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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苍狗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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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的,宋微尘知道自己被救了。

    那人满身皎月之光,一头银发如月华照水,穿透漆黑忘川水底,将自己抱了上来。

    昏昏沉沉的似乎被祛了黑水之毒,喂了丹药,好生安置在某处,只是这里为何这么冷?呼吸之间胸腔好似要结冰。

    她终于艰难睁开眼,四周浓雾依旧,遮天蔽日,散着丝丝黑气。

    雾霭中隐隐绰绰有人影端坐,见她醒来,那人凑近了些,修长的手指温柔拂过面颊,

    “微微……”

    “唉,你啊……”

    声音柔肠似断,眼中情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与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一声“微微”让宋微尘喉头噎得发疼,热泪奔涌,拼命忍着才没有大哭出声。

    “乖,别哭,我这样的坏人不值得你流眼泪。”

    那人语气温柔,平静之下却似掩盖着深深的伤口,脸上并没有戴面具。

    “沧月!”

    宋微尘再也忍不住,强撑着爬起,跌进了孤沧月怀里。

    果然她的判断没有错,他根本没有失忆。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桉死那日,在水街画舫附近,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前些日子在无晴居,我梦到你来取走了那只纸鹤,那不是梦,对不对?”

    “还有境主府夜宴那晚,是因为我在,所以你才会去,对不对?”

    “你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忘,一切都是刻意装出来的假象,对不对?”

    “如果我今日没有发生意外,没有落入忘川黑水,你还会继续装下去瞒下去,对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

    宋微尘抽抽噎噎,搂着孤沧月的脖子不停喃喃,她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他不能明言,非要如此互相折磨。只要他开口,她必不会有任何犹豫,定与他一起面对,共同进退。

    他可是孤沧月啊。

    这只大鸟早已在无形中,成了她在寐界的“挂碍”。

    这种牵系超脱情爱,是两个在宇宙间孑然孤独的生命才会有的互相依恋。

    她穿越现世而来,独留寐界,身边便是再花团锦簇,墨汀风再爱她入骨,心底深处依然有一种孤独感无法填补——在某种分类方式下,她独自成边,而这世界的其它一切在另一边。

    他身为上古鸾鸟,眼看星辰生陨,历经山峦成海,同辉天地万物。可那又如何?鸾鸟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不存在的同伴,他也独自成边。

    某种程度上,他们何其相似。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彼此流着对方的血,千年前的桑濮用自己的血给幻化为仙鹤的鸾鸟治伤,千年后的孤沧月用自己的血给宋微尘治病——时间真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所以她怎么舍得他因为某种不得已的苦衷,装着与自己决裂?

    他们如何可能决裂?

    “微微……”

    四周浓雾更甚,丝丝黑气分明。

    与此相反,孤沧月眼中却是无比澄澈,他轻轻抚摸着宋微尘的头发,

    “我在境主府那样辱你伤你,为何还信我?”

    “现在全天下都在叫我魔君,为何独独你不惧魔君?”

    ……

    “怕啊,怎么不怕。”

    宋微尘像个孩子似的箍着孤沧月的脖子不撒手,明明眼泪已经顺着锦领流到了他脖颈里,声音里却满含笑意。

    “怕你这只大鸟犯傻,别人都架起烧烤炉子准备烤鸟了,你还紧着给人递十三香。”

    “怕你演技太差,除了自欺欺人以外,毫无卵用。”

    “更怕你伤害自己。”

    她抹了把眼泪指着四下的浓雾,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沧月府后院,对吧?好端端的小桥流水人家,让你祸祸成了枯藤老树昏鸦。”

    “你说说你,天天圈在这些PM2.5爆表的雾霾里做什么?嫌自己肺太好?”

    好久没听到宋微尘在他耳边说这些听不懂的怪话,孤沧月禁不住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幅度。

    轻轻握着她的肩将这只“宋氏树袋熊”剥离怀抱,孤沧月眉眼里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叫我好好看看你。”

    宋微尘闻言也不聒噪了,安安静静与他四目相对,突然想起一句话,“爱是两个人眼睛里不间断来回反射的光。”

    孤沧月一瞬不瞬看着她,看着看着,眼圈发红,眼里水汽蒸腾。

    ……

    “微微。”

    “我曾经坚定的认为我们可以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但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

    “以前听人说‘喜欢如苍狗,深爱如长风’我不懂。现在懂了,微微,我最近突然明白了喜欢和深爱到底是哪里不同。”

    “喜欢是心动,深爱会心痛。”

    “喜欢是相守,深爱愿相离。”

    “喜欢是不舍,深爱可舍得。”

    “微微……”

    “我与以前不一样了。”

    “墨汀风是个……好选择,你应该远离我。”

    孤沧月眼中流出浅粉色眼泪,上古鸾鸟只有伤心至极才会泣血,这是他漫长而孤绝的一生中第二次落血泪——上一次也是因为宋微尘。

    “笨蛋!”

    见他哭,宋微尘又哭了,心脏闷疼得厉害,颤颤的伸出手,轻轻在他眼下擦了又擦。

    “冰坨子好不好,我自然知道。”

    “你好不好,我也知道。”

    “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你就算变成了阿修罗,无论是饿鬼道还是须弥山,我也会为了你去闯一闯。”

    “我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有法器会法术,我会加倍努力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厉害。”

    “就像你去时间之井寻我一样,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去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如果我修为不够去不了,就央冰坨子和玉衡哥哥他们带我去,我们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

    宋微尘每说一句,孤沧月的眼泪就更粉一度,到后来已经几乎接近血液的颜色。

    “够了!够了!!”

    他突然猛地推开了她,宋微尘毫无防备,后背实实在在撞在冷硬的地面上,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怕孤沧月自责,赶紧用袖子捂住嘴,生生憋了回去。

    他又哪里知道,二进鬼市时她被阮绵绵捅了一刀,死在了那里,全凭驭傀之力奇迹般起死回生,如今勉强靠黄泉太阳草续着一条命。

    她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这一推,几乎让她晕眩昏厥,宋微尘将指甲死命抠入掌心,藉由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过孤沧月并没有觉察——他眼中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类似蛛网的紫色翳线,随着那些线条的增加,他的神情变了。

    孤绝,冷傲,狠戾,阴鸷……那个境主府夜宴上的“孤沧月”似乎正在一点点甦醒。

    “孤沧月”慢慢走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宋微尘身边蹲下,语气带着莫名的嘲弄,

    “还记得本君第一次带你到这院子时,你说过的话吗?”

    ……

    “你说,你一个凡人,寿命不过几十年,说老就老说没就没,到时留我独自在这世上,你于心不忍,所以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人。”

    “你说,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非要一起结婚过日子,天长日久必相看两厌。”

    “嗯。”

    “你说的对。”

    “我们天差地别。所以,收起你蝼蚁般的担心和努力,我不需要,也看不上。”

    ……

    “沧月?……”

    宋微尘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伸手想拉他,却被嫌恶地避开。

    “本君嫌脏。”

    孤沧月眼中紫色翳线更甚——仿若真的有一只蜘蛛在里面织网,眼瞳中紫黑色的虹膜线因此变换不停。

    宋微尘这次看清了,果然不是错觉,他那夜在境主府时的眼瞳正是这般模样!

    且他每次假寐睁眼,那翳线便会鲜明几分,而心性也会残暴几分——他的性情变化必跟这“眼瞳蛛网”有关。

    不行!

    绝对不能让大鸟“消失”!

    宋微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地而起猛然扑向半蹲着的孤沧月,后者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居然被她扑倒在地。

    她骑在他身上,狠狠一把掐住孤沧月的脖颈。

    “我不管你是谁,是什么东西,从沧月身上离开!”

    她以为他被邪灵上身。

    “噗哈哈哈哈!”

    孤沧月大笑出声,她那点勒在脖颈间的力道,弱如蚍蜉。

    “宋微尘,你真是幼稚的可笑。”

    孤沧月伸出大掌,慢条斯理地一起捏住了她交叠掐在自己脖颈间的两只细细的手腕——力道一点点收紧,宋微尘的脸色因为疼痛而肉眼可见变得更加苍白,可她一声不吭。

    “识相就乖乖求饶,然后滚得远远的,再别让本君看见。”

    “呵……”

    宋微尘轻轻笑了一声,

    “我若不愿意呢?”

    “你要杀了我吗?”

    “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

    “你!”

    “宋微尘!我让你滚!!”

    不出意料的,捏住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宋微尘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嘴角却带着笑,她分明看见孤沧月眼里的紫色翳线淡了下去。

    “我偏不。”

    “孤沧月,你听清楚。”

    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

    “要么弄死我。”

    “要么,战胜一切,变回我认识的孤沧月。”

    ……

    因为离得近,宋微尘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眼瞳中那些紫色翳线到底为何物,那里确实有一只像蜘蛛模样的东西在不停织网——不过并不是真的蜘蛛,而是一粒形似蜘蛛的嫩芽。

    织出的也不是网,而是一幅幅不停变换的图景。

    而那些图景,似乎每一帧,都与她有关。

    她又凑近了些细瞧,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熟悉的幽香气息扑面而来,孤沧月哪里还把持得住,伸出另一只大掌揽住后脑勺防止她逃,下颌一仰,擭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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