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金京府城内到处可见往来巡视的官兵,伯约料想就算那位黑衣汉子还藏在这里,应该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现身杀人。
所以他为了节省时间,避开大道人潮,直接下令让桂穿肠从小路穿行,用最快的赶回太子府邸。
这几日他在红楼心惊胆战根本睡不好觉,姑娘更是没玩好,得赶紧回去补一补。
桂穿肠此时一边挥舞着马绳,在街巷小路间飞速穿行,一边笑道,“殿下,您就在轿中眯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老奴来之前便已经安排好楚贵妃和宁才人仔细沐浴,回寝宫等着殿下您了。”
“你这老家伙,可真是本宫肚子里的蛔虫。”
伯约大笑了一阵,忽然脸色一沉,问道,“这几日太安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桂穿肠叹息道,“徐、姜两位少爷的尸体一早便被刑部拉了回去,说是要追凶探案,实则刚入刑部,便被郑图随便找个理由给烧了......至于凶手嘛,自然是老规矩,刑牢中找个替死鬼就完事了,案子一定性,此事便算了结,即便咱想拿两位少爷的死去找三皇子的麻烦,也已死无对证了。”
伯约闻言冷笑道,“这更能证明临南心中有鬼,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心急便让郑图结案?看来本宫想的没错,那位凶手就是他派来的,这该死的王八蛋,本宫早晚有一天整死他!”
桂穿肠说道,“其实也得亏尸体烧得早,要不然,徐尚书和姜尚书将事情闹大,说不定就会查出来两位少爷其实是在金京出的事,到那时,殿下您的处境也会相当不妙。”
说起徐猛和姜伯望,伯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想了想,问道,“那两个老家伙死了亲儿子,就没去父皇那里闹一闹?”
“肯定闹啊!”
桂穿肠摇了摇头,无奈道,“天机楼的人刚去吏部衙署奔丧,二位尚书大人便一起杀入了皇宫,可陛下压根不想管啊,直接丢出一句‘此案刑部已来汇报,有事去找郑图’,便将二位尚书大人打发走了......殿下,陛下此举,摆明了是想包庇三皇子,您可得注意着点。”
伯约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也不好太过于厚此薄彼,总得给临南一些关爱,这很正常......况且皇室宗亲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尊严,臣子的儿子死了,便要去找皇子算账,这把父皇的脸面往哪搁?”
桂穿肠点点头表示受教,却听伯约继续问道,“徐猛和姜伯望就没来找本宫的麻烦?整个大夏朝都知道士林和琼哥是跟着本宫混的,如今他们死了,父皇又不愿管,他们的老子没理由不来求助本宫吧?”
“自然也是来了的,只是被老奴给打发走了,毕竟这件事太过于敏感,一不小心就可能牵扯到党派之争,咱还是低调点好。况且殿下您刚刚从太安城中艰难全身而退,短时间内不好再沾染是非,所以......”
桂穿肠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声音却忽然在下一个呼吸关头戛然而止。
原本的马绳节奏也在此刻变得混乱。
马车仍在继续向前,经过小道和巷弄,于暗影中不断穿行,只是不知为何,速度忽然变慢了一些,就好像,背驰的轿中多了些重量。
伯约察觉到了桂穿肠的反常动态,不耐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您坐好,千万不要出来。”
桂穿肠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站到了马背上。
他的视线凝望着马蹄下飞速倒退,已成一幕幕虚影的街道,瞳孔聚焦处看到了两个影子。
一个是自己的,他的大红官袍在风中狂舞,强大的劲气也在此时于两个袖袍之间悄然散出,惊起人影飘摇。
可另一个影子,却是谁的?
那个影子的主人此刻就站在轿顶,看上去高大挺拔,相当孤傲,环抱的双臂坚韧有力,双肩微微耸起,将他的身形拉得极宽,几乎快要将桂穿肠的影子完全覆盖。
那个影子的背后还有另一道圆弧形轮廓,看上去似乎是一把刀。
桂穿肠的心绪渐渐沉了下去,一个背刀壮汉的影子,莫非是......
他屏住呼吸,强行汇聚所有真力聚于身前,随后一点点,极其缓慢,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轿顶沉眼望去......那里,一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衣汉子,正抱着双臂站在轿檐边缘处,居高临下地与桂穿肠对视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便让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金京内务府大总管桂穿肠肝胆欲裂,惊出一身冷汗,他剧烈地喘着粗气,一把勒住缰绳,随后起身毫不犹豫地轰出一掌,直接将坚实的轿顶掀翻。
轿中的伯约一脸懵逼,还没来得及反应,桂穿肠的大手便已伸了过来,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直接拎着伯约的脖子就往太子府邸狂奔,速度可比马车快了不止一点。
“桂穿肠,你他妈想造反啊!”
伯约迎着风声怒骂,声音含糊不清。
桂穿肠却根本无暇接话,只是闷头跑路。
不跑不行啊!他和徐士林以及姜琼一样,都是四品境的修行者,那位黑衣汉子既然能将徐、姜二人轻而易举一刀斩头,自然也能将桂穿肠直接秒杀。
连带着太子殿下一起玩完!
此处已经接近太子府邸,以桂穿肠的速度,只要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成功逃脱。
到时候一声令下,府内高手尽出,就是反杀立功的时候!
想到这里,桂穿肠紧张的心绪稍稍平静,正要一鼓作气冲到终点,却发现那位黑衣汉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前方小道间!
他依然双臂环绕,一脸冷漠,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伯约此时也看到了那位黑衣汉子,吓得他脖子一缩,“快掉头快掉头!桂穿肠你他妈快给本宫掉头啊!”
桂穿肠欲哭无泪,他也想掉头啊!奈何对方强大的武道之力已经遍布此间,即便桂穿肠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摆脱对方的武道领域。
更何况就算没有武道领域的限制,实力的差距摆在这,单凭速度也跑不赢啊!
桂穿肠无奈停了下来,将伯约挡在身后,抖一抖大红官袍内滴落的汗水,望着黑衣汉子尖声道,“大胆!你这个贼人!前几日在红楼中杀了徐、姜两位少爷也就算了,太子殿下本都不打算追究了,你自去便是,如何却为何还要回来?竟还敢拦下太子殿下的尊轿,是想来请罪不成?”
黑衣汉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桂穿肠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拔刀一寸,以作警示。
清冷的刀光刚刚乍现于此,桂穿肠脸色一变,当场跪下,“好汉饶命!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能放太子殿下和咱家一马!”
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卑微。
“你不跪吗?”
相较于上一次杀人时的果断,此时的黑衣汉子似乎话多了起来。
他指了指伯约,冷声道,“跪下,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临南派出的人,就这种调性吗?”
伯约此时竟忽然变得出奇的冷静,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觉,他扭头四处看了看,“怎么,临南还不出来?”
黑衣汉子冷眉一蹙,身为大夏子民,他自然知道临南是谁,也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权势恩怨。
心念转动间,他便已清楚伯约是将自己当成是三皇子临南派过来解决竞争角色的一名杀手了。
他不屑地望向伯约,“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审判我,我不是临南的人,我为自己而来。”
“嗯?”
伯约自然不信,他说道,“临南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对他如此忠心!这样,只要你指认临南买凶杀本宫的事实,他给你的,本宫愿意给十倍!无论你想要什么,本宫都能......”
黑衣汉子似是懒得与之纠缠临南买凶这个话题,直接开口打断,反声问道,“记得诗曼这个名字吗?”
“诗曼?”
突然的话题切换让伯约有些不适应,但他一心想要策反对方,便耐着性子想了想,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却记不起来。
黑衣汉子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提醒了句,“奇珍宴会上,被江上风抓过去的五名女子之一......”
“是那个人妻啊!”
伯约恍然大悟,“姿色不错,身材也不错,声音柔柔的,各方面都很出众......怎么,你喜欢啊?这样,只要你答应......”
“她是我刚过门的妻子。”
黑衣汉子再次冷声打断。
他的眼神中像是藏起了两把大刀,厚重且锋利,刺得伯约眼疼。
杀气在此时聚集,环绕在街头巷尾,更多的,却还是落在了伯约身前。
“你妻子?”
伯约愣了一瞬,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有些不确信地问道,“所以,你前几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了士林和琼哥,今天又来围截本宫,就是,想替你的妻子报仇?”
黑衣汉子沉沉点头,右手终于拔出了那把大刀,他的声音随之从惊起的刀吟声中传来,“如果江上风没有进入刑部大牢的话,第一个死的会是他。”
这充满逼格的话非但没有激起伯约的惧意,反而令他破口大骂,“去你妈的!害本宫白高兴一场!还以为终于可以抓住临南的把柄给他整死,却不想你他妈的竟是为一个臭女人报仇来的!”
他越想越气,瞪着黑衣汉子大吼道,“你他妈是不是唬啊,为了一个臭女人竟然杀了两位尚书大人之子,本宫最好的兄弟,你他妈就算自己找死,也别拉人垫背啊!竟还敢把主意打到本宫头上来了!你以为你是魔君啊,想杀谁就杀谁!”
这一顿输出下来,倒是给黑衣汉子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剧本不该是自己拔刀威慑,伯约跪地求饶,然后在屈辱中被自己一刀斩掉狗头吗?
怎么看伯约现在的样子,似乎根本毫无所惧,太子的威严和戾气反而更胜以往?
莫非是在虚张声势?
心念至此,黑衣汉子冷冷抬头,继续给了伯约一个逼格满满的眼神,随后说道,“想骂的话,黄泉路上请继续......记住,杀你的人,叫周密......”
说完他右手一抬,三品巅峰的武道之力瞬间汇聚刀身,便准备给伯约致命一击。
却猛然发现跪在地上的桂穿肠缓缓站了起来,但他并未阻拦自己出刀。
不仅不阻拦,反而无比闲暇地拍了拍他那官袍上沾惹的尘土,嘴角随之露出了一丝戏谑的微笑,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主子会出事。
伯约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除了怒意便是冷笑,表现得相当反常。
周密的心中忽然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但此时刀势已落,已容不得他思考太多。
大刀势若惊雷,裹挟着夺妻之仇,复仇之恨,以及一击必杀的决然信念,朝着伯约当头落下。
这一刀别说是从未修行过的伯约,便是他的三个好兄弟一起站在这里,再加上一个阴阳人桂穿肠,也只有被秒杀的份。
周密落刀的那一刻,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解脱和释然的笑。
他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即便是死,也值了。
可惜的是,这一丝难得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惊恐所替代。
因为他这全力出手的必杀一刀,最终并没有成功落至伯约身前,自然也就没能杀死对方。
而是在出刀后的第三个呼吸间,被一股从天而降的掌意给顷刻间摧毁。
那一道掌意太过于强大,已然越过了三品境的门槛,其势惊人,根本不是周密所能抵挡。
刀势被毁的刹那,掌意却并未就此消融,而是以更加冷厉的方式,难以想象的恐怖速度,去到了目瞪口呆的周密身前,将他的整个身体,完全贯穿。
武道崩塌,气机瞬无,三品武夫周密,就此凋亡。
死的有些草率,有些简单,但当身披血甲的上将沧海自苍穹间缓缓落下时,他的死,似乎又变得很正常。
伯约走到周密的尸体边上,狠狠地踹了几脚,骂道,“为了吸引他出来,本宫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啊?为此还装着和昆仑闹不和,将其赶走,就是想让这厮以为本宫身边没有高手庇佑,从而尽早暴露自己......却不想本宫如此重视的假想敌,竟是一个为了女人白白送命的傻子!真是可笑!”
他这边正骂着,却忽然发现现身于此的沧海脸色凝重,体内的二品气息不仅没有因为周密的死而散去,反而变得愈发浓厚。
“人都死了你还搁这装啥呢?”
伯约没好气地瞪了沧海一眼,“还不快回太安城找昆仑去?”
沧海却不应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沉声下令,“桂公公,带殿下回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