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刚进院子,老太太悲戚的哭鸣声传来,半个多小时的宣泄她已经毫无力气,此刻如同年少的小女人般,依靠在爱人怀里。
男人的身体确实普遍比女人差,生病概率高,平均寿命低七岁,但在心理素质上,在承受能力上,还是要高过女人的。
在得知女儿死亡,本是受照顾的罗老头变成了照顾者。
看得出来罗老头也非常崩溃,但他必须忍着,因为妻子还在,他需要用男人的坚强给妻子精神上的支撑。
陈益缓步走来,坐在了罗老头面前。
还不等他开口,罗老头率先发问:“婷婷她……怎么死的啊?”
警方判断罗婷死亡,他信了,没有去赌那极小概率。
活了一辈子了,他非常清楚侥幸心理毫无意义,类似的事情经历过太多,到头来都是失望,都是一场空。
因此他已经认定,罗婷死亡。
陈益也没有纠正,在他看来白骨就是罗婷,只是缺乏权威的证据而已,对查案来说足够了。
该怎么回答呢。
被人杀死的吗?
要不要慢慢来?查完了再说?
“应该是他杀。”陈益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能明显看到,老两口脸上的悲伤瞬间转化为愤怒,罗婷母亲猛地直起身,想要说什么硬生生止住,将话语权留给了自己丈夫。
罗老头怒道:“是保子干的吗?!”
陈益反问:“您为什么会认为是他?”
罗老头:“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呢!分分合合还经常吵架,吵的满村狗都跟着叫唤!”
陈益开口:“大爷,我有必要提醒您,如果罗婷的死和罗保有关,那么对罗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老头:“什么意思?”
陈益:“动机,罗保为什么要杀罗婷?是罗保因爱生恨,还是罗婷纠缠不清呢?客观讲,罗保比罗婷要优秀很多,因此……”
他没有说完,相信对方能听懂。
罗老头懂了,张口就骂:“放屁!保子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和我们家婷婷比!”
陈益就当没听见这句话。
父母认为自己孩子好,可以理解,但警方作为局外者只看客观事实。
一个长相帅气的大学生,一个初中辍学样貌普通的村姑,孰优孰劣瞎子也能看出来,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如果此案是情杀,那么他更愿意相信是罗婷的错误,让罗保不得安宁。
正如刚才谢云志所说,也许是怀孕了,用孩子来威胁罗保,引来了杀身之祸。
骂完后,罗老头见陈益不说话,也渐渐冷静下来,回忆早些年罗婷和罗保的交往,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不过他很快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我了解自己的闺女,学没上完是我们的错,她没文化我也承认,但她绝不会纠缠保子,再说她也没心思啊。”
“没心思?”陈益意识到五年前的事情要揭开,“因为什么没心思?”
罗老头不再隐瞒,说道:“我把身世告诉她了,让她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很孝顺,伤心也不愿离开,是我们赶她走的……”
陈益明白了。
老两口很善良,很喜欢罗婷,不愿瞒她一生。
怪不得五年了也不关心女儿去哪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可能在老两口认知中,罗婷此时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有了更好的生活环境,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
但他们就没想过,既然罗婷很孝顺,又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养父母。
“罗婷临走前就没说过要回来?”陈益问道。
罗老头叹气:“说了,她说看一眼就回来,我们永远是她的亲生父母,以后不管谁问,都不要说领养,不然她会很伤心。”
陈益:“所以刚才你们才不说实话?”
罗老头:“嗯。”
陈益迟疑:“罗婷一直没回来,你们就不奇怪吗?”
罗老头:“是奇怪,我们想着可能是亲生父母家里很有钱,不愿回来了吧,不回来挺好,穷乡僻壤的地方回来干吗?”
陈益有了敬意,如此朴实无私的养父母很少见了。
只要女儿好,自己不重要。
“国家那么大,她去哪找啊?”这个问题很重要。
罗老头:“去阳城。”
“阳城?!”陈益目光一凝,“大爷,请仔细说说罗婷的来历,买来的吗?”
罗老头否认:“不是,是别人送的。
我和你大娘啊四十岁了还没孩子,村里的老中医说是不孕不育,吃了好多年药也不管用。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小伙子,四处打听村里有没有缺孩子的,打听到我们这里后,就把孩子送给我们了。
临走的时候只说孩子是在阳城出生的,当时婷婷还不到十个月。”
这番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好像在听杜撰剧本?
天下奇闻,还有白送小孩的?
“罗婷有先天疾病吗?”陈益询问。
白骨很健康,但身体不一定。
罗老头:“没病啊,好得很,可欢实了。”
想起罗婷小时候的模样,老两口在追忆中露出笑容,但很快又开始流泪。
陈益转头看向谢云志,预感成了现实,本案比想象中要麻烦不少。
免费送小孩,肯定有非常特殊的原因。
要是在幻想里,这就是主角父母为了躲避仇家,把孩子丢在了村子,长大后开挂问鼎巅峰,杀穿诸天。
送小孩……送小孩?
陈益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养不起吗?
“除了阳城,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姓氏?”他问。
罗老头说:“其他的不知道了,只听到了阳城,那小伙子放下孩子就走了,我们追出去的时候连影子都没看到。
上天赐予的孩子啊,当年可太高兴了。”
说话的时候,罗老头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宁城没有白来,案情有了巨大推进。
为什么没有完美符合外部条件的失踪报案,原因就在于此,罗家老两口还以为罗婷在亲生父母那里逍遥自在呢,怎么也不会想到已经变成了冰冷的白骨。
“我想看看婷婷。”在陈益沉默的时候,罗老头要求。
陈益暂时拒绝,让对方等等,当下查清罗婷死因才是最重要的,支队没有精力去接待两位七十岁的老人,其中之一腿脚还不方便。
罗老头还算明理,没有胡搅蛮缠,只请求有消息了能马上通知,自己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陈益和谢云志商量了一下,先让老两口去医院看看拿点药,发票抬头可写阳城公安局。
小事一桩,谢云志答应,让陈益不用管,交给宁城处理即可。
既然不是拐卖儿童,那就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一行人告别罗家老两口离开了村子。
“可惜时间太长,老两口已经忘了那个人长啥样。”回去的路上,陈益说道。
临走前他问过,希望让林辰根据老两口的回忆,画出当年来临芓村送孩子之人的长相,但三十年了,两人早已没有了任何印象。
只有一个轮廓存在记忆中,告诉自己确实有过这个人。
谢云志开口:“送孩子的事情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马上让阳城那边控制左丘安晴和罗保,立即审问。”
陈益想过这件事,此刻说道:“老谢,我们先来角色扮演一次,我扮演左丘安晴和罗保,你扮演刑警,先从左丘安晴开始,你会怎么审?”
谢云志:“你脖子上的玉坠是从哪来的?”
陈益:“朋友送的。”
谢云志:“叫什么名字?”
陈益:“罗婷。”
谢云志:“她现在人在哪?”
陈益:“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送我玉坠的时候,我才刚刚二十岁出头,代表了我们的友谊。”
谢云志:“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回去看她呢?”
陈益:“我连父母都不见,还在乎朋友?”
到这里谢云志喊停,没有让陈益继续扮演罗保:“确实有很多种说辞,所以你的意思是暂时不审吗?按理说应该审审,你以为左丘安晴会这么说,那是你的个人判断,而她也许做贼心虚慌乱之下,能暴露出很多破绽,总要先试试。
怎么,你担心打草惊蛇,想暗地里查查再说?”
陈益道:“我没说不审,五年前的案子过于久远,需要把能查的全部查清楚,再传唤。”
谢云志:“比如?”
陈益:“一切,左丘安晴和罗保的一切资料,从小学到大学,从大学到工作,包括他人评价,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都要有足够的了解。
仅凭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还不到审问的时候。”
谢云志点头:“准备充分点也好,你的案子你决定吧。”
不同的刑警有不同的查案方法,发现嫌疑人立即审问没有问题,大部分刑警都是这么做。
因为在审问的过程中,可以得到很多信息,不必浪费时间再去查。
而陈益,比较能坐得住。
死者的玉坠到了左丘安晴的脖子上,其实已经可以将她定为重大嫌疑人传唤,就看办案人如何判断了。
“这样,你带的人不多,我安排警力过来在村子里走访一遍,到时候整理好交给你。”谢云志说。
陈益:“那就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一定要问清楚,尤其是罗保和罗婷之间的恋情,这件事年轻人应该知道的比较详细。”
谢云志笑道:“自己人客气啥,行,我知道了。”
……
两天后,陈益拿着走访结果离开了宁城,坐在车里一页一页的翻看。
走访记录很厚,全村人一个都没遗露。
写的也很详细,连“不知道”、“不清楚”这种字眼都涵盖了,看来谢云志下了死命令,别人的活不能丢脸,何况还是省厅上级。
看完文件,陈益对罗保、罗婷、左丘安晴三人的关系有了清晰的认识。
他怀疑过三角恋,现在看来不是。
罗保和左丘安晴就是单纯的朋友,从来没有人见过两人有超越普通朋友的行为,也没有听到过超越普通朋友的言语,真正的情侣只有罗保和罗婷。
而左丘安晴和罗婷关系极好,所以连带着和罗保的关系也不错。
这是闺蜜和闺蜜男友之间的纯友谊。
抛开左丘安晴,罗保和罗婷的恋爱要追诉到小学时期。
没错,是小学时期,那时候当然不是爱情,只是玩伴之间的互相喜欢罢了。
之后到了初中,爱情开始有了萌芽,两人都感觉到了内心那奇妙甜美的青春期心理发展。
再后来罗婷因家庭原因辍学,这对小情侣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偏移。
人生轨迹虽然偏移了,但感情未曾消失,村子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高中时期的罗保仍然在和罗婷谈恋爱,一到假期便在村里到处溜达,牵手漫步田野小河。
这种情况在大学时期发生了改变,罗保家有了强烈反对声音棒打鸳鸯,邻居表示那段时间经常听到罗保和父母因罗婷吵架,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罗保和罗婷同时出现。
这件事和罗家老两口说的一致,罗保的父母并不愿意自家高材生娶一个村妇。
可以理解,都是为了孩子好。
现在哪里还有王子和丑小鸭的故事,都是王子和公主,公天鹅和母天鹅,公癞蛤蟆和母癞蛤蟆。
就算优秀程度有所区别,比如优秀的癞蛤蟆和平庸的癞蛤蟆,但品种很难变。
在罗保父母看来,罗保和罗婷,已经是两个“品种”了。
“是分手,还是搞地下恋情呢?”
陈益合上手中的文件,思索起来。
“从村民提供的信息看,罗保和罗婷的感情应该很不错,就算是家里人反对,也到不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吧?一切都可商量。”
“而且村民对罗婷的评价……很好,比左丘安晴强不少。”
“至于左丘安晴,所有人都说她和罗婷关系亲密,能有什么原因变成生死仇人呢?”
“这么看的话,罗保和左丘安晴都不像有动机的样子。”
“可不是他们两个人干的,又会是谁呢?”
“还有什么事情,是目前所不知道的?”
带着种种思绪,阳城的距离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