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不会想到,儒道修行天下第一的大夏朝书院院长,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修行体系,竟然并非儒教圣法,而是被所有读书人都看不上的武夫之道!
儒教以理服人,靠的是最利索的嘴皮子,以及兼济天下的豁达之心。
弯弯绕绕,主打一个有耐心。
武夫以理服人,则要简单粗暴得多,靠的就是一对肉拳。
你要是听不懂儒门的道理,院长他也略懂一些拳脚。
就好比此刻,深渊当头,夜色笼罩大地,强大的魔君持戟而立,魔气惊天,即便院长连续动用了六种修行体系,想让对方好好听一听自己的道理,可换来的,却是对方一如既往的张狂和杀心,以及,自己右肩处一个深深的透明窟窿。
如此,院长只能出拳,此举无异于书生提刀,看上去有些滑稽,不太着调,但该说不说,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惊人。
夜空中,院长的儒圣法相骤然暴走,长衫下原本稍显瘦削的筋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暴涨,不消片刻便从一个儒雅随和的白发老头,变成了一个筋肉饱满,将那件素色长衫撑得几乎爆开的白发大汉!
人在半途,儒圣法相的左拳便已后缩蓄势,引动的风声在他的拳下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风暴气流,拳势落于其间,在院长深沉的呼吸声中逐渐壮大,等他逼近魔君身前百丈,整片空域都几乎被他的可怕拳势尽数涌满。
魔君提戟立于半空,感受着这一拳下传来的恐怖寂灭气息,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该死的孔无名!到底是他妈儒圣还是武圣?
这当空而来的一拳,为何会比他倾力而出的书生意气还要恐怖?
院长没有给他思考和质疑的时间,拳随雷霆而至,在一阵张狂的大笑声中砸在了魔君的魔道领域。
可以看得出来,院长出拳,比他动嘴皮子讲道理要快乐得多,不用多费心神,万般仇怨皆以一拳了之!
拳势肆意而落,直接将身前虚空尽数撕裂,无形的魔道领域亦在拳势摧折之下,出现了无数道有形的黑色裂缝。
魔君高昂起头,握戟的右手微微有些发颤,本最擅长近身搏杀的他,此刻面对宛若武圣降世的白发院长,竟有了一刹那的退缩念头。
此刻院长拳势既落,正是意气风发,战意最强的时候,却发现魔君没有选择与自己对轰,而是可耻地躲在了魔道领域之后,不由大为恼火,跳着脚骂了起来,“魔君!干你娘!你发什么愣啊!”
魔君闻言颇为恼火地冷哼一声,他向前望去,只见院长的儒圣法相神光外露,脚踩人间道,头顶镇魂镜,长衫间儒道长存,满身筋肉间武道强盛,此刻的院长,真正做到了俗世间所言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儒武双修,皆有超品之力,更有佛道剑术刀五种体系与法相长存,体魄内外皆已万邪不侵,没有半点破绽。
魔君以魔道之力观望许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将其击败。
儒门最大,也是唯一的弱点,便是自身体魄,所以以往魔君与院长交手,皆以强横的魔躯强行与之贴身肉搏,不与对方的儒门术法纠缠。
可如今院长身携武圣体魄,最大的弱点都已荡然无存,这拳下的道理太过于生硬,魔君就算不想听,此时也只能被动受教。
“你何时行得武道?”
魔君将大戟横在身前,黑色的魔气犹如无尽山脉般,直冲云霄,将院长散落的拳意隔在数里之外,他沉沉开口,语气中深藏有几分落魄与无奈。
“不巧不巧,也是近日才能得以堪破武道桎梏,补齐了儒门体魄最薄弱的一丝破绽。”
院长凌空而立,满身气场强得可怕。
他指着魔君笑道,“怎么,怕了?”
“怕?”
魔君冷漠开口,“本尊的认知里,还从没有过这个字。”
他握紧大戟,漠然的双眸忽然间变得无比平静,“你与本尊三百年交战,皆以平手落场,今夜,若能......”
“要打就打,怎么那么多废话?老子看你心虚得很嘛!”
院长突然开口打断,他似是懒得再废话,儒圣法相再度挺身,尚未散落的重拳再次毫不讲理地朝着魔君轰去。
一路而过,虚空炸裂,恐怖的拳意竟差点将魔族雪原的那片暗色天空给轰破,无数魔族儿郎于散落的拳意之下毙命,一时间哀嚎声四起,天地间一片鬼哭狼嚎。
魔君没想到院长竟如此生猛,而且丝毫不讲武德,自己场面话都没讲完就要落拳,实在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不由勃然大怒,心头的怒气和战意也终于被勾了出来,大戟一竖,巨大的魔神法相顿时向前猛冲,刚一动身,大戟便自下往上一挑,夜空中一道幽光闪过,很快化作一个诡异的血色恶灵扑向院长。
“起开!”
院长以拳开道,畅行无阻,一拳便将恶灵轰成渣,临近魔神法相时,重拳忽然化作掌势,竟一把抓住了魔君再次当胸刺来的大戟,无尽的黑色魔气在他掌心沸腾,恶灵咆哮声震彻云霄,但皆被镇魂镜下飘来的一缕浩然之光逐一消融。
魔君本想抽回大戟,院长却忽然放声一笑,“不是拼拳吗?这玩意儿要来有啥用?”
他再一用力,单臂筋肉再度狂涨,竟直接撑破了那件随身显化的素色长衫,幽光之下裸露的筋肉好似曲折蜿蜒的小型山脉,在他沉沉的呼吸声中缓缓沉浮。
那把大戟被院长往身前一带,竟无比强势地破开了魔君的身前魔域,连人带戟一把拽了过来!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先是快速上抬,随后犹如一把重刀直落,带着紫色狂雷将大戟斩成两半!
魔君惊恐欲绝,被拖拽的身形强行止步,滔天魔气尽数涌入双拳,仓促之中刚要出拳将院长逼退,儒圣法相那巨大的脑袋却已在一阵狞笑声中撞了过来!
在那一刻,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魔君,顿时感觉像是被来自九重上天中的某件神兵利器给当头来了这么一下,三百年来从不知疼痛为何物的魔躯之上,随之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酸麻之感。
院长冷笑一声,根本不给魔君反应的机会,儒圣法相再次欺身上前,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了魔君的头发,直接将他原地推拽数百里,镇魂镜一路相随,以浩然之光将无处不在的魔气尽数驱散。
下一刻,院长忽然止步,满身气场已在此刻凝聚至巅峰状态,他再度拎起重拳,强大的儒道之力落于拳下,与武道气魄融为一体,转瞬间化作一个横跨天际的金色拳头,就在魔君的面门之上悬停。
恐怖的威压落至魔族雪原,犹如天罚,让所有置身黑暗的魔族生灵全都跪倒在地,魔魂和身躯皆在恐惧中战栗。
谁能想到,大夏朝书院院长,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与神明何异?
竟连魔君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魔君此刻根本无法动弹,无尽的恐惧同样将他本已目空一切的魔心涌满。
三百年无敌于世间,别说恐惧,就连微弱的负面情绪都未曾有过。
可今夜,他不仅感到深入魔魂的恐惧,更是有了死亡的绝望感。
身处魔族主场,尚且被孔无名以儒武双修的恐怖修为吊打,若真去了大夏,自己怕不是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
院长行事向来果决,既然杀心已起,就绝不会多做犹豫,他冷眼望着被自己镇压于身下的这个老对手,瞳孔深处杀意惊起,那个蓄势已久,裹挟着儒教和武道双重超品气息的金色拳头再无任何保留,就在天地惊寂的刹那关头,带着属于人间的道理,朝着魔君当头轰下。
这一拳太过恐怖,几乎是院长倾尽全力的一拳。
为了这一拳,院长耗尽了自身半数气运以及落至雪原的人间之力,将此生的所有勇气和修行感悟全部贯入其中,为的就是一击必杀,不给魔君任何反击的机会!
按照院长的推算,再过半息,身下这位可怕的魔族至强者,人间最大的敌人和刽子手,人族和妖族的梦魇,就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放眼魔族雪原,无论是苟活下来的魔族二长老,还是仅剩的一位二品魔将屠夫,亦或是魔族大祭司雪神,都不可能从这一拳下将魔君救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过后,魔族也将和过去的佛宗一样,走向颓败和灭亡之路。
可在这个世界上,往往会有很多意外。
今夜也不例外。
只是那个意外并不在魔族,而是来自人间。
金色拳头落下的刹那间,脸色苍白的魔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突然朝着虚无空间放声吼了起来,“还不出手?本尊若是死了,你的神皇宝座还能坐得安稳?”
此话一落,神色间已然露出倦态的院长冷眉微蹙,沉静的面容间忽然露出了一丝不安之色。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朝着顶空望去。
镇魂镜下,那条落至雪原的人间通道中,一头显化千万丈,神威凛然的五爪金龙,正裹挟着浩瀚如海的人间之力,以及院长大人再熟悉不过的大夏国运,朝着自己的儒圣法相,疯狂扑杀过来。
院长看得很清楚,负手立于龙首之上的,正是身披龙袍,神色冷淡的大夏神皇,明龙帝!
......
此时的院长为了他一往无前的必杀一拳,已然耗尽全部真元和儒武之力。
而此刻的明龙帝身居一品,背负大夏国运以及神皇气运。
再加上趁着院长和魔君交战之时,他赶回太安城内,先是利用惊神阵重伤白行简,使其无法离开朝圣楼,而后直接将完全体的惊神阵搬了过来,如此排场,几乎已是明龙帝的此生极限,已经有了无限接近超品的实力。
若是面对巅峰时期的院长,自然毫无胜算。
可此刻院长体内油尽灯枯,虽能灭杀魔君,自己却也身受反噬,已无再战之力。
明龙帝在这个关键时候登场,直接无敌。
五爪金龙来至此间,张嘴便是一道恐怖龙息喷向虚空,却并非冲着那个金色拳头而去,而是直指院长!
摆明了是想一石二鸟,先是借着院长之手杀死魔君,自己再趁势灭杀院长!
自己从此无敌于世间!
魔君大怒,“明龙!你枉为神皇,竟如此卑鄙!”
明龙帝并不理他,漠然的眼神始终盯着脸色冷淡的院长,“院长大人,承蒙关爱多年,朕念感恩惠。可如今大夏太平,已是盛世,朕亦是当打之年,可独自料理政事,治理天下,书院和您,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今夜朕特地来此,便是为了请院长大人您长眠!”
龙息汹涌而至,直接将那座高达万丈的儒圣法相扑倒在半空。
一声叹息声传来,院长的儒圣法相随之崩塌,但在那之前,他当机立断,做了一件事......他收回了那个金色拳头。
金色的拳头原本已经落至魔君的魔道领域,将他的魔魂和识海都已搅得翻腾不堪,可当院长心念瞬起时,拳下的儒道之力以及武道之力便在顷刻间消散,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院长的体内。
魔君意外之余,突然察觉到自己的魔躯可以动了,本已心死的念头再次死灰复燃,他猛然惊起,借着无处不在的魔道之力快速急退,隐没至深渊暗影中静静潜伏。
漠然的眼神盯住了脸色骤然凝重下来的明龙帝,瞳孔中杀气四起。
而望向已恢复真身,整个人像是老去几十岁的院长时,眼神却变得无比复杂。
虚空之间,院长借着重新回到体内的儒武之力,再次现出儒圣法相,抬手间便是一拳轰出,将龙息瞬间击碎,随后不做片刻停留,脚步刚起,万丈身躯便已出现在明龙帝身后。
冷漠的瞳孔中倒射出两道寒芒,在一阵冷笑声中落至五爪金龙的背上。
惊恐的龙吟声刹那间惊起于魔族雪原,五爪金龙那好似一座城墙般宽厚的金色鳞片在院长攻势之中骤然碎裂,化作一片金色的骤雨落于风雪之间。
明龙帝猛然回头,龙袍滚动,在冷风中紧紧盯住了满身怒气,偏又神色疲惫的院长。
这个可怕的老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守护着大夏,庇佑着人间,给大夏朝带来过无尽的曙光。
他是人间之师,无数修行者心目中的神。
他无所不能,过于强大,是不朽的传奇。
本该受世人敬重。
但明龙帝对其却并无太多敬畏,唯有深深的憎恶。
因为他在建下无数丰功伟绩的同时,给大夏朝历代先皇,以及明龙帝本人,带来过无数的恐惧。
他制衡着皇权,影响着百姓的信念,甚至可以控制大夏朝的国运,他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盛气凌人,操纵着大夏朝廷里的一切!
他虽然已经很少出现在百官面前,甚至书院里都难以再看到他的身影,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亦或是民间,他永远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是大夏朝最尊贵的主人。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声望已经盖过了任何一位大夏神皇。
所以他得死。
必须死!
今夜,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即便他收回了那个金色的拳头,体内蕴含着极强的儒道之力和武道气息。
但明龙帝很清楚,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剩最后一击。
因为来的时候,明龙帝已经利用大夏国运斩断了连接人、魔两界的那条通道,人间之力再无法落至雪原,院长便无法获得人间灵气的补给。
院长出手之时,便是陨落之际。
夜空中,院长同样在凝望着明龙帝,这个曾多次进入书院向自己请教治国之道的男孩已经长大,他不再年轻,愈发成熟,神色之间已然多出了数不尽的风霜。
兴许是常年工于心计,他的瞳孔中还藏起了太多的阴郁气息。
看到这些,院长凝望许久,心绪默然低沉,本已准备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竟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搁浅。
在这个玄武年代,明龙帝专心治国,平息魔族动乱,甚至还补齐了强大的惊神阵,无论从哪方面看,他其实都算是一个合格的大夏神皇。
只是行事稍显偏激。
至于他对自己动手,虽有不敬,但也是为了巩固皇权,避免大夏国运被他人侵占。
帝皇之心向来如此,院长其实早有所悟。
所以他早在很多年前便已远离朝廷,逐渐放权,将书院交给龙游管理,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天的到来。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大夏臣民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也低估了明龙帝的野心和弄权之道。
他原以为自己问心无愧便可独善其身,却不知道只要自己活着一天,明龙帝便会寝食难安,必须将他置于死地。
夜空中,院长轻轻叹了口气,“你若就此离去,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子不杀你。以后老子也不会再回到大夏,你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大夏神皇。书院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撤。至于书院里面的人,可遣散驱逐大夏,但不能杀。”
听到这话,明龙帝沉默了很久,最终说道,“您的故事流传于大街小巷,臣民怕是很难将您遗忘。”
“龙虎山的道术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想来让大夏朝的臣民们忘掉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院长的儒圣法相居高临下审视着明龙帝,见其神色怅然,陷入思考状态,便欲趁热打铁,再与之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可刚准备开口,立于龙首的明龙帝却忽然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院长一眼,“您知道,当年永宁灭国之后,为何朕还是要不遗余力地去搜捕前朝余孽吗?为何当初宣凤在朕的掌下,以叔侄情谊试图挽回朕的必杀之心,并立誓永世不会再返回大夏时,朕依然不顾情面将他灭杀吗?”
听闻此言,院长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明龙帝的声音继续响起,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一层深深的冷漠之意,“因为活人的承诺永远只针对当下,一旦过了此时困境,他们便会找出无数种理由来推翻自己曾经的承诺......事实证明,哪怕朕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灭杀前朝余孽,多年以后,他们还是会回到大夏朝,试图重振永宁荣光。哪怕朕已经毁掉了宣凤的半数魂魄,依然会让他苟活至今,回来找朕复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心要再狠点,让所有对朕有威胁的人,全部变成死人,如此,朕才能真正求一份心安。毕竟死人,是最让人放心的。”
此话一落,院长眯起了眼,“这么说,老子是非死不可了?”
“院长大人,朕真的别无选择。”
明龙帝凝望着身前气息无比厚重的儒圣法相,平静说道,“您不必再硬撑了,朕很清楚,失去了人间之力的加持,您已经是必死之局,无论您出不出手,都得死。”
院长冷笑道,“就不怕老子死之前拉你垫背?”
明龙帝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院长一眼,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朕若是死了,大夏朝怎么办?您没能杀得了魔君,自己又即将陨灭,那么除了朕,日后还有谁能庇佑人族?”
他顿了顿,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大夏朝可以没有院长,但是绝不能没有神皇。”
听到这话,院长浑身一震。
巨大的儒圣法相竟在此刻黯淡了不少。
他其实有无数种理由对明龙帝动手,但对方仅用一个理由就让他放下了手。
大夏院长又如何?
受世人敬重又如何?
说破天,自己也是大夏朝的子民,君在上,臣在下,君可杀臣,臣又怎可弑君?
与礼不符!
与天道亦不符!
与本心更不符!
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愚忠也好,愚蠢也罢,直至此刻,院长自问已然无法破局,唯有一死。
心念至此,他叹了口气,挥手之间散去儒圣法相,恢复真身,盯住明龙帝看了很长时间,最终骂道,“你他娘的可比你爹狠多了!”
“多谢院长大人称赞。”
明龙帝平静开口,“黄泉路上,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