开国公侯之一,他是有独立领军作战经历的。
在徐达、傅有德、冯胜等人不出的情况下,他当军方在内阁的代言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之后就是行政一侧的尚书人选了。
“南洋总督傅安,是早就定好的人选。”
“而且傅忠在那边干的还不赖,正好将他提上来。”
“吏部尚书詹徽,能力资历也都足以入阁。”
詹徽这个名字同样不太起眼,但上辈子也是坐蓝玉案被杀。
他身上就差打着朱标和朱雄英的标签了,是可以放心使用的。
如此还剩下两个名额,陈景恪和朱雄英却没有再自己确定人选。
毕竟现在上面还有老朱和朱标在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着也得征求他们的意见啊。
剩下两个名额,正好去问问他们。
先去找老朱,他直接说,你们看着办。
这就是表示彻底放权了。
两人又去找到朱标。
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加上接连三个孩子降生的刺激,他的行动能力正逐渐恢复。
目前已经可以自己活动右手了,右腿也能略微动一动。
但左边身子依然毫无反应。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左边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能恢复成目前这个样子,已经是倾尽当前最顶尖的医疗资源的成果。
朱标自己倒是挺看得开:“比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现在已经好太多了,做人要知足。”
“这都是三个小宝带给我的福气啊。”
他能看得开,大家也很高兴。
对于内阁学士的人选,他倒是没有推迟,而是直接给出了两个人选。
两个完全出乎陈景恪和朱雄英预料,却又非常合理的人选。
金钞局左监傅友文、鸿胪寺卿赵秩。
傅友文是金钞局左监,也就是第一负责人。
同时也是朱标的核心班底之一,值得信任。
朱雄英接下来要大刀阔斧的变革,就必须要对各种数字,有着精准的掌握和预测。
傅友文可以承担这方面的任务。
还有一点,他是傅有德的堂弟,与勋贵有着极深的关系。
是对勋贵集团的一种安抚。
鸿胪寺卿赵秩,曾出使日本,与日本王室及大臣都有很深的交情。
后来大明开海,他又是第一位出使之人,并且和耿子茂一起灭了吕宋国。
最后官至鸿胪寺卿,在任上成绩斐然。
朱雄英打造全新的外交规则,多亏了他的协助。
后续宗藩关系的确立,也离不开他的建言建策。
可以说,目前大明对外交最擅长的,就是他了。
朱标说道:“诸侯国是封出去了,宗藩体系的标准也已经确立。”
“但想建设实施,还需要很长的路走。”
“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官吏主导此事,能省去你们许多麻烦。”
陈景恪也不得不说,这两个人选是真的很精妙。
可以说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朱标……可惜了啊,上辈子死的太早,这辈子瘫痪的太突然。
否则必定有更大的作为。
就在这时,朱标又说道:
“经过这么多年的谋划,日本的实力已经被极大削弱。”
“再拖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反而可能会节外生枝。”
“等南洋稳定下来,就可以着手征服日本了。”
“赵秩对那边的情况最为了解,在此事上你们要多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