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的夜晚比白昼更加热闹。
一场史诗般的胜利需要一场盛宴来庆祝。
随着气氛走向高潮,勇士们的欢声笑语,连七八里外的森林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海浪般久久不息的欢笑声,阿蛮对着月光下,自己瘦骨嶙峋的影子,长长叹了口气。
当然,没人阻止他去参加庆功宴。
他只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瓦基丽姐姐、弓箭女皇还有所有人。
“我不是胆小鬼。”
阿蛮满脸认真,对身边的战宠说,“我只是,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而已!”
“……”
灵狐捧着一颗紫红色的浆果,啃得满嘴嫣红,不亦乐乎。
它不明白小主人究竟在烦恼什么,胆小有什么问题?
在森林里,弱小的生灵遇到强大的野兽,退避三舍才是生存之道。
“你不明白,我可是野蛮人!”
阿蛮挺起胸膛,片刻之后,又缩了回去,脸上满是迷茫,“好吧,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的野蛮人都能那么无畏无惧,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日复一日的战斗乐此不疲,为什么我明明是个野蛮人,胆子和力气都这么小,脑子里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别人,像一个‘正常’的野蛮人那样,只要战斗就好?”
野蛮人少年仰望星空,渴望群星告诉他答案。
却正好看到一抹碧莹莹的星痕划过夜空,坠入森林深处。
他没有听到流星坠地的轰鸣,却看到一团如梦似幻的迷雾,从密林中升腾而起,宛若闪闪发亮的水母,一鼓一吸,翩翩起舞。
阿蛮眨了眨眼。
再看时,星痕和光雾都消失不见。
明月依旧皎洁,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
不远处,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追逐声。
夜宿的鸟群被来自天外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几百对翅膀的扑腾,搅乱了星夜的宁静。
“砰!”
对方速度极快,不等阿蛮反应过来,他就和灌木丛中猛窜出来的东西狠狠撞在一起。
对方体型娇小,力气却奇大无比,顶着阿蛮一路滚出去十几米,这才踩着阿蛮的脑袋,轻盈飞跃出去。
阿蛮下意识挥手,没抓住对方,却从对方身上,抄走了一个卷轴。
“这是……”
阿蛮来不及看清楚手里的卷轴,注意力就被不速之客吸引。
那是一头狐狸。
一头……阿蛮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狐狸。
它比阿蛮见过的所有生灵都要漂亮,像是玉石雕琢的艺术品,每根毛发都散发出晶莹剔透的质感,即便身处黑黢黢的密林中,都自内而外,散发着迷醉的光彩,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悠然地拨弄着空气,荡漾出肉眼可见的粉色涟漪,令它时刻笼罩在迷雾之中,充满了摄人心魂的魅力。
它很危险。
阿蛮的直觉告诉自己。
不,它很……可怜,它受伤了,需要保护!
下一秒钟,当阿蛮和三尾狐的目光交汇,莫名钻进脑袋的声音,就压倒了野蛮人少年的直觉。
的确,三尾狐的左腿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
它疼得一抽一抽,如同孤立无援的少女,向阿蛮投来求助的眼神。
它的眼神让阿蛮想到了灵狐。
三年前,也是类似的场景,阿蛮从猛兽口中救下了灵狐,才有了这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战宠。
阿蛮下意识站到三尾狐面前。
三尾狐的嘴角勾起了隐秘的弧度,正欲将爪子伸向阿蛮手里的卷轴。
沾染着血渍的灌木丛中,再次传来“悉悉索索”的摇晃,以及怒不可遏的低吼。
三尾狐眼神一闪,三尾摇曳,朝阿蛮洒下一片粉色迷雾,后退两步,隐入密林之中。
阿蛮感觉两道又甜又腻的气息,如同蜿蜒的小蛇,钻进了他的鼻腔,令他一阵恍惚。
不等他搞清楚那片粉色迷雾的真相,一道腥臭无比的劲风,便已撕碎灌木丛,扑到他的身后。
“这是什么怪物!”
阿蛮的血液瞬间冻结。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头畸形丑陋的血狼。
钢针般根根竖起的红毛,沾满了碎肉的獠牙,肩胛和脊背上暴突的骨刺,无一不彰显出它的危险和残忍。
看见野蛮人少年和他手里的卷轴,血狼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笑声,猩红小眼深处,点亮了专属于猎食者的残暴光芒。
野蛮人少有的理智告诉阿蛮,他应该逃跑。
瓦基丽姐姐、弓箭女皇还有刚才那头三尾狐的眼神,却伴随那股甜腻的味道一起,在他脑中横冲直撞。
“不……”
阿蛮攥紧短剑,对自己一字一顿道,“我,我是野蛮人,野蛮人绝不后退!”
血狼扑了上来。
气势宛若膨胀十倍的熔岩猎犬。
阿蛮刚刚将短剑横在胸前,就被连人带剑拍飞出去,在灌木丛中滚了个稀里哗啦,扎了满身的棘刺。
灵狐及时钻出脑袋,带主人进入隐身状态。
阿蛮咬紧牙关,不让沸腾的鲜血从咽喉深处喷涌而出,试图凭借地形以及战宠的能力,和这头从天而降的怪物周旋。
血狼失去了目标。
但它却比白天的戈仑石人聪明百倍。
连亡灵都相形见绌的右爪轻轻一挥,空气中立刻出现了五道飞快旋转的气流,伴随着“嗤嗤”的破风声,压缩成了五片半月似的气刃,朝周围的林地激射而出。
无论低矮的灌木还是交错的枝桠,被气刃扫过,都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碎屑。
一片气刃掠出几十米之后,命中一块长满苔藓的巨岩,留下了一道手指粗细的裂痕。
阿蛮脸颊一凉,一片气刃从他的脸颊旁边,差之毫厘地飞了过去,悄无声息地斩断了他身后一棵合抱粗细的松树。
直到嘴角品尝到了冰冷的腥甜,阿蛮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同样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血狼的嗅觉格外敏锐。
仅凭一缕新鲜流淌的血液,就锁定了阿蛮的方位。
它像是毒蛇般将嘴角撕裂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仿佛在讥笑阿蛮的不自量力。
这讥笑彻底点燃了少年的愤怒,身为野蛮人的骄傲在滔天怒焰中觉醒。
当血狼张开血盆大口,再次飞扑而上时,阿蛮出乎意料地没有后退,而是孤注一掷,竭尽全力,将短剑捅进血狼嘴里。
血狼似乎没料到,貌似胆怯的对手,会在瞬间变得无畏无惧。
大剑在交错的獠牙间刮擦出了一连串的火星,捅进它的上颚,捅出了一团腥臭的血花。
但也,仅此而已。
阿蛮双臂肌肉都紧绷到了炸裂的程度,依旧无法让剑锋贯穿上颚,戳刺大脑。
大剑被血狼死死咬住,伴随着刺耳的金属疲劳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弯曲。
血狼咽喉深处喷涌出令人作呕的臭气,更像是一柄大锤,砸得阿蛮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眼看大剑就要弯折九十度,血狼的唾液也滴滴答答,流淌到了阿蛮的脸上。
阿蛮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劈头盖脑朝血狼砸去。
那东西分明轻飘飘没什么分量,血狼却像是被雷电劈中般跳了起来。
阿蛮趁机连滚带爬,跑出血狼的攻击范围,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用的是从三尾狐那里抓来的卷轴。
大剑仍旧卡在血狼嘴里。
阿蛮只能双手高举卷轴,摆出一副亡命徒的架势。
血狼眼中充满了忌惮,缭绕周身的气焰吞吐不定。
“原来,你害怕这个东西!”
阿蛮恍然大悟,壮着胆子,重重踏出一步,装作要狠狠劈下的样子。
血狼气焰一缩,竟然后退了一步。
阿蛮再进,血狼再退,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阿蛮深吸一口气,伴随雷霆般的怒吼,大踏三步,卷轴劈下!
血狼连蹦带跳,转着圈儿后退。
谁知阿蛮的目标根本不是血狼,而是它身后一棵参天古树上垂挂下来的藤蔓。
当血狼反应过来时,阿蛮已经高高跃起,抓住藤蔓绕了足足大半圈,利用离心力加速,跳过了遍布荆棘的灌木丛,头也不回,朝着部落的方向跑去。
“野蛮人从不后退。”
阿蛮一边跑,一边向肩膀上的战宠解释,“我只是做一个战术上的迂回,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向敌人发起进攻而已!”